身輕如羽,在一片混沌裏飄蕩沉浮,林葭雪感覺不到身體有任何的支撐,不知過去了多久,身邊從寂靜無聲毫無痕跡地變成一片蛙鳴,周圍突然變得炎熱無比,身下的竹席亦感覺不到絲毫清涼。


    漸漸恢複了意識,林葭雪緩緩睜眼,眼前一片漆黑,渾身是汗,撥開粘在額頭上濕漉漉的劉海,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她驀然坐直了身子,月光從窗簾的縫隙裏透進來,照得窗下的桌子輪廓分明。


    心髒突突跳了兩下,林葭雪使勁揉了揉眼睛,她能看見了,她的視力恢複了!她顫抖著手摸向床邊的開關,“啪”的一聲輕響,明亮刺目的燈光讓她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漸漸適應了燈光,林葭雪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窗下一張舊桌,旁邊的角落裏是老舊的組合櫃,床對麵是半舊的衣櫃,衣櫃的兩扇門上鑲嵌了兩麵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對麵的一切。


    林葭雪坐到床尾,清晰地看見了鏡子裏麵的自己,一身短袖睡衣,長長的頭發淩亂地披散著,一雙眼睛紅腫不堪,紅了半邊的臉頰上五個指印清晰可見。


    時隔幾十年,林葭雪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死之前的模樣,鏡子裏麵那張臉,竟與林菁玉有八/九分相似,那一兩分的差別,大概就是紅腫的雙眼和整個人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卑微絕望氣息。


    哪怕她已經重生了,短時間內也改變不了。


    迴憶裏所有的貪嗔癡戀愛恨情仇化作胸臆間的洶湧澎湃,激動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林葭雪轉身望向牆上的掛曆——二零零六年,六月,七號和八號兩天被紅筆圈上了記號。


    在紅樓世界輪迴三世待了五十多年,她終於迴來了!終於迴到了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


    桌子上的鬧鍾顯示的時間是淩晨一點,今天是六月九號,昨天高考結束。


    林葭雪清楚地記得,在前世的這個時間,高考結束收拾行李迴到家中,她自信能考一個好成績,高考試題難度比平時月考簡單多了,她的月考分數一直保持在540左右,保守估計高考成績會提高至少100分,考本省最好乃至全國排名都在前十的a大完全沒有問題。她正憧憬著嶄新的大學生活,美夢尚未開始,卻被父母碾壓得粉碎。


    臉上這道巴掌印,就是她對父親說不要去打工,她想上大學得到的迴應。


    那時候的她,隻能躲在被子裏偷偷地流淚,埋葬了來不及發芽就被連根拔起的夢想,開始了自己養活自己還要被敲骨吸髓的噩夢。


    林葭雪開門走出去,夏夜涼風吹散了身體的炎熱,夜空一輪明月如盤,淡淡的清輝給一片無邊的大山籠上一層薄紗,蛙鳴蟲聲此起彼伏,將這個再普通不過的夏夜襯托得靜謐無比。


    吹了一會兒風,林葭雪忽然想起了什麽,從陽台的花盆裏找到一顆石子,迴到房間,心中默運點石成金之法,然而,石頭沒有絲毫變化,仍舊是原來的樣子。


    林葭雪失望地歎口氣,看來點石成金的法術隻在紅樓世界才有效,重生歸來,命輪也不見了,估計自己迴去找岑薇了,不能點石成金,她的學費就是眼前最重要的問題。


    a大是全國前十的綜合性高校,林葭雪記得零六年在本省的文科錄取分數線是610分左右,前世自己沒能去上大學,但高考成績和夢想的大學錄取分數線卻是關注過的。


    那時候還是估分填報誌願,邱筱玲保守估分,隻估了600分左右,因此報誌願的時候就沒考慮過a大,而是報考了省城的外語大學的英語教育專業,實際上她考了646全班第一,與a大失之交臂。


    邱筱玲畢業後,沒考上研究生,迴家鄉參加了招教,在林葭雪家鄉的隔壁鎮子初中當英語老師,2013年和林葭雪同一年結婚,第二年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林葭雪被鄭飛毆打時在邱筱玲的學校宿舍避難過,聽她言語之間,丈夫和公婆對她堅決不生二胎十分不滿,她和丈夫也已經冷戰快一個月了。


    之後不到兩個月,林葭雪就被鄭飛毆打得器官衰竭死亡,她也不知道邱筱玲後來怎麽樣了。


    但也不難猜想,不肯生二胎追兒子的她,大約隻有兩條路,要麽妥協,要麽離婚吧。


    這一次,林葭雪暗暗下定決心,不僅要改變自己的命運,也要幫助邱筱玲改變她的人生軌跡,至少也要規避掉這個重男輕女的婆家!


    首先,就從邱筱玲上大學開始,林葭雪記得她們倆的高考成績,兩人一起上a大完全沒有任何問題。


    a大的學費不貴,學費四千多,住宿費一千多,各種費用加起來大概不超過六千塊錢。九月十號左右開學,既然決定了要去上大學,那麽,她就必須要在三個月之內賺夠第一年的學費。


    a大就在省城,縣城有長途汽車直達,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林葭雪決定去省城找工作,在去省城之前,她還要去見三個人。


    第一個人,是她的外公。


    林葭雪從小在外公外婆家待的時間比較多,和他們的感情很好,而林豪則嫌棄外公家的村子沒什麽好玩的地方,除了逢年過節很少過去,外公外婆對林葭雪比對林豪要親近許多。


    前世,林葭雪南下打工之前去見外公,外公還為她說過好話,勸說女兒蔡明霞讓外孫女去上大學,但女兒女婿的態度十分堅決,林豪的學習成績比林葭雪還要好,迴迴考試都名列前茅,從未掉過年級前五,別說考a大,就算考清華北大都是極有可能的,兩年後林豪就要上大學了,家裏沒那麽多錢,供不起兩個大學生。


    外公有存款,但他不能拿出來給林葭雪去上大學,大學的學費加生活費,對一個農村的退休教師來說不是一筆小開支,而且如果外公拿了錢給她,兩個舅舅肯定不滿,定然會拿此事大做文章。


    外公勸說無果,讓外婆偷偷給了林葭雪三千塊錢,那幾乎是當時外公一個月的退休金,直到外公去世,也沒讓第四個人知道。


    而外公在醫院病逝的時候,林葭雪正四處躲避鄭飛,沒能見到外公最後一麵。


    現在,距離外公去世還有八年的時間,她還有機會彌補前世的遺憾。


    第二個人是高中三年最好的朋友邱筱玲,她要鼓勵邱筱玲報考a大,她們一起上了高中,還要一起上大學。邱筱玲的爸爸是警察,她也正好向邱叔叔詢問一些關於戶口的事情,她想擺脫父母的控製,戶口是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邱筱玲家裏有電腦連了網,林葭雪也順便在網上搜一搜省城的招聘信息。


    第三個人,是她的班主任張老師。


    林葭雪是班裏的尖子生,張老師平時對她十分關照,前世還特意通過邱筱玲聯係到她,讓她迴學校填報誌願,後來成績公布,林葭雪考了643,全班第二,張老師更是痛心疾首,迴迴見了她定要念叨一番,一本院校學費不算太貴,家庭貧困的話,她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這麽好的成績不上大學實在可惜。


    然而,林葭雪知道,就算能申請助學貸款,父母也不會同意的。


    她就是父母種下的種子,花了十八年的時間等她長大,是時候收割成果了,怎麽可能再在她身上浪費資源,四年工作可比四年大學得到的迴報多多了。


    父母的希望,永遠都隻在林豪身上。她一個小小的螢火蟲,如何爭過太陽的光輝?前世還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在父母麵前證明自己,現在早已沒了這可笑的想法,她隻要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林葭雪很快就要去省城找工作,可能沒時間迴學校填報誌願,她想拜托張老師幫她報a大的中文專業,再幫她代領錄取通知書。


    在紅樓世界學的中醫知識仍然在腦海裏,根深蒂固,林葭雪不是沒考慮過報考醫學類專業,但她是文科生,醫學類專業根本沒法報考,那就報自己最喜歡的文學類專業吧。


    林葭雪幾乎徹夜未眠,聽到雞啼就起床穿衣服,洗漱完畢後先把院子打掃了一遍,再去廚房做早餐。


    放假在家,林葭雪也從來沒有睡過懶覺,打掃做飯洗衣服,幾乎都是每天的日常,她不想跟父母再起衝突,老老實實幹活,反正她很快就要走了。


    早餐很簡單,涼拌黃瓜白米粥,林葭雪在餐桌上看到了暌違五十多年的父母,心裏十分平靜,再無絲毫孺慕之情,他們對她來說,就是兩個認識的人而已。


    養育之恩?上輩子賣身賣屍體,那十幾二十萬的錢也夠還清了吧。


    “哭喪著臉給誰看,不叫你上大學你還委屈成這樣。”媽媽蔡明霞板著臉,一邊吃飯一邊瞪了林葭雪一眼。


    林葭雪夾起一片黃瓜慢悠悠地嚼著,淡淡迴道:“不上就不上了,我聽你們的,去打工。”


    她忽然發現,對著他們,她連一聲“爸媽”也叫不出口了。


    爸爸林文博道:“你自己想通了就好,明四娃他媳婦後天出發,你媽都跟人家說好了,到時候你跟她一起去。”


    林葭雪的聲音不帶絲毫情緒,“嗯,我等會去看看外公外婆,明天去邱筱玲家,把借她的書還給她,就不迴家了,到時候我跟她們在車站會和吧。”


    林文博和蔡明霞都知道林葭雪跟邱筱玲關係好,就隨她去了,沒有再說什麽。


    飯後,林葭雪洗了碗筷,推出自行車準備去外公家。


    隻是……林葭雪苦惱地發現一個悲催的問題,幾十年沒碰自行車,她竟然不會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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