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過後, 茗芳閣的春江可謂聲名鵲起, 人們提起他時總要說到穆潯, 說到一千兩,說到那驚豔一曲。


    不少人慕名而來, 卻沒見著他一麵。礙於茗芳閣東家背景神秘, 隻好訕訕而歸。


    而這個活躍在人言中的少年琴師,卻給譚江月下了邀請帖,精美芳香的花箋躺在譚江月的桌案上,穆淵在一旁不是滋味地瞧。


    “姐姐,我也要去。”他手指一點, 摁在花箋上。


    見譚江月沒有立馬應下,又湊到她麵前,臉蛋俊俏, 眼神可憐,“姐姐”


    譚江月很受不住他撒嬌,當即點頭,“好好, 到時候和春江說明一下吧。”


    穆淵彎了彎唇,黑眸沉沉,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會會那位春江了。


    馬車起步,駕車的是田七。這迴江年並未約在茗芳閣, 而是在一家他們幼時去過的酒家坐下了, 點的都是他們愛吃的菜。對於譚江月沒有認出他這一迴事, 江年很不甘心, 他要再一次暗示她。


    總要比痛哭流涕地抱著她坦白,說自己才是江年,求她認清哪一個才是真的弟弟要好。


    雅間的門被推開,江年眼神微亮,一聲“姐姐”剛要道出口,便見譚江月身後跟著一名眼生的少年。


    這少年穿著一身玄底紅邊的錦袍,墨發由一條紅色發帶高高紮起,身形修長、麵容俊俏,膚色很白,眼眸漆黑。分明是那樣淩厲的眼形,偏偏掛著無害的笑。


    隻是這帶笑的目光落到江年身上,便凝了凝,隱隱有些審視的味道。


    在穆淵眼裏,這位春江公子一身雪白,和無數附庸風雅的人一樣,生得倒是貌美,可惜眼裏的敵意過於明顯了,他這樣的,是騙不過姐姐的。


    出乎穆淵意料的是,這春江方才那樣顯而易見的敵意與不喜,在目光落到譚江月麵上時驟然收得丁點不剩,“姐姐,你過來了。這位是”


    江年看向穆淵,眼裏是恰到好處的好奇。


    譚江月笑了笑,“這是舍弟,他在家中坐不住,便隨我一起來了。”而後迴頭對穆淵說,“年年,這是春江,他的琴藝就連潯叔叔也讚不絕口呢。”


    孰親孰疏,一目了然。


    於是江年和穆淵兩個,一個眼神微黯,一個嘴角微翹。


    江年打起精神,對穆淵笑了笑,“原來是姐姐的弟弟,抱歉,我見你們生得不像,一時間沒有往這裏想。既然是姐姐的弟弟,便也是我的弟弟了,想吃什麽隨意點。這家的酒也不錯,不知你能不能喝”


    這番話穆淵是怎麽聽怎麽不舒服,見譚江月似是要替他拒絕,立馬張口答道,“自然可以,叫了酒我們關上門來喝,免得跑進來什麽人,胡亂攀親戚。”


    譚江月蹙眉,拉了拉穆淵袖角,“年年”


    江年倒不生氣,穆淵的敵意越重,便越說明他對這個假貨的威脅越大,是好事。現在看來,他那人準備的大禮,這個假貨是收到了的。


    三人在席間坐下,穆淵和譚江月一邊,江年坐在對麵,等待酒菜上桌的當口,他又抱過琴來撫了一曲春江花月夜,時不時還要看上譚江月一眼。


    譚江月的指尖在膝上輕點,她其實很喜歡春江彈這一首,不知是否是錯覺,春江的琴音裏依稀有些爹爹的味道。


    一旁的穆淵見這兩人一個奏一個聽,仿佛自己變得很多餘,再看那位春江,眼裏含了情意似的頻頻看譚江月,心裏不喜更甚。


    他伸出手輕輕叩著桌案,每一下都錯開了音律,攪得琴音難聽起來,江年手下驟停,似笑非笑看著他,“公子可是對春江心有不滿”


    穆淵迴視他,剛要說話,便被譚江月掐了一下大腿,譚江月笑著打圓場,“我這弟弟不通音律,這才攪了春江的琴音。”


    每一叩都恰到好處地打亂音律,可不是不通音律之人能做得出來的。


    江年自然明白,卻也不想要譚江月難堪,遂笑著點點頭。


    而後難免語氣帶酸地說,“姐姐待弟弟真好,讓我想起了幼時,我姐姐也是這樣照顧我、維護我,分明她也隻比我大一點點。”


    譚江月想問他姐姐的事,卻擔心冒犯了他,而一旁的穆淵還在觀察江年,捕捉到他眼裏的失落與酸澀,心裏的警惕已經提到了最高。


    這春江,對譚江月絕對別有所圖。


    恰好侍者端了酒菜上桌,打破了一室沉寂。


    江年抱過酒壺,笑著看向穆淵,“弟弟的年紀應該不大,當真能喝酒”


    穆淵睨他一眼。


    江年笑著要給穆淵斟酒,穆淵卻伸手說,“我自己來便好。”


    待兩人杯中滿滿,譚江月眨眨眼,也要去摸酒壺,卻被二人一同按住,“姐姐不能喝。”


    連說出口的話都一模一樣,江年與穆淵兩個再次對視,誰也沒有先收迴手。


    一個按著譚江月的手背,一個握了她的手腕。


    “這個”譚江月猶豫著開口,“能不能鬆開我”


    說話時,看的是江年。江年抿了抿唇,鬆開她的手腕。


    穆淵順勢牽了她的手拉到桌案下頭,小聲對譚江月說,“姐姐,這酒你不能喝。”


    譚江月無奈點點頭,穆淵見她饞酒的模樣,沒忍住笑道,“姐姐乖。”


    對麵的江年吸了一口氣,神色已經沒有異常,隻是一雙眼在穆淵和譚江月身上掃了一圈,明白了什麽似的,嘴角微微翹了翹。


    如果是他想的那樣,他那日準備的大禮,或許殺傷力比他預想的還要大。


    “姐姐,吃菜。”江年夾了些菜到譚江月碗裏,竟沒有一道是她不愛吃的。


    譚江月詫異地看他,“謝謝你,飯菜都很合我胃口。”


    江年笑,“或許我和姐姐心有靈犀吧。”


    而後又用那種含著情意的眼神看著譚江月。


    穆淵扯了扯嘴角,也不甘示弱地夾菜。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裏的勢在必得。


    譚江月吃了穆淵夾的菜,眼見將江年又要動筷,立馬攔道,“夠了夠了,我吃不下了。”


    這一頓飯的氣氛著實怪怪的,譚江月出了房門透氣,尋思著春江和年年到底哪點不對付,竟然這樣合不來。


    再迴房,隻見這兩人手邊酒杯翻倒,各自抱了酒壺在喝。


    春江麵有霞色,“弟弟年紀還小,若是受不住了直說便好。”


    穆淵大飲一口,咕咚眼下,眼神迷迷蒙蒙,“別叫我弟弟你看著這樣瘦弱,一陣風就能刮跑,先受不住的顯然是你”


    譚江月懵然。


    兩個人圍繞著“你小”和“你弱”爭得起勁。


    末了又聽穆淵質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你這樣的出身,不、不可能的姐姐清清白白,你休想玷汙她的名聲”


    譚江月沒喝酒,熱意卻往臉上湧。


    醉了酒的江年也反應了一會兒,才反駁道,“你才是,不準喜歡我姐姐姐姐,是我一個人的”


    譚江月正往這邊走來,聽了這話險些將自己絆倒。


    兩個醉酒的少年聽見動靜,一齊看過來,一個塞一個的眼睛亮,看得譚江月頭皮發麻。


    果然,下一瞬,穆淵就跑過來抱住她的腰,臉往她腹部蹭,“姐姐春江對你有企圖”


    江年也跑過來抱她,卻在途中絆了一下,最後跌坐在地上抱住了她的腿,“姐姐,你是我的”


    譚江月又羞又窘,心道年年抱她也就算了,這個認識不過幾天的春江也這樣,實在叫人不知所措。


    她想要把腿抽出來,對方反而報的更緊,閉著眼睛,臉蛋蹭著她的大腿,嘴裏一個勁兒地喚姐姐。


    譚江月無法,先是把埋在她腰間的穆淵拉起來,而後拖著江年往外挪,雪衣少年無知無覺地當了一路的拖把。


    接近門口的時候,譚江月吸了一口氣,喊道,“田七快來幫忙”


    田七推門進來,見了眼前這一幕簡直歎為觀止,而後用欽佩的目光看了譚江月一眼。


    “”譚江月頭疼道,“快點、幫我”


    終於把兩個少年抱上馬車,田七坐在車簾前頭,往裏問了聲,“姑娘,這春江公子我們是送到茗芳閣嗎”


    馬車裏,穆淵已經躺在窄榻上熟睡過去了,江年卻還迷迷蒙蒙地往她這個方向看,嘴裏執著地喊著姐姐,隱約還帶了哭腔,不甘的、委屈的,滿心滿眼的都是姐姐。


    譚江月不知為何也感到了一種心酸,“送到我們那兒吧。”


    她伸出手去輕輕撫過少年的臉頰,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後又懊惱地收迴手,卻晚了一步,少年的手掌握住她的,而後帶著她的手貼上臉頰。


    他的臉頰滾燙,譚江月的手心冰涼,江年滿足地喟歎一聲,“姐姐”


    譚江月並未抽迴手,任由他抱著。


    在馬車骨碌骨碌的聲響中,譚江月心慌意亂地想,這種心軟是不是喜歡呢


    馬車停下,田七鑽進來,先是將穆淵抱進臥房,而後又將江年抱進廂房安置。田七生得高大健壯,抱兩個十多歲的少年毫不費力。


    萍姑熬了醒酒湯,譚江月守在穆淵床前,看著他將醒酒湯喝了下去,而後繼續睡覺。


    穆淵的額頭有些燙,大抵是被酒氣蒸的,譚江月又浸了帕子給他敷過好幾迴。


    直到田七進來說,“姑娘,我喂春江喝醒酒湯的時候他掙紮得厲害,磕到手腕了,還不讓我靠近。”


    譚江月抬眼看來,眼裏是不容錯辨的緊張。


    “聽說春江是琴師,手腕受傷不是小事,姑娘要不要”


    話音未落,譚江月已然拎著裙擺出門去了。


    榻上熟睡的穆淵指尖微動,咕噥了聲,“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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