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柳絮如漫天愁思,飄揚著,向那望不到邊的遠方飛去。


    再過三日便是一月之期。


    錦瑟懨懨的迴房,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做什麽都聽不起興致,明明和哥哥,白颺一起賞花,春光正好,姹紫嫣紅,千嬌百媚,看起來卻索然無味。


    錦瑟素日不讓丫鬟服侍,於是便自己泡茶喝。端起瓷杯,一張素紙隨之飄然滑落。拾起,紙上的字,矯若驚龍,翩若驚鴻。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錦瑟癡癡的念著,絲毫沒察覺何時走進的吟風。


    “瑟兒,你要迴去麽?”吟風淡淡的問。


    “我…不知道…”錦瑟搖搖頭。


    “他留你再久,也逼不出想要的秘密,因為,我和爹爹都不知道。”依舊是淡淡的語氣。


    “嗯,我知道。”她仍是一副癡然的模樣。


    吟風無奈的歎口氣:“那你迴王府吧”


    “可是…”錦瑟猛然抬頭,“我想留在這兒陪哥哥。”


    吟風苦澀的一笑,“瑟兒,大選在即,你又能留多久?”他摸摸錦瑟的腦袋,“到了王府,還能學些禮儀,萬一日後真的入宮,王爺自然也會照應你,況且…”吟風又是苦澀一笑,“王爺的人從來都沒離開過,恐怕,不得不去了!”


    錦瑟無言,臉上各種神色交織,分不清有幾分恨,幾分怨,幾分期許,幾分無奈……


    錦瑟掀開車簾,依依不舍的對車外的人揮別。


    淚珠如線,劃過臉頰。經此一別,何日能再聚?但是她知道,他會等著她,他是她在這世上最牽掛的人,而她亦是他所有的溫暖。


    吟風強撐著笑,目光溫柔如水,看著車中的人。


    此後,她的路,和他的路,怕是再也不能連在一起了。


    隻是,他多麽希望能再陪她一程,他不奢求永遠,隻希望能再久一點,再久一點。


    馬車終是緩緩離開了,帶著他的心,他的笑與淚。


    錦瑟坐在車內,心像針紮了般難受,原來,看著自己最愛的人,卻不得不離去,是這麽的痛苦。


    隊伍浩浩蕩蕩,越行越遠。


    白颺看著仍然呆站著的吟風,無奈的搖頭,猛然發現,那人的眼角竟帶有一顆晶瑩的淚滴,這是第一次他見吟風落淚。


    “既然這麽不舍,又何必讓她去呢?”白颺歎息


    “自我知道她身世那天起,就知道有這麽一天,明知留不住,強求也是枉然。”


    “王爺知道她的身世?”


    “恐怕還不知,隻是,他既認定要得到柳家的秘密,又怎麽會輕易放手?”


    “明白告訴他,這個秘密早就隨著柳阡陌的離去而永遠消失了,若果真的有,你們又怎麽會眼睜睜看著錦瑟離去而不顧呢?王爺真是糊塗!”


    “哪裏是王爺糊塗,留著瑟兒,他並不添多少麻煩,放了她,就永遠得不到秘密了啊!寧可浪費力氣,也不能白白錯失機會!”


    “那你就當真放心把錦瑟留在王府?”


    “我寧可她一輩子留在王府,隻要不進宮便好。”


    白颺看著吟風離去的背影,那麽孤寂和悲傷。轉念想到,萬一錦瑟進宮,隻怕是會遭來殺身之禍,複又長歎一聲。


    錦瑟呆呆的看著窗外,琉璃城仍是經年不變繁榮。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酒旗招展,一如從前。隻是,他為什麽不如約定那樣,親自來接她?難道是發生了什麽變故?錦瑟想起上次王爺替她擋下的箭,心裏一陣後怕。


    車終於穩穩的停下,錦瑟一踏出車門,便被那奪目的紅震驚得心頭一顫。


    王府正門的牌匾上掛著鮮紅的繡球,大紅的喜字貼花隨處可見,一排排的大紅燈籠裏搖曳著曖昧的燭光,就連府門兩側的白玉獅子也披了紅色的絲綢,減了威武,添了嫵媚。


    錦瑟竟覺得一陣恐懼,遲遲不敢踏出一步。


    守門的侍衛卻溫和一笑:“姑娘迴來了?前日王爺大婚,王妃溫柔賢淑,今兒一大早就大賞全府,姑娘快去吧,說不定還能趕上恩賞呢!”


    錦瑟隻覺得身子一軟,旁邊的丫鬟忙扶住了。


    原以為,千言萬語訴不盡,卻不料,再見滄海已桑田。


    既如此又何必親教相思賦,又何必相救於木屋之中,又何必以身擋箭?原想迴來陪他賞盡千裏春花,卻不料,一朵朵,都喚作彼岸花。妾在此岸,君在彼岸,一水之隔,卻是天涯。


    錦瑟自嘲的一笑,為什麽覺得委屈,不甘?他從來就沒承諾過什麽,或許一切,隻是她自己會錯了意。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她隻是一介民女,本就沒有抱任何幻想,可是為什麽心還是這麽撕扯著疼痛?


    不知不覺,丫鬟已經扶著錦瑟到了正殿之外,錦瑟才猛的迴過神,慌忙調頭離去,那丫鬟卻沒料到她這麽突兀的轉身,重心不穩,竟然一個趔趄,連帶著錦瑟也一起摔倒了。


    錦瑟正欲起身,眼前卻映入一雙明黃金絲繡履,她在心裏暗歎一聲,為什麽要這麽狼狽的見到他?


    王爺伸過手來,錦瑟卻並不理睬,自己爬起來,行禮,朱唇淡啟,“奴婢參見王爺,恭祝王爺喜得佳人。”


    王爺正欲開口,一個柔弱的女聲響起:“王爺,雖已是初春,可是寒氣還是重得很,王爺小心別著了風寒。”說完親自給王爺披上了錦袍,就勢挽住了王爺的手。


    想必這就是王妃了,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美目流盼,靈秀天成。錦瑟望著這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心裏的痛倒是減了三分,也罷,隻有這樣的人才配與他舉案齊眉,而她,終究不過是匆匆一過客。


    錦瑟恭恭敬敬的行禮:“王妃吉祥,祝王妃與王爺百年交好,早生貴子。”


    “退下吧。”王妃溫婉的說。


    “是。”錦瑟沒有看王爺一眼,轉身便走了。所以,並沒看見王爺單薄的身子在春風裏顯得如何孤寂,並沒有看見他臉上的痛苦與無奈不比自己少,並沒有看見,他眼裏無盡的悲哀與不舍。


    她匆匆奔跑,自己戲謔的一笑,這是如何的落荒而逃。


    眼淚再也噙不住,一滴滴,熱淚打在臉上,身上,路上。


    她扶著一株樹,劇烈的幹嘔起來,丫鬟從後麵追上來,忙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姑娘這又是何苦呢?無論怎樣,都要愛惜自己的身子啊!”丫鬟寬慰道。


    “我沒事,今日之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迴去吧!”錦瑟示意她走,那丫鬟雖擔心,但還是離去了。


    原以為,他是她藏在心裏的小秘密,一個人偷偷歡喜,偷偷悲戚,卻發現竟是這般愚蠢可笑。錦瑟腦海裏又浮現那對金童玉女含情相對的畫麵,五腑生疼,她的身子順了樹幹滑下來,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見,啜泣著,低嗚著,再也抑製不再,嚎啕大哭起來。


    原以為,他是她藏在心裏的小秘密,那細微的感情如一粒悄悄埋下的種子,還未生根,還未發芽。還未嚐到開花的喜悅,便得品嚐枯萎的痛苦!


    原以為,對他,隻是懵懵懂懂的歡喜,而現在,才發覺,這三百多個日夜的朝夕相處,他已經穩穩的占據了她的一寸心。他在時,不覺得如何重要,現在要把他硬生生的從心頭鏟除,卻是疼得肝腸寸斷。


    那日,他說,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


    而今,她迴來了,他卻不是從前的他。


    有些人,一錯過,便是永遠。


    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湧出,不一會兒就浸透了她的衣衫。她哭得累了,抽噎聲也便得斷斷續續。


    既然從來就不屬於自己,又何必執迷不悟?再難割舍也得割舍,從此,他便與自己無關。


    錦瑟一手扶著樹,慢慢的支撐起來。緩緩的往自己原來的住房走去,偌大的王府一片歡喜,她卻與周圍的風景如此格格不入。


    萬物都是一派火紅,大紅的燈籠把冬日的寒冷也驅散了。錦瑟一襲青衣,走在紅紅火火的王府小路上,賀喜聲如利箭從四麵八方傳來,她捧著一顆受傷的心,蹣跚的走著,背影戚戚。


    凝翠湖旁,錦瑟望著滿湖碧波怔怔發楞,好一會兒,才從懷裏掏出一個荷包,上麵繡著一隻通體血紅的火狐,半眯著眼,傲慢的看著她,嘴角戲謔一笑。


    指尖輕輕的撫摸那火狐,這是她一針一線在燈前刺繡十日所得,原想送給他,或許,該做個了結了。她俯身拾起一顆石子,裝入荷包內,雙手緊握。長舒一口氣,閉眼,玉手一擲,荷包在空中劃過一條優雅的弧線,落入凝翠湖內,濺起幾許水花,最後化為幾縷漣漪,直至波平浪靜,正如她的心事,跌宕起伏,終歸寂寂。


    四月花開燦爛,卻不是她的春天。


    推門而入,秋月望著隻身淡薄的錦瑟,心裏一酸,剛想開口,麵前的人卻粲然一笑,道:“一月未見,姐姐可想我。”


    秋月卻忍不住哭了起來,“妹妹心裏難受就說出來,不要這樣。”


    錦瑟伸手抱住她,道:“我幹什麽難受,見了你,我高興!”


    “以前在王府,王爺對你怎樣我們都看在眼裏,他心裏是有你的,你不要……”秋月話未說完就被錦瑟拉到桌邊,“好姐姐,我們不說這些,看看我從蘇州給你帶了些什麽。”錦瑟的笑裏看不出半點偽裝,秋月也便挑揀自己看中的玩意。


    夜過三更,錦瑟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索性起身披衣,隨意走走。


    大紅的燈籠高高的照耀出紅光,連夜色都不似以往濃了,別添一份喜慶之味。


    錦瑟心裏一疼,便不去看它,隻顧低頭走路,不知不覺卻晃到了書房。


    見了是她,侍衛也並未阻攔,錦瑟踏出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卻聽見書房傳來一陣咳嗽聲,內心一緊,便又上前一步。


    她趴在窗邊,看著窗上映出的他的影子,手指撫上影去,離得那麽近,卻永遠無法更靠近。


    她癡癡的看著,想象著他看書的樣子,狹長的鳳眼裏露出專注的神情,雙眉時舒時蹙。


    為什麽你還在書房裏,你的王妃該怎麽辦?錦瑟喃喃的在心裏問自己。


    “誰?”焦急的聲音從書房傳來,透著一絲期許。


    錦瑟飛也似的逃跑了,既然終是陌路,又何必再糾纏不清?


    王爺打開窗,隻看見一閃而過的人影,他欲開口問侍衛,卻苦笑的搖搖頭,當作是她好了,他受不起期望的落空。


    待跑出好遠之後,錦瑟才停下來,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好險,不能再這樣搖擺不定了,她暗暗告誡自己,以後,當他不存在。


    王爺望著蒼茫的夜色怔怔的出神,風撩起他如綢緞的長發,英氣逼人。隻是誰隻他心裏的無奈?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題外話------


    現在開始終於可以大潑狗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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