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田山頭火起初並不打算讓渡邊橙摻和到這場抗爭之中,畢竟讓她跟澀澤龍彥碰麵,四舍五入就是兩枚核/彈順利會師。


    但是阪口安吾不在,渡邊橙的異能力又很好用,而澀澤龍彥也因為這一次的『失控』被劃分到了無法使用的範圍內,與之相比,即便需要稍微冒一點險,出動渡邊橙也還是要安全得多。


    異能力『墮落論』可以讀取物品的記憶,同時,對駐紮在橫濱這座城市多年的情報屋來說,要找到一個人的蹤跡也沒那麽難。


    #


    第八十八天——


    “新鮮的花兒,新鮮的花兒,朝時的露珠,晨間之花。”


    拂曉後的海港邊傳來了這樣仿若吟唱童謠的叫賣聲。


    仰靠在藤椅上的人麵上蓋著一頂被壓得扁平的草帽,嘴裏含著一根細長草莖,粗布質的寬袖皺巴巴地垂下來,略深的紅褐色能很明顯地看出有幾處發白。


    路過的白發青年在此處停住。


    擺放在路攤上的花盆大小形狀色彩各異,整株栽種的花在曦光中自由地舒展開莖葉,悄悄綻開的花瓣上還蒙著一層細密水霧。


    這場景對他來說著實有些熟悉。


    在半個多月前,追緝他的港黑幹部候補就曾在噴泉廣場上以花攤布下陷阱,守株待兔。


    隻不過太宰治不僅沒有抓住他,反而被他抓了迴去。


    現在來看,繞了這麽一大圈,結果卻是誰都沒有得償所願。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沒有抓到他,而他看到那些美麗的寶石之後也沒能排遣無聊。


    本以為能稍微心動一點點的,但它們本身看起來還沒有被投入火焰中時有趣。


    白發青年在路攤邊蹲下,捧起了一盆含苞待放的嬌嫩白花。


    也許這隻是普通的路邊攤……賣花的大叔沒什麽了不得的背景,也不是又一個為他設下的陷阱。但如果不是的話……這個驚喜也許能在離開橫濱前稍微不讓他感到太過無聊。


    “是摘下這些花包裝起來比較好,還是就這樣更好一點?”


    “摘下以後育植不當會枯萎得更快。”攤販坐起身,吐出了嘴裏叼著的草莖,草帽搖搖晃晃地搭在他頭上,擋住了一部分臉孔,但能看得出的確是上了年紀的中年人,發根提早退休,頭皮光亮得似乎連假發戴上去都會自己滑下來,隻能勉強拿帽子遮羞。


    他麵向白發青年,半蹲下|身,在路攤下方的雜物裏摸索了起來。


    這一幕對白發青年來說,宛如昨日重現。


    他的紅眸中帶著對整個世界都感到無趣的死寂,然而在映入海麵湧動的散碎光點時,又仿佛是踩爛腳邊失去興趣的玩具後熱切期待商店擺出下一個新品的孩子。


    “你在笑什麽……?有什麽問題嗎?”攤販把摸出來的小包肥料和蟲藥拍在了攤子上。


    “就是這些。對照袋子上的說明使用,不管是自己養還是送人都可以,至少盆養的花不會枯得太快。”


    “……沒什麽。”白發青年微笑著說,“隻不過忽然想起,十多天以前我就在買花時遭遇了襲擊。本來是覺得那種美麗的白花非常適合送人的……因為那些人死後被丟在地麵上卻沒有人送花,實在太可憐了。”


    “喔,那你有點慘啊。小夥子有沒有受傷?”攤販把贈送的東西裝進袋子遞到白發青年手裏,關切地問,“是不是一不小心走到什麽組織的交戰區了?橫濱多數時候挺危險的,最近更是這樣,要是覺得這裏不宜居住,趁著年輕搬到其他地方試試吧。”


    他說著背過手,捶了捶自己的脊背,“唉,像我,這麽大年紀了,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快一輩子,要搬走還有點舍不得。”


    “是嗎?那您在這裏可得小心了。”白發青年接過袋子,留下一枚湛藍的寶石,站起身,輕輕撥弄了一下雪白的花瓣。


    “我暫時還不打算搬走……就這個國家而言。聽說了非常有趣的事情,貪玩的孩童總會忍不住對下一個玩具感興趣起來。”


    “……啊?等等,這些花不需要那麽多錢,您的寶石……”


    “本來就是漏掉的垃圾,無聊至極。留下它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我很喜歡這一次的白花。”白發青年輕輕瞥過紅眸,兀自留下了告別語。


    “之後故地重遊的話,應該還會再來這裏。”


    “呃——”攤販迷茫地抓了抓戴在腦袋上的草帽,“是說下次還會再來買花的意思嗎?”


    白發青年沒有迴答他,隻是捧著那盆晨間欲放的白花,朝著一個方向逐漸遠走。


    站在原地的攤販緩緩垂落目光,摩挲著寶石,拉下草帽躺迴了藤椅上。


    #


    夕陽西下,騎著拖車的攤販在一處巷子裏停下了車,他摘下幾乎擋住大半張臉的草帽,被兜帽包裹住一部分的麵孔逆著光,浮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車板上還擺放著沒有賣完的花草。


    這些一整天都沐浴在陽光下的植物們早已舒展開枝葉,在這個人煙稀少的死巷中投下了稀稀落落的影子。


    這裏太過貧瘠,陳舊的牆瓦輕輕一握便會碎裂成塊,又因為過度的封閉,沒有下水道也沒有老鼠。


    堆積在這裏的隻有骸骨。


    近日來連衣物都被“迴收”幹淨的、無人認領的骸骨。


    輕快而不合景致的鈴聲正在此時響起。


    “是我。不出意外的話,您派出的那些人應該沒有攔到澀澤龍彥吧?”


    兜帽下的聲音,漸漸由與電話那頭相似的渾厚男音轉為沉靜的青年音,那道背影在夕陽餘暉中倚靠在牆上,被壓碎的朱色牆粉撲簌簌地抖落在其肩頭。


    【你怎麽知道?】


    “因為白雪公主要想從王後手裏逃脫,少不了獵人啊。”


    在被港黑幹部候補嚴密警戒的同時在各個組織嚴防死守的基地安裝炸/藥,那是神明才能僅憑一人做到的事情。


    而且……


    渡邊橙摸出那枚冰冷的彈殼,揉搓了兩下,屈指彈飛。


    從澀澤龍彥當時所說的話來看,顯然他實際上並不是什麽一人旅團君。


    【我不是在說那個……】


    饒是種田山頭火本身隨性灑脫,不會過分約束周圍也並不死板,對渡邊橙也極為熟悉,有時候對上她這種稀奇古怪的迴答方式,還是會感到頭疼。


    他歎了口氣,【你是說澀澤龍彥還有幫手?】


    “算是幫手吧?就目前來說。”


    渡邊橙迴憶了一下那片閃過的黑色衣角和對方帶有蠱惑性的話語。


    信息太少了。


    即便使用『墮落論』從彈殼和澀澤龍彥留下的那顆寶石上讀取記憶,能看到的畫麵也不足以獲知足夠的情報,更多的還要依靠證據不足的推斷。


    “好心的獵人把白雪公主帶進了森林裏,那裏是白雪公主的期待之所,卻不是預期的好地方,於是一切又變得毫無意義了。長官你猜,獵人知不知道森林裏有小矮人呢?”


    種田山頭火嚐試代入澀澤龍彥,但他對渡邊橙說的那番話還是感到一頭霧水,語氣都變得無奈起來,【所以?】


    “也許……白雪公主一直在等待能夠拯救他的王子?”


    渡邊橙拿起那顆湛藍的寶石,隔著光滑切割的側麵仰望已經完全暗下的天空。


    展開的夜色邊緣泛著一層淺藍,隨著她行動的步伐微微晃動,像是浸泡在海水裏的夜晚般虛幻美麗。


    “就是不知道,在白雪公主等待著他的王子的同時——”


    翻過附近的幾處瓦牆,渡邊橙在另一條暗巷中站定,同樣由屍體堆放混雜的氣味濃烈到幾乎將血氣蓋住。


    她散漫的語調拖得和行動的間隔一樣長,吊足了人的胃口。


    “——獵人是不是也在等待那一天。”


    霜白的月光灑落在那張再度變換的麵孔上。


    鳶色發的少女披著濃紺色的風衣,長發在夜晚隱隱泛紅。


    雖然聯合搜查本部下達的命令是抓住澀澤龍彥,但隻要是異能力者就很難抓住他。


    近乎針對異能力者的異能力——『龍彥之間』


    它的威力,即便是異能特務科也不想放棄。


    角落裏堆放的暗色物體突然發出了細小的動靜。


    那聲音越來越大,似乎有什麽被壓在了最下麵。


    渡邊橙向後退開幾步。


    在不斷的推動中,搖搖欲墜地堆積在上方的人體被最後的推力衝擊到了一邊,朝著她先前站立的地方倒了下去。


    一半的人影在月光中投照在了牆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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