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琪身形直向洞窟之內墜去。這杜牧堤高餘十丈,大堤兩側水位又有三丈餘落差,詹琪甫自大堤底層向下陷落,此刻已是落入雎水之底。挖掘此等陷阱之人確是獨出心裁,僅隻將大堤底部撅穿,亦是考量到於水底保留一方空間,待詹琪陷落之後,必是掙紮不已,如此方是有毀堤潰壩之虞。


    詹琪身形陷落之時,冰火內罡已是催動而出,本欲藉飄柳身法重返堤底。然事起倉猝,詹琪功力即便通神,亦需足踏實地方可運功,且此間距堤底僅隻丈餘,料想即便落入其中,重迴堤底亦是不費吹灰之力。


    詹琪落入杜牧堤下,周遭僅是汙泥環繞,僅隻以巨竹支撐泥壁,以防水流侵入。落入此中,詹琪竟已足下浸濕,雖是如此,以詹琪此等身手縱躍而出僅隻片刻之間。詹琪提運冰火內罡,即欲重返堤底。誰料,竟是功力散去,不可運功。


    此一驚大出詹琪意料,隨即俯下身形查看洞底汙泥。他隻道這洞中汙泥隻怕已是浸了散功之毒,然反複查探之下竟是一無所獲。如此一來,詹琪卻是無可奈何,隻得將懷中西泠閣解毒聖品玄碧丹,匆忙之間竟是連服三粒,甫又暗自調息真力。運功之際,突覺指尖劃傷之處竟是隱隱作痛,片刻之後竟已麻木不覺疼痛。


    詹琪本欲以玄碧丹破解散功之毒,誰料竟是噬臍莫及,所幸他悟性極高,刹那間已是明了此中機竅。那杜牧堤內壁之上本是以散功之毒塗抹之芒刺立於其間,彼時未及發作,隻緣並無外力引發,以此推斷,此毒雖為極毒之物,然不遇水汙並不發作。此刻詹琪足下浸濕,那毒方才發作,再加之玄碧丹雖是解毒聖品。必是施此毒之人深通藥理,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一遇玄碧丹,毒性不僅不得克製,反是更烈於從前。


    詹琪參透其中緣由,於此中毒謀甚為佩服,自自己入得內洞,即已落入對方算中,及至此後諸般埋伏,俱是欲將自己困死雎水河底淤泥之中。眼下情形自是危殆。然魯莽行事於事無補。詹琪強自收懾心神。此刻亦是不必擔憂被冷月軒幫眾窺得行蹤,是以取出火折,燃起明火。


    隻見河底汙泥於巨竹支撐之下亦是不耐河水重壓,隻怕時刻具有水流湧入之虞。那巨竹更是僅隻插入汙泥之中,貌似並不牢靠,且竹身似已桐油走過幾水,觸摸於上竟是滑不留手。詹琪端詳片刻,抽出腰間工布神劍,本欲於竹身削出凹槽,自己此刻即便失去功力,這丈餘高下手炮腳蹬亦可勉力重返堤底。


    工布神劍卻是神物,劍鋒刻削竹身甚為輕鬆。頃刻之間已是將丈餘巨竹削出不下十餘處凹槽,見此情狀,詹琪自是喜出望外。如此可知,這詹琪卻是不負笑書生之名號,即便此刻命懸一線。亦是苦中作樂,滿懷希望。


    詹琪將工布神劍還鞘,隨即又檢視一番受傷之手指,此刻那三根手指俱已粗壯如蠟燭,指尖點點黑血竟已結痂。見此情景,詹琪隻得穩住心神,隻待出得杜牧堤內壁,方自與百知子計議一番,再設法尋得鄒雲風,以避難珠解此散功之毒。


    詹琪手腳並用,瞬間已是爬上巨竹三四尺高,隻緣其內力喪失,右手亦是不便用力,雖隻三四尺距離,已是通體汗濕,如此一來,那散功之毒愈發強勢,無奈之下,詹琪隻得略為停歇。片刻之後,正欲繼續攀爬,耳邊突地想起清脆之斷裂之聲,音聲實是輕微至極,然於詹琪耳中卻不啻石破天驚。


    那巨竹本是堅韌之物,然於桐油刷溜之後乃是去其柔韌,添其剛烈,再加之工布神劍於竹身之上刻削之凹槽,詹琪附身巨竹之上,竟至竹身向內傾斜,那清脆之斷裂之聲更是竹身斷折之訊。一竹斷折原本無妨,誰料周遭幾株巨竹亦是根根相連,其間以麻布貫穿,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巨竹接二連三倒伏,詹琪亦是隨竹身跌落水底水汙之中。失去巨竹支撐之河底汙泥,怎堪雎水重壓之力,刹那之間竟已自淤泥縫隙之間管湧而入,先是絲絲涓流,複又水流如注,直至將水底淤泥衝擊成片片泥漿,濁浪滔天直砸向詹琪停身之處。


    散功之毒未解,又遭雎水衝擊,詹琪身形隻得隨著水流衝向杜牧堤內壁。詹琪此刻已是念及自己此番隻怕九死一生,再無活命之希望,目下唯一可行之法即是閉住唿吸,於水流中載沉載浮,惟願百知子能於此刻現身,搭救自己。


    雎水衝破河底汙泥,濁浪自杜牧堤堤底孔洞向內壁衝刷,頃刻之間已將堤內注滿河水,詹琪亦是隨波逐流,身形於雎水之中直衝向內壁堤頂。堤內七八層巨竹擋板亦是被詹琪身體隻撞得七零八落。


    堤內灌入雎水,堤外東西兩側河水又有三數丈落差。古語有雲水滴石穿,千裏之堤毀於蟻穴,遑論這杜牧堤竟已洞穿堤底,甫又水湧其中。大堤先自被河水激蕩直至左搖右晃,大堤外壁粗壯樹木亦是被水流帶動,漸至縫隙撕裂,糯米漿汁亦是被水流衝刷殆盡。約莫一刻時光,轟然巨響中杜牧堤分崩離析。


    此刻詹琪於內壁之間被水流東搖西蕩,再加之其功力喪失,身體之孱弱亦是不足以與水流對抗。這自然之威力竟將他激蕩直至昏迷不醒。大堤轟然倒塌之時,詹琪早已不省人事,是以身體僅隻隨著浪濤浮沉不定,直向雎水下遊飄去。


    堤外樹木之上,百知子亦是於杜牧堤搖晃不定之時,即已知曉其間必有意外,是以自樹冠之上躍下身形,即欲進入堤內,誰料此刻雎水雖未及堤頂,卻已是將那入洞台階衝蕩至東倒西歪。百知子於詹琪之安危極為顧念,隻緣他早已將此子視作自己乘龍快婿,是以不顧自身安危,一縱躍入水濤之中。


    這雎水混合了泥漿土沙,更加之糯米稠汁,即便百知子功力深湛,入得水內即刻睜開雙目,亦是無從尋得詹琪蹤跡。大堤倒潰之時,水浪瞬息之間壓力劇增,饒是百知子內力精深,亦是被水流衝來之一根巨木直撞於胸腹之間,即刻失去知覺。


    人之本能即是趨利避害,於這水流亦是一般。如若清醒之時落入水中,必是極力掙紮,以致終是溺水而亡,然於這昏迷之人,身體之官能自是可將唿吸機能暫時閉合,不致最終喪命水中。是故,這溺水之人多為清醒入水,掙紮身亡,這幸存之人,卻多是昏昏沉沉落入水中,順其自然,活命時機亦是有增無減。


    詹琪和百知子即是已被擊昏,方才為水流裹挾,百知子在堤內未及深入,已是大堤潰倒,是以水流激蕩,隻將其衝向岸邊,附於雎水河灘亂石之上。那詹琪於堤內已是兜兜轉轉幾番,幾乎是為水流自大堤頂部直噴而出,甫又昏迷之中直跌迴水中,是以身形隨水衝向下遊。


    叔侄二人本欲探尋冷月軒於杜牧堤中有何勾當,誰料竟是如此際遇。這雎水連同海濱,水道曲折竟有四五十裏,其間灘塗漩渦暗潮湧動。且那冷月軒於此間亦是費盡心力,隻待此番必至百知子和詹琪死命。


    這杜牧堤內所設機竅者確是冷月軒幫眾,且杜牧堤之埋伏僅隻一重,詹琪和百知子如落入河水,順流而下,亦是在冷月軒算中,是以於杜牧堤東方約莫五裏之遙,早已設下攔河大網,以致叔侄二人即便未被大堤困服,亦是難以逃出生天。


    片刻之後,詹琪昏昏沉沉已是飄蕩至攔河大網之前,早有冷月軒中人駐守此處,夜色之中隻見一物飄飄蕩蕩,眾人俱是嚴陣以待,紛紛手擎插勾,以插勾前端鐵鉤抓伸向河水之中。待詹琪身形撞向攔河大網,三五條插勾亦是搭住其身形,瞬間將其挑向岸邊。


    冷月軒為首之人陰陰一陣冷笑。此人年約七旬,身材矮胖,正是那逃出藥王穀之藥王胞弟錢三分。此人自一片謊言暫且騙過百知子和萬一點之後,便即流落江湖,以他偷習藥王秘術之一技之長竟是投入冷月軒。此人確是有仇必報,聽聞冷月軒設下毒計,意欲於雎水杜牧堤之處擒殺百知子和詹琪,自己即刻毛遂自薦,帶領二十餘名幫眾來此設伏。這堤底洞穴、內壁毒針俱是此人所為。且於藥王穀中,他已得知詹琪身攜玄碧丹,是以於配製散功劇毒之時已是加入了與之相抗之百靈草和決明子。


    中草藥可謂博大精深,單用藥草可活人性命,如混雜用藥,且藥性相克,輕則無功,重則喪命。決明子本是清心明目之良藥,然與那玄碧丹中大麻子性相克製,大麻子有祛風痛解熱毒之效,即便自身微毒,亦是療毒聖品必需之藥劑。這錢三分雖未得藥王秘要,然於這普通藥理亦是知之甚詳。是故,錢三分斷定,這玄碧丹必有此物,是以將決明子加入散功劇毒之中,致使玄碧丹雖是可解百毒,然於自身難保之時,亦是無可用功。此即可謂毒甚。


    詹琪被冷月軒幫眾搭至岸邊,拋於地麵之上。自於堤內不省人事之時,詹琪唿吸閉塞,此刻亦是周身寒涼,貌似業已死去多時。錢三分恨恨言道,“這廝卻也命好,此刻死去確是省了活罪難熬。”言畢,竟是又一掌拍中背心靈台大穴,那詹琪竟是被地麵反震之力彈起半尺上下,甫又跌落塵埃。


    冷月軒幫眾將詹琪僵直身軀搭起,盡行至雎水岸邊密林之內,隨意跑落地麵,這笑書生竟落得拋屍荒野,可悲亦複可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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