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十一季的電視劇看完了。


    最後一集的片尾曲聲音漸淡,屏幕上滑過演員和工作人員的名字,sword一行一行機械性地默讀著。


    sword這幾年受到過足夠多的打擊,知道自己從低穀中恢複的流程。如果要站起來,首先要麵對。即使是花好幾天的時間無法運作,也必須感受事件的全部後果,從頭到尾檢查自己身上的傷口,閉上眼睛熟悉它們疼痛的方式。這之後才是接受,從那裏才能談起治愈。


    往常sword雖然習慣於用工作來自我麻痹,但一貫能找到清算傷口的時間,但這一次……


    一閉上眼睛就噴湧而起的畫麵讓她感到恐懼,那些活生生的、具象化的、用盡全部生命逃離的陰影讓sword甚至不敢安眠……即使是連續幾天的睡眠剝奪下,能量不足的昏厥式睡眠,也會在短短一個小時之後,被噩夢驚得強迫自己醒來。


    痛苦的夢境或是疲憊的清醒,漸漸地,sword隻能靠電視劇勉強轉移注意力,用娛樂手段建起大壩,以逃避情緒的河流。


    但是……sword心裏明白,身後的情緒總有一天會決堤……


    “sword?”過了一會兒,sword才意識到有人在輕輕叫自己的名字,sword轉過視線,看向reid。


    reid……她所有光源的起始點;她下意識第一個尋找的目光;曾讓她下定決心咬牙離開的,隻為用另一種姿態靠近的人。這些年來,他仿佛從她的太陽變成了喜歡快速說話的高個子學者,他似乎從浩渺夜空變成了電話那邊聲音略有沙啞的男人。她透過一些因為信任而露出的縫隙,也看到過他身後的黑洞,那些她希望自己能迴到過去,陪在他身邊的時刻。這讓sword相信,她也可以伸出雙手,做另一個人眼神的牽係,她也可以成為另一個人幸福的源頭。


    但是現在……


    sword厭惡自己利用reid與生俱來的善意,把他留在身邊的舉動。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吐露恐懼的時候,帶著讓reid因此常來看她的目的。她如願了,每天下了班,reid都會來她這裏,六點之後木頭門上節奏特殊的敲擊聲,似乎是她每天唯一期待的東西。但這樣的自己讓sword感到厭棄,這讓她想到那個幾年前因為一個名字,私下濫用職權,窺探他人隱私的自己。這讓她迴到了那一刻,覺得自己是將被泥濘汙染的手,伸向這創世著最美好的造物。


    但不這樣做的話……不這樣做的話……


    sword淺淺吸了一口氣,對著reid詢問的目光,勉力笑了笑,說道:“我去倒點水,要我幫你去廚房拿點什麽嗎?”


    reid擔憂地看著sword:“我跟你一起去吧?”


    這幾天常來sword暫住的公寓,reid已經習慣了自己去廚房倒水或是拿些零食。


    sword搖了搖頭,拿起自己的玻璃杯站了起來,用腦袋指指電視的方向,用輕鬆的聲音說道:“選一個新片子吧,公平起見,這次交給你了。”


    reid猶豫地看了看廚房的方向,那裏隻是幾步路的距離,雖然是另一個房間,但大部分都在自己的視線之下。reid抬起頭,看著sword堅持的神色,隻得點了點頭。


    廚房裏,sword從濾水壺裏給自己的玻璃杯倒水。


    接連幾日隻能斷斷續續地睡睡醒醒,sword此時已經很累了。眼睛幹澀,骨頭抽痛,頭沉得仿佛一不注意就會栽進麵前的水鬥裏。但另一方麵,sword知道,就算睡下了,自己也會很快被噩夢驚醒,那時候會比現在還難受……


    上一次完整的睡眠還是在醫院裏。


    由於不了解藥物的具體作用機製,在醫院的那幾天,醫生能做的隻有監控sword的體征和意識。而出院的前幾天,因為體征穩定,醫生曾經給她使用過弱效的鎮定劑,來應對睡眠不足的問題。


    那一次sword不記得自己做了夢,醒來的時候隻感覺神清氣爽。


    她知道醫生用的是什麽藥……不難得到……大學的實驗室就有。她現在雖然沒了實驗室的權限,但是隻要有人進出,她就可以跟著進入,隻要大搖大擺,沒有人會產生疑問……她知道它放在哪個櫃子裏,也知道鑰匙放在哪裏,隻要一點點,不會有人注意到。


    隻要一點點,順著亮晶晶的液體進入血液,就可以重新獲得久違的無夢的睡眠……什麽都不用想,什麽都不知道,最終被清晨微涼的空氣叫醒,陽光隔著窗簾灑出柔和的光線……


    “咣!”


    因為一聲巨響,sword猛然睜開眼。


    “sword?”


    接下來就是淩亂的腳步聲:“sword,你還好嗎?”


    這個時候,sword大腦裏的齒輪才重新開始運轉。很顯然,她剛才在倒水的時候走了神,沒有意識到水溢了出來。被沾濕的玻璃杯很滑,又因為裝滿水了而變重,於是從sword的手裏溜了出去,徑直砸在了金屬材質的水鬥裏,發出了剛才的巨響。


    “sword?”被reid拿走手中的濾水壺時,sword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沒有停止倒水的動作。


    剛才的思緒完整的迴顯在腦海裏。


    我居然想要……


    “sword?”


    reid澄澈的眼睛仿佛一種譴責。我怎麽可以……尤其是reid,尤其是毒品,尤其是我知道,對他來說,毒癮是多麽可怕的東西。


    下一秒鍾,sword發現自己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自己的膝蓋。大氣變得很重很重,她大口地唿吸著,卻感覺不到氧氣進入肺葉。


    四周很安靜。sword不知道是自己的耳朵失靈了,還是世界停止了運作——在她看來兩者都是有可能的。


    接著,麵前的人緩緩蹲了下來,然後跪坐在自己麵前,靠近想要拉開她環繞著膝蓋的手。sword下意識地向後躲,抗拒reid的動作。


    “沒事的。”reid放軟了聲音,像是輕柔的羽毛從臉上掃過,“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reid的聲音讓sword想要流淚,但是勉強留下的理智告訴她要咬牙忍住。在找到自己唿吸的第一秒,sword就咬住了下唇,不讓抽噎的聲音散出來。


    sword的注意力都放在止住自己的眼淚上,讓reid找到了機會查看她的雙手。見她手上沒有被玻璃碎片劃出的傷口,reid鬆了口氣,抬起頭,卻在看向sword的臉時吸了一口冷氣:“sword!”


    模糊的淚眼中,sword隻感覺到reid伸出兩隻手來,捧住自己的下頜。此時此刻,sword隻想朝後躲,但身後就是廚房的島櫃,避無可避隻能搖著頭掙紮。


    “……muriel,你別咬自己。”reid低聲說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sword愣了愣,牙齒鬆了力氣。sword感覺到reid的指腹從自己的嘴唇上劃過,同時後知後覺地嚐到自己嘴裏的鐵鏽味。


    順著唿吸,剛才蓄滿眼眶的淚水從臉頰上掉下來。幻象裏,有無數人叫著自己的名字,讓人脊背發涼的,汗毛倒豎的,胃裏震顫的,血液逆流的……這個名字伴隨著她的噩夢,仿佛沾著血痕,雖然難免被人叫起,但sword顯然更喜歡自己的姓氏。身邊的人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有意無意都不用名字稱唿她。因此她從沒有聽過reid叫自己的名字,她也從未想過這個名字經過reid的唇齒,是這樣的感覺。


    就好像這隻還停留在臉頰邊的手,輕輕拂過這個被深淵標記過的名字,居然就這樣擦淡了多年來暗紅色的刻痕。


    “抱……抱歉。”看著sword睜大的眼睛,reid慌忙抽迴了手。他快速站起來,從他已經知道的位置拿來紙巾,重新在sword麵前席地而坐,把紙巾遞給她。


    “你……把自己咬出血了。”reid解釋道。


    sword接過紙巾,機械性地擦著自己的臉。


    reid歎了一口氣,問道:“你有多久沒睡了?”


    sword眨了眨眼睛,擦拭著不斷湧出來的淚水,沒有說話。


    “我知道,這現在對你來說或許很難,但不論如何,你必須休息。”reid輕聲地說。


    sword低下頭。如果沒有麵前的這個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活下去。這是真話。下一天,下一個小時,下一分鍾,下一秒,有的時候唿吸都顯得需要努力……但同時,她又唾棄這個沒有骨頭的自己……


    “我做不到……現在不行。”與自己思緒的撕扯之中,sword喃喃迴答道。噩夢中那些牛鬼蛇神,是她這一刻最沒有力氣麵對的東西。


    “你現在是安全的,什麽都不用害怕。”reid隱約明白sword不願閉眼的原因,隻能緩聲勸說。


    sword隻是搖頭:“不,我還沒有準備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朝一日能做好準備。


    聞言,reid沉默了。


    這個沉默讓sword的心髒跌了下去。——終於,他失望了嗎?他看清這樣的自己無藥可救了嗎?他會離開嗎?他還會叫自己的名字嗎?


    “好吧……”聽見reid開口,sword攥緊手中的紙巾,等待他的宣判。屏息中,隻聽reid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在這裏,直到你準備好為止。”


    sword猛然抬起頭來,看向reid:“可是……”


    “你忘了嗎?今天是周五。”reid解釋道,以為sword在問他bau的工作。他從地板上站起來,向sword伸出手,“你還想看電視劇嗎?看膩了的話,想下象棋嗎?”


    sword不會下象棋。借住的公寓裏卻恰好有一套象棋盤。


    reid將簡易便攜棋盤攤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兩人坐在沙發與茶幾間的地毯上,教sword下棋。sword頭腦混亂,隻勉強記下了遊戲的規則,和reid對弈絲毫沒有勝算。


    “將軍。”reid第三次走完了勝棋,放下棋子安慰連輸三盤的sword,“你剛剛學棋,又狀態不對。你已經學得很快了,等練了一段時間一定會更好的。”


    sword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無語地看了一眼reid。走到電視櫃裏翻找起來。事實上,這個公寓原本是給年輕遊客租住的b&b,為了防止租客無聊,特地準備了各類棋牌遊戲。sword從櫃子裏扯出一盒uno。


    “你會玩uno嗎?”sword揚著紅色的小盒子問道。


    reid搖了搖頭。


    sword迴到沙發上:“太好了。”接著,開始一邊發牌一邊解釋規則。


    十分鍾後,兩人玩完了一輪。作為贏家,sword喜滋滋地開始洗牌:“學會了?再來一輪?”


    reid點了點頭,微笑著看著sword忙前忙後。


    接下來幾輪,sword逐漸笑不出來了:“我不相信,這麽隨機的遊戲,你怎麽能一直贏?”


    “你知道這概率是可以算的嗎?”reid解釋道,“在有選擇的時候,隻要根據接下來的概率出牌,就有很大勝算——怎麽樣,再來一局?”


    sword眨眨眼:她肯定是現在腦子不好使,才沒料到reid連玩個uno都要算概率。


    鬼才再來一局,sword搖頭搖到自己頭疼。


    “——小心。”reid見sword有些搖晃,扶了一下她的肩膀,微笑著問道,“那換個遊戲?”


    “不玩了。”sword把紙牌收起來,放迴電視櫃,站起來端詳電視機旁的書櫃裏房東裝點老房子用的舊書。


    “想看書嗎?”看見sword在書架前停留,reid也走過去,一起觀察房子裏的藏書。


    sword的眼神掃過書脊,她早就查看過一遍書架上的這些展示品,這裏書的種類過於繁雜,如果房東不是個博覽群書的人,那麽這些書就大概是當做廢品論重量買來的。


    sword搖了搖頭:“我的眼睛太疼了。”


    “不要緊,我讀給你聽。”reid迴答。


    sword轉過頭去看reid,卻發現他還在專注地瀏覽著書脊,並沒有留意到sword的反應。


    “《丁尼生選集》……你還記得嗎,剛才電視劇的最後一集引用了丁尼生的詩。”reid說著,將一本薄薄的冊子從書架上取下來。


    sword眨眨眼,想起剛才的電視劇確實引用了《尤利西斯》的句子。


    “來吧。”reid拿著書往沙發那邊走去,“我們從《尤利西斯》開始。”


    sword跟了上去,在reid身邊坐下。


    隻聽reid翻開書頁,清清嗓子,就已經開始讀起來:


    “這太無味——當一個閑散的君主,安居家中,在這個嶙峋的島國……”[1]


    reid讀詩時的聲音和平時不同,sword向後靠在沙發上,忍不住被獨白體的講述帶走,深入了故事裏。


    “……死亡終結一切,但在終點前,我們還能做一番崇高的事業,讓我們配稱為與神鬥爭的人……”詩讀到大半,reid轉過視線,看見sword眨眼的頻率變高了,停下詩文,輕聲問道“……muriel,可以休息了嗎?”


    sword做了個深唿吸,慢慢迴答道:“我就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別關燈。如果你發現我……請把我叫醒。”


    “好。”reid答應著,點了點頭,看sword換了個姿勢半躺下來。然後,reid將視線轉迴書頁上,繼續讀了下去。


    sword閉上酸澀的眼睛,讓思緒集中在reid的聲音上。


    “……我決心駛向太陽沉沒的彼方,超越西方星鬥的浴場,至死方止。也許深淵會把我們吞噬,也許我們將到達瓊島樂土,與我們的老朋友阿喀琉斯會晤……”


    sword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沉入睡意。


    “……但我們仍是我們,英雄的心,盡管被時間消磨,被命運削弱,我們的意誌堅強如故,堅持著,奮鬥、探索、尋求,而不屈服。”


    嘴裏繼續吟誦著早就背下來的詩句,reid看向唿吸逐漸平順起來的sword,念完詩歌的最後一句。


    reid小心地放下書本,感覺到手中被放入了一些渴慕已久的東西。這東西沉甸甸的,而他的心髒正因此被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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