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蘭大,賓館房間。


    sword承認,在答應來到亞特蘭大的時候,她並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在今天之前,出於sword未曾探究過的原因,她從來沒有仔細思考過自己雙親的死亡原因——是的,資料上的“事故死亡”和“病故”她是知道的,但除此之外,sword再沒有更深的了解。


    ——是的,了解它做什麽呢?


    即使有些時刻,sword好奇過自己全無記憶的生身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但這並不妨礙她不想知道,一切是怎麽結束的。畢竟,逝者已矣。


    但是今天早些時候,在學校隱蔽的角落裏,當stephanie說起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sword發現自己並沒有阻止她。


    “具體的事故……我想沒什麽值得說的。”stephaine當然並不知道sword失憶的事情,飛快地一句帶過,“那一年我剛好在外上大學,事情發生的時候我不在——我是說我知道有這樣一件事,但是並不知道我父親是這樣想的……我父親去世之前,在寫一本迴憶錄——你知道,老人家的那些東西,也不知道誰會感興趣。他一直不讓我看,所以在他去世之後,我才第一次翻開讀它。


    接著,stephanie向sword描述了迴憶錄裏相關的內容:“讀到那些章節的時候我覺得很驚訝。雖然我父親記錄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但dr. sword的車禍似乎對我父親留下了很大影響,內容居然占了一大半。——我的父親,他沒有什麽實在的線索,也沒有什麽真正的思路……但是他好像真的覺得事情哪裏有問題。所以我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聯係一下你們比較好……如果你覺得我多事了,那十分抱歉……”


    sword搖頭,在告別之前,請stephanie留下了她父親迴憶錄裏的相關內容。然後,sword搬著紙箱裏父親的遺物,和stephaine父親james留下的書稿,迴到了賓館房間。


    燒了水泡了賓館提供的速溶咖啡,sword將紙箱和手稿放在房間裏的辦公桌上,打開桌上的閱讀燈。


    白光照射下,紙箱的樣式顯得很舊,看起來像是很久之前就已經打包好了。sword拆開箱子,探頭望了望,發現箱子裏大部分都是硬皮筆記本和文件,唯獨不同的是一個木質桌上相框,相框是正麵朝下擺放,疊在所有東西最上麵。


    對於接受父親的遺物,sword在來的路上就做好了心理準備。sword輕吸一口氣,拿起相框。


    ——那是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是在公園或者什麽類似的地方拍攝的。sword顯而易見地知道,照片上拍的是anthony,teresa和muriel三人。通過長相,很輕易地就能看出這是一家人。他們坐在一張鋪在草地的野餐毯上,anthony和muriel因為陽光明媚而眯了眼睛,但可以看出teresa為了拍出一張好看的照片,正認真地努力睜大眼睛看向相機。通過底下的水印,sword知道那是1995年五月,照片上的muriel應該剛過五歲。


    看著這張照片的時候,sword有一種奇妙的、置身事外的感覺。她知道照片上的三個人是“自己”,和自己的“爸爸媽媽”。但沒有辦法,在她的腦海裏,這三個人是muriel,anthony和teresa。如此地輕易認出,又如此地陌生。


    sword下意識地觸向頸間掛著兩枚戒指的鏈條。


    他們是什麽樣的人?sword又一次產生了這個問題。——這是怎樣的一家人?


    sword放下相框,將目光轉向了james roberts的書稿。


    她就著光源,對著剛剛在學校裏打印在a4紙上的章節,一字一句地讀下去。


    書稿上這樣寫著:


    ……在那個十二月,我的辦公室裏搬來了一個年輕人。——雖然迴顧當初,那個時候我自己也可以說是個“年輕人”,但將anton稱為年輕人完全不過分。彼時,他剛剛從研究助手升職為研究夥伴,需要在大學裏擁有一間自己的辦公室。


    anton那一年剛好三十歲,在其他大學取得博士學位之後,已經在組裏做了兩屆博後,研究成果斐然。他對雜環化合物頗感興趣,尤其是含氮雜環。在他成為我辦公室共有人之前,我就對他有所印象。他是個長著藥學界罕見濃密黑發的大高個,腿很長,講組會的時候喜歡先給大家講個笑話——通常都是自己編的那種。在那之後我常常在實驗室裏和他開玩笑,說他入錯行了,或許該去講脫口秀。


    anton苦笑:“幹什麽都比過柱子強。”


    我則指出等招到了學生,這種活他就不用自己做了。


    和anton共用了一個辦公室之後,我們的關係日漸親近,時常一起吃午飯,偶爾下了班會一起喝酒。anton反應速度很快,有著很強的幽默感,是個很好的夥伴。我很快了解到,他那時候已經結婚了,妻子名叫teresa,在一家出版社做編輯。


    ……


    那是在轉過兩年左右的時間,有一天anton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就匆匆披了大衣站了起來,一麵穿大衣一麵對我說:“james,他們說teresa要生了。”我飛快在腦海裏迴憶了一下,根據anton之前和我們分享teresa的預產期,孩子還遠不足月。看著憂心忡忡的anton,我隻能安慰他一切都會好的,他漫無經心地點了點頭,就離開了辦公室。


    48個小時之後,我接到了anton的電話,他說雖然生產出了些問題,但最終結果還不錯。teresa很好,新生兒也很好。


    “是個女孩兒,james。迴頭再告訴你我們給她取了什麽名字。”雖然他十分興奮,但anton的聲音聽上去很疲憊,想必也是一直沒有休息。


    我向他道賀,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哦,謝謝你。”anton迴答道,“我的朋友已經在這裏了……迴見吧,james,我得去看看teresa。”這樣說著,他掛了電話。


    我猜想他說的朋友是心理學院的一個博士後,我和他曾經有過幾麵之緣,我不記得他叫什麽名字了。總之,如你所見anton是個好人,於我更是已經成了好朋友,我樂於見到他家庭幸福的樣子,很高興他的女兒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這個世上。


    ……


    sword從打印紙上抬起頭,歎了一口氣。


    放在手旁的咖啡已經冷了。


    這是sword自己出生的故事,她卻直到今天才知道,像是手上又多了一塊關於自己的拚圖,sword閉起一目十行的眼睛,緩了一會兒。


    sword發現自己並不是在用審視證物的心情在看這份書稿,這是關於james roberts的故事,但她在字裏行間汲取信息,想要拚湊出關於自己父親敘述。


    ……關於那個文中提到的“朋友”,sword知道,這指的是victor dipole。dipole曾經在法庭上親口承認過和sword父親的淵源……


    睜開眼睛,sword繼續看下去。


    書稿上的記敘在繼續著。


    ……


    那一年從九月開始,實驗室就變得繁忙起來。組裏接了不少新項目,同時也收了好幾個新學生。對於我來說,那一年極為重要,我正在申請新的資金,因為我必須出幾個新項目,給自己申請增添一些分量。而同在辦公室裏的anton則不一樣,夏天,他剛剛發表了一篇頗受關注的論文,這個學期哪怕稍稍休息一下也不為過。


    然而,那段時間,anton花了大量的時間為自己的新項目做準備。——如果我是他的話,或許會選擇繼續研究之前的項目,但anton不一樣,隻要他能做到,他似乎永遠會選擇征服新的領域。於是,當時anton時常出現在實驗室裏,初步測試新項目的可能性。


    要說明的是,作為導師,我們當時已經很少進入實驗室了。但是那一年,anton手下剛好沒有合適的學生。這是他一麵苦笑著找出自己的實驗袍、護目鏡,一麵告訴我的:他手下有三個博士生,一個快畢業了,正在焦頭爛額寫論文,把事情交給他不太合適;剩下的兩個,今年剛剛入學,按照anton的原話:“從宿舍走到實驗室還能迷路。”,叫他們來開發新項目,似乎有點剝削的味道,也不合適。


    於是,anton隻好自己上陣——為他最後的項目做準備。


    那時候我完全沒有想到,不久之後,那件讓我耿耿於懷二十餘年的悲劇就要發生。


    我得到消息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那時候我剛剛洗漱完畢,坐在早餐桌前看著報紙。學院的秘書打來電話,說anton出事了。


    顯然,前一天晚上,anton的車在迴家的路上出現了意外,當場去世。


    我不記得那天我是怎麽過的。整件事情聽上去都不真實,anton那麽年輕,還有幸福的家庭,他的女兒還那麽小。


    在那之後,我去了解過事故的經過。根據警方調查,事故發生在晚上十點之後。anton從實驗室迴家的路上,車子以極高速度,撞在了高架橋的支柱上。以現場的情況來看,警方首先懷疑酒駕,但屍檢沒有查出酒精。


    由於事故與其他車輛無關,也沒有其他可疑跡象,警方懷疑是疲勞駕駛,高速下出現了意外。


    ——但這是不可能的。anton開車一向小心,即使是晚上,路上沒有其他車子,anton也不會超速行駛。說到疲勞駕駛更不可能。anton一向精力充沛,案發的時間不過晚上十點左右,對他來說,這不成問題。


    我試圖向警方提出過疑問,但他們顯然覺得我的印象不能作為證據。我一次又一次地迴想著事發前後的種種,但完全想不到任何不尋常的征兆。因為我對這起事故的關注,我親愛的妻子bertha為我感到十分擔憂,我隻能將自己的懷疑藏在心底。漸漸地,由於找不到更多線索,我的“調查”也裹足不前。


    不論如何,事故發生後的半個月,在教堂裏舉行完葬禮之後,anton的遺體下葬在附近的墓地裏。葬禮上,我看見teresa抿著嘴唇,牽著他們女兒的手,默不作聲地接受著悼念。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anton的家人。


    許多年過去了,我不得不逐漸接受事實——難道世事就是這樣無常嗎?今天還站在你麵前有說有笑的人,明天就可能化作一抔灰土?


    ……


    讀完了書稿,sword揉了揉眼睛,才驚覺時間已經不早了。窗外的太陽早就暗下去了,書桌上的燈成了唯一的光源。


    平心而論,sword不知道自己有什麽感覺。是的,讀到關於一家人悲歡離合的記敘,sword心有戚戚。但她始終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無法將自己與那個故事裏的小女孩等價——這個叫做anthony sword的人,幽默風趣,聰敏大膽,是自己的“父親”……但是“父親”這個詞的意義到底是什麽,在sword這裏卻不甚明朗。


    如果他,anthony,能認識今天的muriel sword,他會有什麽樣的感覺呢?他會為她的成就感到驕傲嗎?或者覺得她過於陰鬱沉默嗎?


    桌麵上放著的手機傳來輕微的震動。


    sword眨眨眼,伸手去看手機。


    上麵是reid發來的短信:“都好嗎?”


    sword簡單迴了短信,放下手機,讓自己的思路集中在事件上。


    或許是出於時間久遠,或者是寫迴憶錄保留隱私的原因,james對於事故的記敘隻有寥寥數語。單從迴憶錄裏寫到的事故描述來看,雖然不尋常,但sword也看不出有什麽特別值得懷疑的地方。


    如果要查,也可以試試看找找當時的案情記錄。但是……


    sword這樣想著,順手翻開一邊的箱子。


    拿開相冊之後,箱子裏是幾本整齊擺放的硬皮筆記本。sword知道,這大概是實驗室的實驗筆記。按理來說,這些實驗筆記都應該歸實驗組所有,但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還留在這個箱子裏。


    sword抽出一本,隨意翻開。果然不出她所料,裏麵全都是實驗所做的筆記。anthony的字跡潦草而張揚,全是占滿一行的斜體字,記筆記用的筆也是五花八門,黑色的、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還有看上去是用實驗室標記玻璃器皿的馬克筆隨手寫下的黑色字體,總之和sword自己的實驗筆記全然不同。


    sword不由得莞爾,一本本地翻過去,除了筆記之外,有的時候筆記本裏還夾著紅外圖譜、紫外圖譜之類的東西。anthony是藥學院的,說起來做的實驗和有機化學實驗室的sword做的差不多——隻不過有的時候anthony的實驗還涉及生物的部分。


    箱子最底下的那本筆記,看上去最新——不像其他明顯被翻動過許多次的實驗筆記,這一本紙張平整,似乎還有一大半沒有動過。sword拿起來翻了翻,發現果然如此,這本筆記隻寫了一半。sword往前翻過去,找到最後幾頁,看見筆記本上的日期,和james迴憶錄裏記述的anthony最後的項目相符。


    一時好奇,sword往前翻了翻,想看看這項目是關於什麽的。隻見從筆記本前麵幾頁掉出幾張紙,sword認出這是質譜和核磁。看到圖譜,sword就皺了皺眉,覺得眼熟。低頭去找,她果然在夾著紙的那一頁,看見了從依照圖譜解出的結構式。


    sword屏住唿吸:


    這個結構式格外熟悉。正是在血線案件中無數次看見過的角麥酸二乙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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