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他們在獸耳國住了下來。


    這裏物價便宜,信息閉塞。全城沒有廣播,隻有一份由皇宮監製的報紙。獸耳國的人都很排外,他們這樣的生麵孔,出去探聽消息鮮少有收獲。


    安娜總是央著吹笛人給她讀報紙。


    “我有很多不認識的字。”她說,“想學學看。”


    反正調查沒進展,吹笛人也就不吝嗇這點時間。


    “新聞……明天是獸耳國一年一度的美耳節,國民們將在這一天選出最美麗的獸耳。迄今為止,國王陛下已經蟬聯十屆冠軍,不愧是國王陛下啊!”


    吹笛人平淡地稱讚了國王的獸耳。


    “我看看……”安娜坐在床沿,探出身子,湊到報紙麵前。


    國王有一雙長長的驢耳朵。


    光澤油亮,左右完全對稱,顏色高貴脫俗,每一絲毛發都修剪得恰到好處,上麵的裝飾也為雙耳增色不少。


    “還是你的耳朵比較好看。”安娜得出結論。


    “咳……”吹笛人微微掩唇,然後伸手捏了一把她的耳朵,安娜從床上掉了下來。


    “下一則。”安娜仰頭說道。


    吹笛人繼續念道:“下一則是……公告。全體國民,為了迎接美耳節,今晚將在城市廣場舉行剪耳儀式,所有人都必須到場!國王的衛兵隊將會為我們的國家剔除不合格的獸耳,剪裁出最標準最美麗的獸耳。”


    “所有人都會參加這個儀式。”安娜謹慎地說道。


    吹笛人微微沉吟。


    獸耳國的人不多,普遍對生麵孔很警覺,所以這幾天他們幾乎一無所獲。也許剪耳儀式會是突破口。


    “今晚一起參加吧。”他決定道。


    安娜指著報紙上的一個詞問:“剪裁,耳朵?”


    “對,是這樣念的。”


    “我認識這個。”安娜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獸耳,“但是什麽叫……剪裁耳朵?”


    “也許就是字麵意思……”


    吹笛人皺著眉,看向窗外。


    夜晚降臨,各家各戶都張掛起彩色的燈。為了迎接明天的美耳節,所有人都必須把耳朵弄漂亮,他們按要求參加晚上的剪耳儀式。


    很多父母都帶著孩子。


    有些孩子比安娜年紀還小。


    大家擠擠攘攘地朝著中央廣場走去。


    安娜騎在獅子上,低頭瞧著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孩子。


    “你們也要參加嗎?”


    孩子們羞澀地躲在大人身後,他們的父母臉上洋溢著笑容,替自家孩子迴答道:“是啊,現在正是耳朵成型的關鍵時期,不剪耳可不行。”


    “原來如此。”安娜明了。


    家長提醒道:“你的耳朵也該修剪修剪了,耳背的毛有些不平整。”


    “是嗎?”安娜伸手摸了摸,笑道,“沒關係,我覺得這樣比較舒服,剪了反而會不習慣的……”


    “那可不行!”


    一聲厲喝打斷了安娜。


    剛才臉上還帶笑的家長,表情一下凍結了。


    連他牽著的小孩都對安娜皺眉。


    “剪耳是終身大事!必須要做!必須按照標準來做!必須在這個規定的時間做!否則你就是獸耳國的敗類!渣子!”


    家長麵孔猙獰,對著安娜破口大罵。


    周圍人聞聲看過來,聽見這位家長罵的內容,也都讚同地點頭,順便對安娜指指點點。


    吹笛人見狀,連忙牽著獅子躲進一旁的巷中。


    安娜驚魂未定地問:“我是不是犯什麽忌諱了?”


    “看來是的。”吹笛人揉著眉心,稍作沉思,“獸耳對他們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部分,所以才會有美耳節、剪耳儀式,所以才會隻允許長獸耳的人進城。假如真理之環要在這裏建研究所,選址會是怎樣的呢……”


    他思索良久。


    安靜等候的安娜突然問道:“你們在舔什麽?”


    獅子龐大的身軀堵住了巷子口。


    但是不難看出,它的兩個頭正低著舔舐地上的東西。


    一股暗紅色的液體滲透獅子毛,流到安娜腳下。周圍沒有光,這液體仍貪婪地汲取月色反射出猩紅。一股鏽味湧上來,讓人胃裏直犯惡心。


    安娜意識到這是什麽,艱難地往後挪了一步。


    “是血……”


    她的身體突然懸空。


    吹笛人從她身後,把她抱了起來。


    剛才她踩的地方很快就被血液浸透,紅色也沾上了吹笛人的鞋。


    “剪耳儀式開始了。”吹笛人足尖輕點,抱著安娜躍上屋簷,然後一層層跳上更高的地方,直到能俯瞰城市廣場為止。


    衛兵們拿著剪子,比照最完美的耳朵形狀,給每一個國民進行修剪。他們的血從頭上流到地上,最後匯成河,盈潤了每一條街道。


    “我明白了。”吹笛人望著血流成河的城市廣場,“真理之環的研究所選址……”


    這裏簡直就像血池。


    連大地都被浸泡得泥濘起來。


    如果是那個禁忌的實驗,一定會選在這片土地之下。


    這時候,他們腳下的黑巷中傳出一陣唿救。


    “放開我!救命啊!我不要剪耳朵!”


    聽聲音似乎是男孩。


    “在這裏等著。”吹笛人輕聲囑咐安娜,然後從高處一躍而下。


    他的鬥篷像黑翼般飛揚,轉眼就降臨在唿救者麵前。


    樓上的安娜東張西望,最後找到一盞彩燈,扔了下去,把追著男孩剪耳朵的衛兵砸暈了。


    吹笛人動作微僵,抬頭看了一眼她,然後清清嗓子對唿救者說:“……如果你願意付出代價,我可以幫你解決麻煩。”


    這話在安娜解決掉“麻煩”之後再說,多少有一點奇怪。


    幸好男孩沒有多想。


    他撲通一聲跪下:“請您救救我們吧!!”


    吹笛人在他麵前俯身問道:“你們?”


    “我和我的同伴們。”男孩擦了擦眼睛,“其實,好多人都不想剪耳朵。太疼了,而且現在的形狀就挺好看的,為什麽非得按照那個標準來呢?”


    如果隻是一個契約者倒還好辦。


    所有人的話……


    吹笛人思索時,上方的安娜突然緊張地喊道:“不行!不要答應!”


    他訝然抬頭。


    發現吹笛人看過來,安娜臉色微白,但還是堅持喊道:“他會把你們變成老鼠的!”


    “隻要他們遵守約定……”吹笛人突然停住。


    他發現安娜很聰明。


    如果是一個人,倒還比較容易遵守約定。


    如果是一群孩子,幾乎不可能確保每一個人都遵守他的契約。


    按照他的作風,隻要這群孩子中有一個人失約,所有人都會受到牽連。


    所以安娜讓小男孩拒絕這個契約。


    “什麽?”男孩被剪耳儀式的聲音幹擾,沒聽清安娜的話。


    “我說——”


    安娜忍不住不去看吹笛人。他們的關係似乎剛有拉近,這樣近似‘背叛’地幹預他的契約,也許會讓他暴怒。


    此時,他眼中碧色幽幽,看向她,沒有表情。


    安娜還是堅持道:“不要答應他的——”


    她努力傾身,想把警告傳達給男孩,不小心從樓上摔了下來。


    失重感瞬間將她攫獲。


    吹笛人的神情終於有一點波動。


    他身形閃爍,從半空中接住安娜,然後平穩落定,地麵上連灰塵都沒有揚起。


    “……契約。”安娜怔忪地落入溫暖的懷抱,喃喃完成了這句話最後一個詞。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吹笛人,他隻是低著頭眨了眨眼。


    “不管怎麽樣!請救救我們吧!”


    男孩沒聽她的勸告,捂著耳朵痛苦哀求。


    “沒時間了,再拖下去,夥伴們都會……即便不是今年,也會是明年,大家都會被剪裁耳朵的!那樣不是很可怕嗎?”


    吹笛人終於把視線分給他一點。


    “我可以結束今晚的儀式,但是以後的話……”


    男孩緊張地咽咽口水。


    吹笛人告訴安娜:“把我衣袋裏的東西給他。”


    安娜仍在惴惴不安,動作猶豫。


    她在吹笛人上衣裏摸索,碰到他沒有跳動的胸腔,心裏越發不情願。但吹笛人的皮膚是溫熱的,和普通人一樣。如果仔細感受的話,會觸碰到一股流動的力量,就像血液迸發的感覺。


    “衣袋可不在這裏……”吹笛人側過頭,在安娜耳邊道。


    安娜被他突然貼近的聲音嚇了一跳,心砰砰直響,這種脈動似乎也影響了她手下的觸感,她可以確信她正在觸碰跟她一樣的“人”。


    而人都是有善心和報複心的。


    “這個嗎?”安娜不再猶疑,直接從他衣袋裏把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粒棕褐色的種子。


    “是的,謝謝。”吹笛人低聲道。


    安娜探身把種子遞給了男孩。


    吹笛人仔仔細細地告訴男孩:“你把它種下去,三天後會長出樹木,砍下樹枝削成笛子。吹響笛子的話,你們所有人都能得救,明白了嗎?”


    男孩愣愣地點頭。


    “記得把它種在廣場中央。”吹笛人補充道。


    男孩將信將疑地把種子收起來,又問:“那今晚呢?”


    “直接迴家吧。”


    “不行!衛兵和父母會來抓我的!”


    “迴去吧。”


    男孩最後還是離開了。


    “你要的報酬呢?”安娜問道。


    吹笛人將她從臂彎裏放下,眼神柔和:“剛才的種子,既是他給我的報酬,也是我給他的饋贈。”


    安娜還想說什麽,但吹笛人揪住了她的耳朵,眼神似笑非笑。


    “夜深了,好孩子現在該閉眼了。”他眯眼笑時,眼中碧色越發柔和動人,“我也要開始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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