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何夜辰掘地三尺也沒找到江微,大概意識到自己被老婆耍了。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上門女婿還是得按時上班。


    某日照常和客戶應酬結束後,何夜辰突然覺得胸口憋悶,向客戶告了罪,走到酒店的露台上抽煙。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與以往多年的克製相比簡直堪稱放縱了。


    明明醉了隻會更想她……何夜辰看著這座城市輝煌的夜景,初見時滿心震撼陶醉,如今也就是尋常了。


    晚上八點,他知道自己應該迴家了,畢竟曹宅在遠郊,化雪時路更加不好走。


    何夜辰抽完一支煙,又點了一支。


    迴去的第一件事是換衣服。曹芷瑩對煙味非常敏感,是絕對不許他抽煙的。


    她甚至不知道他有吸煙的習慣。


    何夜辰點燃了第三根煙,今晚他不想太早迴家。


    終於抽盡興後,他一摸口袋,想起薄荷糖放在包裏。


    包應該是落在剛才吃飯的包廂裏……吧?


    何夜辰迴去找包的時候還不著急,他畢竟是這家酒店的金卡會員,總不至於會在這裏丟包。


    可包廂裏隻剩下服務員在收拾殘羹冷炙,所有人都表示,沒有看見何先生的公文包。


    酒精麻醉了他的大腦,讓何夜辰思緒有些遲鈍。


    包丟了?


    包裏裝了什麽來著?好像是……認股協議?


    晨微的認股協議?何夜辰的酒一下子醒了。


    現代社會,已經很少存在“絕對不能丟”的紙質材料了,畢竟大部分都有電子存檔,但仍然存在很多“流傳出去會很麻煩”的文件。


    何夜辰很不幸,包裏正是這樣一份文件。


    強自鎮定心神,他開始尋找走廊上的監控探頭。


    很遺憾,這家高檔酒店為了保護客人的隱私,並沒有裝此類設備。


    誰會拿走我的包?正思考著,一個領班匆匆跑過來:“何先生,您的包被人撿到了。”


    何夜辰跟著領班,走到前台邊的休息區,看到自己的公文包正好好放在茶幾上,旁邊坐著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正安安靜靜地看書。


    “小朋友,是你撿到我的包嗎?”他坐到男孩身邊,和顏悅色地問:“你在哪裏撿到的?”


    男孩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微微側身,但還是迴答:“在洗手間的洗手台上。”


    何夜辰這才想起自己出了包廂後,是去了趟洗手間的。


    原來是落在了那裏麽……他暗罵自己愚蠢。


    “這個包是叔叔丟的,可以還給我嗎?”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柔一些。


    結果男孩麵無表情地說:“請你不要捏著嗓子講話,我聽著很難受。”


    這是誰家小孩,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男孩拿過皮包後打開:“你說說包裏有什麽東西吧。”


    “三份a4紙大小的文件,都是綠色封皮,一個黑色的名片夾,一個卡包,一筒薄荷糖。”何夜辰飛快答道。


    “行,還給你。”男孩合上皮包,遞給何夜辰:“以後別再丟了。”


    居然被小朋友教訓了啊……他苦笑,急忙檢查了包,發現並沒有異樣,這才放下心來。


    男孩又重新拿起書讀起來。


    何夜辰發現他在讀一本全是外文的小說,細看發現還不是英語的。心中雖然懷疑他能不能看懂,但又覺得對這孩子不能掉以輕心。這裏畢竟是很高檔的酒樓,來往的不乏受精英教育長大的孩子。


    “你在讀什麽?”


    “《基督山伯爵》。”


    “法語原版啊?”


    男孩瞥了他一眼:“有什麽問題嗎?”


    雖然長得好看又聰明,但這孩子的性格很成問題啊……何夜辰問男孩:“你在這裏等人麽?”


    “等我媽媽。”


    “媽媽怎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


    “媽媽去接她閨蜜了。”男孩有點不耐煩了:“你還有什麽事嗎?”


    何夜辰被男孩的態度激怒,借著酒勁,坐得離他更近了些,指著書上的一行問道:“你能給我翻譯一下這段麽?”


    男孩白了他一眼,居然真的一字一句讀了起來:“si j\étais trahime lui, encore, je me consolerais ; mais être au milieu de gens élevés par moi aux dignités, qui devaient veiller sur moi plus précieusement que sur eux-mêmes, car ma fortune c\est leur, avant moi ils n\étaient rien, après moi ils ne seront rien, et périr misérablement par incapacité, par ineptie ! ah ! oui, monsieur, vous avez bien raison, c\est de fatalité.”


    “假如我也像他那樣遭到背叛,那我倒可以□□,既然是大家以我為尊,他們就應該愛護我勝過愛護他們自己才是。因為我的榮辱就是他們的,在我繼位之前,他們是一無所有,在我遜位之後,他們也將一無所有,我將因為自己的無能而悲慘地死去!噢,是的,先生,你說的不錯——這是劫數!”


    何夜辰側耳聽著,漸漸覺得這字句中暗合了什麽晦澀不明的事務,又像在暗示著什麽冥冥中不可說的存在,不由地癡了。


    男孩“啪”地一聲合上書:“我媽媽說過,書裏的話不能不當真,也不能太當真。”


    何夜辰混沌一片的大腦豁然清醒,遙遠的記憶被喚醒。


    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心髒,他按住男孩的肩膀:“小朋友,你媽媽是誰?”


    暗中統籌的阮長風一聲令下:“就是現在!”


    男孩突然扭過頭去,看向大門的方向。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清脆聲響由遠及近,直奔此處而來。


    何夜辰的脖子僵住了,一時竟然不敢迴頭。


    會是……她嗎?


    女人緩緩走近,然後一把將男孩攬入懷裏:“思思有沒有乖乖念書啊?”


    並不是記憶中的聲音。


    何夜辰驀然抬頭,看到了一張年輕女孩陌生的臉。


    原來不是啊……何夜辰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輕鬆還是遺憾。


    是啊,世上哪有那麽巧的事情,他又在期待些什麽呢?


    “對不起打擾了,”他強笑道:“謝謝這孩子撿到我的包。”


    他又揉揉男孩的頭,感受到額發柔軟細膩的觸感:“真是個……好孩子啊。”


    何夜辰站起身,腳步竟有些不穩。他苦笑,看來今晚確實是喝得太多了。


    正要拎著包轉身離去,思思突然掙脫了小米的懷抱,對著門的方向叫道:“媽咪……”


    女子的輕笑如春風拂麵:“思思,到媽媽這裏來。”


    何夜辰眼前的世界在見到江微的一瞬間,轟然崩塌。


    上次在曹家,江微因為身體問題,一句話都沒來及說就暈了過去。這次狀態調整過來了,整個人都散發著慈愛寧和的光,不疾不徐地說:“哦,何先生,好巧啊。”


    輪到何夜辰失態了,胡亂點頭道:“是是,是很巧,偏偏是思思撿了我的包。”


    這一晚的心情如同坐過山車,魂牽夢縈的佳人就站在眼前,何夜辰連話都說不囫圇了:“你……思思,思思今年多大了?”


    江微心頭一片雪亮,但還是淡淡地說:“哦,八歲。”


    八歲……那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孩子了。嘴裏全是苦澀的味道,何夜辰竟覺得眼睛微微酸脹,說不出是委屈還是難過。


    “聽說……呃,我隻是聽說……”他吞吞吐吐地說。


    江微牽著思思,耐心地等他說完。


    “聽說……你當年懷孕了?”


    江微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像小刀一樣紮在他心上。


    她前進一步,清冽幹淨的氣息充斥在何夜辰的鼻端,附到他耳邊,低語:“對,但是他死了。”


    過山車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急轉直下。


    “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帶思思迴去了。”江微又看向小米:“小米,咱們走吧。”


    先前被何夜辰誤會的年輕姑娘“哎”了一聲,牽起思思的另外一隻手,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去。


    何夜辰僵在原地,竟沒有阻攔。


    一路走到停車場,小米強忍住迴頭的衝動,眼看著車子就在前方,身後還是沒有動靜:“他到底來不來啊?”


    小米咬牙,恨恨地說:“真是個墨跡的男人!”


    如果何夜辰不追出來,這一晚上的所有費心安排,對他心思細致入微的琢磨——可就都白費了。


    這一晚,何夜辰的心情經曆了恐懼——喜悅——期待——失望——驚喜——期待再次落空,現在還差最後的“恍然大悟”,才算功德圓滿。


    這樣精心的籌謀,隻為了摧毀他心中名為“理智”的防線。


    如果江微隻是牽著思思,平平無奇地走到何夜辰麵前,他也會很高興——高興之餘未必不會緊張,會有理性的考量:她這時候出來是想幹什麽?這孩子是我的嗎?曹芷瑩怎麽辦?


    耳麥裏,阮長風沉默著,也在默默祈禱。


    隻有江微依舊氣定神閑:“他會追出來的。”


    掩唇笑道:“這停車場光線也太差了,我夜視力不好,怎麽找不到車停在哪裏了?”


    繞著停車場走了兩大圈後,阮長風終於叫道:“來了!”


    何夜辰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追出來的,畢竟已經過去蠻久了,江微應該早就駕車走遠了才對。


    他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巴掌,今夜一別,還不知何時能再見,莫非又要失散在茫茫人海之中了麽?


    真的這樣沒有緣分?


    江微的背影不期然映入眼簾,伴隨著男孩玲瓏可愛的身影,還有他柔嫩的童音:


    “媽媽,我明明十歲了,你為什麽騙那個叔叔啊?”


    何夜辰心裏的那班過山車終於駛向了終點。


    他也對冥冥中那不可知的命運豎起了中指:“老天爺,你玩我是吧?”


    短時間內高密度的大悲大喜最是折損人的心境,等終於靠近了江微的時候,他已經沒有餘力思考多餘的問題了。


    曹家會如何,公司會如何,懷孕的妻子又會如何……全然沒有辦法考慮了。


    把所有的理性都拋開吧,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這一次,絕對不能放她走。


    她獨自養大的……他的兒子。


    她的癡心和……他的妄想。


    他上前兩步,用力攥住她的胳膊,半強迫地使江微轉過身來。


    然後深深地,彎下腰去。


    “請務必讓我照顧思思!阿微,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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