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並不是每個記者都能記住十五年前的事情,就算是車禍這種大事,也就剩下點朦朦朧朧的印象了。


    何況紙媒不景氣,當年的記者大多已經轉行,甚至離開了這個城市,僅僅找到他們就已經不容易。


    阮長風在外麵奔波了半個多月,林林總總的信息匯聚起來,也隻是模模糊糊知道,當年那場車禍,那個四中的女生“似乎”是為了推開另外一個男孩,才被卷入車輪下的。


    阮長風本來以為,畢竟是有人去世的大事,資料應該不難收集。可誰知死者的資料少得出奇,阮長風和趙原手段用盡,也隻得到一個名字:蘇離臻。


    還有一頁紙的死亡證明。


    阮長風甚至找到了蘇離臻當年的舊居,也早已拆遷,變成了一座寫字樓。


    一個因為意外事件而死亡的年輕生命,就這麽悄然湮滅,無人知曉。那個也許被救了的男生就更不知道下落了。


    這讓一向自負的趙原備受打擊,阮長風也是滿腔鬱悶無處發泄,就每天跑去檢查宋蘭心的讀書進度,逼著小姑娘從《孟子》背到《唐詩三百首》。


    宋蘭心早就受夠了斷網的日子,也不再貪戀小別墅裏的衣食起居,剛能從輪椅上站起來,就鬧著要搬迴自己的小公寓去。


    她這麽一鬧,居然無心插柳,把關寧鬧來了。


    常看小說的朋友們都知道,在霸道總裁的若幹絕技中,“瞬間移動”是不得不提的一項技能,具體表現為:“他不知何時出現在她的身後,在她耳邊輕聲問,‘在幹什麽呢?’”。


    宋蘭心就活生生體驗了一把。


    還好阮老師給布置的課業重,她正在乖乖看《放翁集》。


    女孩的麵容比初見時更加蒼白(一直捂著不曬太陽),眼下有淡淡的憔悴(熬夜背書),輪椅在窗邊不知停了多久,她時而低頭看兩頁書,時而靜靜凝望窗外的綠色。關寧一走進屋子,就看到了這樣一幅靜女其姝的美好圖景。


    在她身邊連唿吸都忍不住溫柔了幾分。


    卻不知道阮長風為了防備關寧突然襲擊,已經把宋蘭心的生活簡化到不讀書就隻能發呆的地步了。


    宋蘭心現在沒辦法尋求場外援助,隻好全靠自己臨場發揮。


    隻見她慢慢迴過頭,看向關寧,眉眼間三分清淡的哀愁:“江頭月底,新詩舊夢,孤恨清香。”


    手輕輕攏了攏耳畔的發絲,接通了耳麥裏和阮長風的緊急通信。


    片刻後,阮長風的聲音傳來:“別再背了,關寧當年語文不及格,也不喜歡文藝女青年嘰嘰歪歪那一掛的。”


    於是宋蘭心“啪”地一聲合上書,對關寧甜甜笑道:“關先生居然想起來看我來了~”


    阮長風的叮嚀如影隨形:“適當抱怨一下可以,但千萬!不要指責他冷落了你。”


    關寧也從短暫的無所適從中恢複過來,重新找迴節奏:“最近確實太忙了,都沒抽出時間來看你……聽李阿姨說你要搬出去?”


    周小米在頻道裏吐槽:“忙著跟小明星傳緋聞,帶神秘美女出遊,果然忙到沒時間看你。”


    宋蘭心現在已經修煉到八風不動:“我的傷好差不多了,怎麽好意思一直住著。”


    “你那個小區不是沒有電梯?這樣子又沒法爬樓梯……”


    宋蘭心已經強撐著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你看,我已經可以走啦。”


    但她的腿顯然不是這麽說的,宋蘭心搖晃了一下,就向著關寧的懷裏撲過去。


    阮長風驚叫:“你自己穩住別讓他扶!現在太急了!”


    他畢竟不在現場,反應還是慢了半拍,宋蘭心已經驚唿出聲,向關寧懷裏避無可避地倒了下去。


    想象中溫暖而充滿男子氣概的懷抱並沒有到來。


    關寧居然……向後退了半步。


    宋蘭心撲倒在關寧腳邊。


    靜默了許久後,耳麥裏傳來很有節奏的“咚、咚、咚”的聲音。


    然後是小米的淒厲的喊聲:“趙原!快拉住老板,別讓他撞牆啦!!”


    阮長風如何撞牆尚可不論,但現實不是電影,不能在尷尬的地方把鏡頭移走,所以宋蘭心不能在地上一直趴下去。


    關寧大概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上來攙扶她,被宋蘭心惡狠狠地拒絕:“別扶我!”


    關寧挑挑眉毛,在宋蘭心腋下輕輕一托,就把她放迴到輪椅上,笑眯眯地問:“怎麽樣,現在不想搬家了吧?”


    宋蘭心惱羞成怒,被阮長風耳提麵命了兩個月的儀態教養全部拋到九霄雲外:“搬!這破地方我一天也不想住了!”


    “好,”沒想到關寧一口應允:“那就如你所願。”


    簡單問候了幾句後,關寧便起身告辭了。這時候阮長風已經緩過神來,雖然心灰意冷,但還是出於職業操守而盡力掙紮一下。


    “告訴他,你救他並無所求。”


    這時候關寧已經走到門口,宋蘭心的話也追上來:“關寧,我救你不是為了求你報答。”


    關寧迴頭,深深地看了輪椅上的女孩一眼,低聲說:“我寧願你有所求。”


    三天後,關寧身邊最得力的陳秘書親自來幫宋蘭心搬家。


    迴到自己一直租住的老舊小區,陳秘書卻沒有送她上樓,而是掏出鑰匙打開了單元樓一樓的房門。


    “關先生已經買下了一樓,宋小姐,這是加急辦下來的房產證。”


    不愧是地產大亨,老房子在短短三天裏整修一新,到處都修了坡道,保證她通行無礙。


    宋蘭心翻開房本,看到上麵端端正正地印著自己的名字,昭示著她對這間一百多平房屋的合法占有。


    “宋小姐之前的保姆還是會每天過來給您做飯打掃的,”陳秘書幫她安置好後,溫言道:“這是我的電話,您有事可以隨時聯係我。”


    輪椅上的姑娘卻揚起頭,表情認真而執著:“陳秘書,我以後都見不到他了,是麽?”


    陳秘書笑的時候,眼角有深深的皺紋,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患得患失的晚輩:“宋小姐,別看我這樣,平時也是很忙的。”


    未必有空幫隨便什麽人搬家。


    “等您身子好全了,關先生會來看你。”


    次日,阮長風和周小米一起來恭賀宋蘭心喬遷之喜。周小米進了屋子就嘖嘖讚歎:“好漂亮的新家,前任房主不知道怎麽會舍得出手。”


    宋蘭心在新家裏又是一宿沒睡,神色憔悴慘淡,她臉上已經見不到初見時的自信驕狂,隻有深刻的挫敗。


    “長風,你是來勸我就此罷手的麽?”她的聲音飄忽:“畢竟也賺了套三百萬的房子了。”


    那個每周二在隔壁吃包子的身影讓她一度產生了錯覺,以為兩個人是很近的,她隻要主動一點、上前一步就能碰到他。


    可等宋蘭心真的向前邁了一步,她的那一步要豁出性命才能走出去,而他,輕輕向後退了半步……就在地上劃了一條鴻溝。


    “像我這樣的人,真不該……”宋蘭心眼中泛起淚花:“當時不該對成晨說那些話。”


    阮長風一言不發,隻是走到新粉的白牆前,手指輕輕點了點。


    “牆已經幹透了。”他說:“現在是雨季,要麽關寧掌握了什麽能夠讓乳膠漆在三天內幹透的核心科技……並且手眼通天,能在三天走完找房子、談價錢、搬家、裝修、過戶的程序。”


    “要麽就是,他其實早就給你安排上了。”


    “所以,你之前那一跤摔得確實很蠢,但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阮長風拍拍宋蘭心的肩膀:“他看上去冷淡,甚至不接受你主動投懷送抱,是他待你與過往其他所有女人都不一樣。”


    “為什麽呢?”宋蘭心還是疑惑:“就憑我救他一命?”


    “對,就憑你救他一命,”阮長風想起十五年前的那場車禍,想起花一般凋零的生命:“就憑……你還活著,所有的補償都還來得及。”


    把女孩子心情安慰好後,周小米跟在阮長風身後出了門,她的情緒卻顯得很糟糕。


    “老板,像宋蘭心這種綜合素質的女生……關寧真的會喜歡麽?”


    “我覺得她進步挺大的啊。”阮長風漫不經心地說。


    “別的倒也罷了,她隻有在受到挫折的時候才想到自己對不起前男友,可是剛剛愧疚了兩分鍾,覺得自己還有戲,就又給忘了。”


    “說白了就是覺得人家自私涼薄嘛……”阮長風把車開上高架:“人性如此。”


    “大概還有貪婪,我也不喜歡。”周小米兩腮鼓鼓:“有三百多萬的房子了,她還不滿足。”


    “你道她自己不糾結麽?現在收手至少有套房子傍身,若是繼續追下去,真惹惱了關寧,可就什麽都沒有了。”阮長風笑道:“但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不用擔心她付不起傭金了。”


    “咦,”周小米突然驚奇道:“這不是迴事務所的路。”


    “帶你迴母校看看。”阮長風說:“關於那個叫蘇離臻的女生,我總有點放不下。”


    “關寧的表現不是已經印證了很多麽?宋蘭心舍身救他,他待她就和旁人不一樣;她說自己本無所求,他寧願她有所求;甚至我迴想起來,當時婠婠在宴會上當眾衝他撒潑發脾氣,他卻有點甘之如飴的意思?”小米點著太陽穴思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覺得是,關寧少年時被包子妹救過一命,至今念念不忘啊。”


    “從眼下看這確實是最合理的猜測,我隻是覺得……蘇離臻的資料有點太少了,如果多收集一些,會對蘭心比較有利,至少能知道關寧的雷區在哪裏,哪裏絕對不能碰。”


    結果兩個人翻遍了四中的檔案室,卻沒有找到蘇離臻的檔案。


    “啊,抱歉,好多年前檔案室失過火,損失了一批學生檔案……”管理員的語氣毫無歉意:“大概是燒掉了吧。”


    “這樣啊。”小米很失望。


    “但是我還留了一部分備份……”


    “真的?”小米驚喜。


    “……剛剛被人拿走了。”


    “您說話非得這麽大喘氣是不是?”


    阮長風卻站在檔案室所在的三樓,遙遙看見一輛紅色的跑車消失在路的轉角。


    兩人無功而返,周小米又把母校的檔案管理水平批判了一頓,阮長風心裏的疑惑卻更深了:“小米,你覺不覺得,有人在抹除蘇離臻存在的痕跡?”


    “難道是關總裁需要維持自身形象光芒萬丈,不能允許自己站在‘被拯救者’的位置?”小米胡亂猜測:“如果那樣,宋蘭心可就危險了。”


    “我看不出來這種跡象。”阮長風搖搖頭:“何況,蘇離臻當年救的人也未必是關寧。”


    阮長風和小米如何追查舊事尚且不提。隻說宋蘭心這邊,被關寧冷著,阮長風也不能限製她在自己家裏上網,痛痛快快在網上玩了幾天,把該補的劇補完、追的小說都看完後,宋蘭心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裏,終於感覺到了……無聊。


    明明之前一個星期有六天不想上班,現在真的閑了幾個月無所事事,又基本與世隔絕,二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哪裏悶得住。


    於是鬧著要迴咖啡廳上班。


    阮長風是覺得咖啡廳離包子鋪太近了點,萬一關寧哪天吃包子時,一扭頭看到宋蘭心正隔著玻璃含情脈脈地盯著自己吃,可能效果會比較驚悚。也顯得有些刻意了。


    但宋蘭心表示老板娘已經同意她迴來上班了。


    阮長風轉念想,反正關寧當時定外賣時也知道宋蘭心在咖啡廳打工,在那裏偶遇一下也算是刷刷存在感。總比宋蘭心成天宅在家裏好些。


    “不過你們老板娘脾氣真好啊……你曠工了幾個月還讓你迴來上班。”


    “是啊是啊,我們秦老板人超好的。”宋蘭心在電話裏說:“又漂亮又能幹,不然怎麽能在寧州開七家分店。”


    七家分店,老板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阮長風估計每家店裏肯定還得有經理一類的職務,負責日常工作。宋蘭心請求複職卻是越過經理,直接和大老板談的。大概是老板也聽說了宋蘭心見義勇為的事情,覺得不能虧欠了優秀員工吧。


    但宋蘭心既然迴去上班了,也不能白白浪費了機會。於是周小米也被阮長風打發去陳記包子店打工。


    “為什麽蘭心去咖啡廳打工這麽優雅,我要在包子店後廚學包包子啊混蛋!”周小米對阮長風的安排非常不滿,咆哮到一張俏臉變形。


    “因為你長得太漂亮了,如果安排在前頭收銀端盤子,不排除會被關寧認出來,別忘了你以前應聘過人家的秘書。”


    “重點是為什麽是包子店啊!你想要我往關寧的包子裏下□□麽?”


    “哎,這個我倒是沒想到……”阮長風把頭發往後撥:“我本來隻是想讓你把關寧的包子包鹹一點,勾引他去隔壁咖啡廳喝點東西來著……不過既然你提到這個方法,我這裏正好有……”


    “往食品裏麵放違禁藥物是犯法的吧?”周小米打斷道:“老板,你是不是也有點心急了?”


    阮長風白了她一眼:“叔叔跟你開個玩笑而已嘛,這麽緊張做什麽?”


    剛才那個表情明明叫做躍躍欲試啊……周小米暗暗想,真是危險的想法。


    又到了周二,口渴計劃開始實施了。


    阮長風特地從市場上批發了四十多個椰子,在咖啡廳門口貼上了“冰鎮椰子/鮮榨橙汁/冰礦泉水/”的廣告海報,字體還加了藍色冰霜特效,總之讓人一看就覺得想喝冷水。


    對此安排咖啡廳經理表示非常憤怒:“我們是賣精品咖啡的!賣橙汁我也就忍了,礦泉水也就算了,冰鎮椰子是怎麽迴事?還是現開的那種??我們店裏這麽優雅的環境,在門口擺個大冰櫃真的沒問題?要不要在我給你支口鍋賣牛肉麵?”


    眼看口渴計劃可能因為經理的食古不化而流產,秦老板今天碰巧在店裏,看到蘭心戴個草帽在冰櫃邊上給人開椰子,莞爾一笑,對經理說:“讓她試試吧,今個天熱,椰子水應該比冷萃咖啡好賣。”


    大老板都發話了,經理隻能默默忍下去。


    周小米在包子店後廚一邊拌肉餡一邊說:“之前蘭心說的時候我還不信,這個秦老板也太好說話了吧?”


    阮長風歎道“要不怎麽說人家厲害呢。這兩年寧州的精品咖啡開一家倒一家,她倒是開了七家連鎖店,大概也是不拘泥於教條的緣故。”


    小米邊聽後,又往包子餡裏麵加了兩大勺鹽,嗬嗬冷笑:“今天這頓包子,會是關寧這麽多年來吃的最難忘的一頓。”


    周二這天的天氣也非常給力,晴空萬裏,驕陽似火。至於咖啡廳旁邊的最強競爭對手,小賣部,阮長風也已經提前把店裏的瓶裝水搬空了。


    正所謂萬事俱備,隻待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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