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鐵老頭去世了。


    帶我進入這個世界的人忽然就沒有了。


    我連夜趕迴了上海,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我依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麽強壯那麽剛毅的鐵老頭,怎麽會死呢?


    上海的冬天很陰,還冷。上海已經入冬了,一般上海的冬天很少下雨,但是那天卻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


    我以前從沒穿過黑色的衣服,但從那天以後,我打開衣櫥所有的衣服全部是黑色的。隻因為我送他走的那天,居然找不到一件黑色的外套,這是對他的不尊敬。


    我不記得那天來了多少人,也許三百,也許五百,也許一千,我隻知道通天會包下了上海最大的哀悼廳,可是來送行的人太多了,還是站不下。


    我站在人群的最前排,望著躺在花叢裏的鐵老頭發呆。


    “他怎麽會死呢……”


    我默默的想。


    我一直以為他會像司馬天一樣活很久很久。


    他會看著我成為通天會的第一行腳商人。


    他會看著我娶妻生子。


    他會摸著我兒子的額頭,然後微笑著。


    可是,他卻死了,我突然感覺很難過。


    我感覺眼淚就要落下來了,快要止不住的時候,頭上被輕輕拍了一下。


    “不許哭,鐵山最討厭人哭。”拍我投的是李岩,我抬起頭,看見這個老家夥自己已經滿臉淚水。


    在他身後,王昆侖已經捂著臉,指縫間流出淚水。


    司馬天第一次露出嚴肅的表情,沒有玩世不恭,沒有壞笑。他仿佛也一夜蒼老了數百歲,身穿一身黑色道袍的他,站在話筒前,開始讀悼詞。然而,我卻沒聽進去一個字,因為我忙著擦已經止不住的淚水。


    雖然人很多,然而卻沒有一點聲音。我抬頭,依稀看見了湘西的秦明,他帶著古牙來送行。在他身後,方化真人和龍形子也在,方化真人的臉上很落寞,那是一種世間少了一個知己的落寞,他一直把鐵公當做是同輩中難得的兄弟和知己。


    忽然後麵的人群騷動起來,吵雜的聲音越來越響。


    我聽見有人喊妖魔,鬼怪什麽的。


    然後我看見了他,我的師兄,厲雷雲。


    全身紫氣的他站在陽光裏渾身顫抖,痛苦不已。咬著牙站在陽光裏的厲雷雲,此刻滿臉的悲傷,那種悲傷是從他心底裏透出來,止也止不住。


    “他是我師兄,你們讓他進來。”我說道。


    然後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路。厲雷雲慢慢的走到了師傅遺體前,撲通跪了下來。


    他是陰司,他不能在白天出現,我不知道他付出了什麽代價讓自己能在白天來送師傅,但是我知道,這個代價很大很大。


    我看見厲雷雲青色的臉上布滿了難過,卻沒有淚水,這就是陰司的悲哀,即便哭泣也沒有淚水,有的隻是難過的表情和悲哀的心。


    司馬天此刻說道最後一句悼詞:“鐵公走好。”


    然後,厲雷雲這個東北漢子終於嚎啕起來,嘶啞的聲音抑製不住心裏的難受。


    “師傅,一路走好,逆徒厲雷雲來送你了!!”


    我看著跪在靈柩前的他,我也猛的跪了下來。


    我聽見李岩高喊了一聲:“鐵公一路好走!!哥幾個很快會來陪你的。”


    然後,我聽見哭泣的聲音此起彼伏。


    事後,有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問我,死去的是誰。


    我告訴他,死去的是一位偉人。


    師傅是被火葬的。


    送他入焚化爐的時候,我仿佛看見師傅對著我微微一笑。


    也許是幻覺吧。


    師傅走的很普通,沒有電影裏的那些天氣異象,沒有死而複生,沒有借屍還魂。


    他像任何一個普通的老頭一樣去了,他一生戎馬,一生鐵血,殺過人,封過鬼。像個奸商,又是慈師長輩。


    我在那一天,那一刻,默默地對自己說:“師傅,你在天上看著,總有一天,我會像您一樣,走光明大道,封天下厲鬼。”


    我望著關閉的焚化爐,暗暗下了決心。


    2005年,12月4日。


    鐵山去世。


    那天通天會和各門派總計一千三百二十四個人來送行。


    那天,厲雷雲——鐵山大弟子,冒死從陰間趕迴送鐵公最後一程。


    也在那天,我下定決心。


    終我一生,行商天下,封鬼斬妖。


    鐵公,走好。


    ——這篇文章送給我去世了七年的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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