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罷,玉宸歌放下唇邊的玉笛,清越的音符在山穀中幽幽迴響,餘韻嫋嫋。


    少頃,燕然起身,打算告知他自己將要離開的決定。卻不想竟被繚繞的紗羽纏住了腳踝,一個不穩就要跌倒在地。


    還未等燕然用輕功閃避,玉宸歌邁步上前,一手攬住她的腰身,將她帶離腳下的紗羽。


    瞬間,飄逸的裙斂在空中滑過優美的弧線,綻開火紅的花火,絕世而動人。


    慣性的作用下,二人向亭中倒去。玉宸歌一個迴轉,墊在下方。


    燕然重重地撞入玉宸歌懷中,還未等她開口道謝,唇上溫熱的觸感讓她猛然呆怔,隻有在小說中出現的場景這一刻竟然如此清晰地發生在她的眼前。


    玉宸歌感受到唇上的柔軟,竟也一動不動。看著燕然因驚詫而豁然緊縮的瞳孔,男子如玉的眸底流轉過一閃而逝的光芒,任桃花釀的香氣在自己的唇跡擴散。


    她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觀察過他。此時的玉宸歌不是以往冰雪初融般春風拂麵的溫和男子,他的眸底流淌的不再是靜靜的冰水,而是暖陽下濯濯湧動的活泉,滿眼的笑意點亮了他墨玉色的瞳眸。


    望著這樣陌生的玉宸歌,燕然有了瞬間的迷惘。


    三年的時間,足以讓她明白玉宸歌對自己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恩人與被救者間的界限,那絕非是一時的憐惜與同情可以涵蓋的。這世上沒有哪位恩人會對自己的施救對象報以他那般的耐心和珍視。


    三年前,燕然剛到雅苑,縱使漠然如她,初入異世的迷茫和午夜夢境中的慘淡,也還是讓她幾乎無法安然入睡。那時,是他吹奏的笛曲伴她度過人生中最灰暗的夜晚,讓她得以安然入睡。三年,一千個暗夜,無論是清風朗月,還是夏雨寒霜,清雅的樂符總是如時響起,飄蕩在幽幽山穀中的雅苑內,迴響在燕然恬淡悠靜的夢鄉中,風雪無阻。


    兩年前,燕然剛剛接觸奇門遁甲之術,無數次將自己困頓在自己所設的陣法中,進退不得。她還記得那是她最後一次布施陣法,卻還是以失敗告終。因為她將自己陷入了迷幻陣中,那不是普通的陣法,而是致人迷幻的毒陣,入陣之人,會進入自己最想逃避的現實中去,若無法清醒,將會永遠困入其中,直到染上陣中的毒氣,化為飛煙。那一次,若非他又一次成功地將她從幻境中帶出,恐怕這一世的自己早已灰飛煙滅。她還記得自己從幻境走出,重新睜眼的刹那,他眸中一貫的沉穩已經蕩然無存,那是湧動著多少種繁複情緒的瞳眸,清澈如水的眸光中泛著層層漣漪,疲憊中帶著驚恐,驚恐中夾雜著焦急,以及在看到她清醒的一瞬間重新閃耀的明亮光華。那一刻,他仿佛劫後餘生般,將她緊緊摟入懷中,他的力道幾乎令她窒息。


    燕然還記得,自己得以恢複行動後,羽一私下告訴她的情景。他說他從未見過主子那般瘋狂的舉動,當抱她迴到雅苑後,主子不要命地將內力灌入到她的體中,不留絲毫退路。如果說之前雅苑內還有羽衛視她若無物的話,那麽從那一刻開始,主子的行為,已經徹底顛覆了她在他們一眾羽衛心目中的地位。既然主子如此珍視她,那麽羽衛也必會守護她,不讓她受到外力的傷害。


    燕然記得當時的自己二話沒說,轉身就走。她無法承受這份情感,所以隻能選擇沉默。她的背後是羽一在此之前尚未來得及開口的話語,他說他不知道為何主子時至今日也未曾向她告白,但是,主子心中有你,這一點毋庸置疑。


    燕然不是未成年的少女,前世二十餘載的生命中縱使毫無戀愛經驗,也不可能對此一無所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對她的感情是戀情,但是她對此的選擇是——毫無猶豫的拒絕。所以三年來,她依舊故作無知,哪怕分別在即,她也從未想過要去點破。


    三年的時光匆匆流逝,這一刻她清晰地記得昨日夕陽下他宣布她可以出師時眸中閃現的點點溫柔。


    迴憶告罄,重迴現實的燕然方才意識到,自己和他的動作竟然仍保持著親密的狀態,他的唇依舊緊緊地貼在她的唇上。


    燕然扭頭,唇與唇的相吻瞬間分離,她企圖起身退開他的懷抱,卻不想被玉宸歌的雙手牢牢止住。


    玉宸歌在懷中的她將要起身的刹那,不知為何一把扣住了燕然綿柔的腰肢。不是早已就作出了決定,隻要和她知己朋友般的相處,自己就心滿意足了嗎?為何當她起身離去時,他卻無法瀟灑放手。她在他懷裏時,他能感受到自己火熱的心跳,他和她相吻時,他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無法抑製的激動,隻有在她的身邊,他才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仍在跳動。他想他是徹底陷進去了,他後悔自己當初的決定,這一刻,他再也不願意放手。她是他的,他要給她幸福。


    燕然疑惑的望著他,內心的不解清楚地顯現在眸中。她不解,為何他會突然有這般失禮的舉動,在她心中,他一向是溫和有禮的,那是萬事皆胸有成竹的從容與優雅。


    玉宸歌凝視著她,他早已清楚她今日約他至此,有何用意。她決定要離去了嗎?隻可惜,他已不願放手。


    四目相望中,二人已經明晰對方心中的想法。三年的相處培養出的是二人相得益彰的默契,正如此刻,她不用說他便已然清楚她將要離去的打算,他不用開口她變已經明白他拒絕放她離去的默然。


    盡管如此,燕然依舊決定出聲:“宸歌,我要離開這裏。”我要離開這裏,離開你。


    玉宸歌嘴唇微動,卻無法說出拒絕的話語。他看到了她眼中的堅定,他知道她內心的想法,展翅高飛的鴻雁,又怎會甘願做金絲籠中的雀鳥。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無法違拗她的心意,所以他終究還是鬆開了扣住她羽翼的雙手。


    她起身,快速迴避,她不願看到他眼底刹那沉寂的黯然。


    “明天我送你出穀。”玉宸歌沉穩開口,仿佛剛才失意的男子是旁人一時的幻象。他依舊是那個世人稱頌的如玉君子。


    “不用了,這裏出穀隻有一條路,謝謝你三年來的照顧。”燕然麵對著玉宸歌,緩緩開口道。靈穀四周早已被他施以陣法,裏麵的人可以出去,外麵的陌生人卻無法進入,這裏隻有羽衛才知道入口,三年來沒有一個生人得以闖入。


    燕然轉身,想到明日的離去恐怕就是山水不相逢,因此還是輕輕地說了聲:“再見!”


    玉宸歌一人孤立在亭中,就這樣看著她冷然離去的背影。他閉目,三年相處的情景在他腦海一幕幕閃現。


    今夜星光璀璨,幾人不眠。


    燕然初入書閣的半年,就已經閱盡閣內的書籍,書上批注的字跡很明顯是宸歌所為。他最看重的是政事謀略以及兵法紀要,這樣的男子又怎會甘於平庸,他要的絕不僅僅是一個武林之皇的稱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她對他隻是救命之恩的感謝,三年相處的好感,這些尚不足以令她為之心動停留。因此,她的離去是早已注定的抉擇。


    再見即是再也不見。祝願你能夠達成內心的向往,我會遠遠地祝福你。燕然在心底這樣告訴自己。


    翌日,清晨。


    燕然繞過山穀,邁出桃林,滿目的櫻花漫天蝶舞。她離去的背影被初陽拉得斜長,漸漸隱沒在花瓣的盡頭。


    櫻花漫舞中。玉宸歌一襲白衣,斜倚在花林的枝頭。他看著她走出他的視線,逃離他的羽翼。唇邊揚起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沒有下一次了。他在心底如是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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