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嵞染是真的沒有要哄騙自己的意思,藍忘機在歪頭看了一會兒會,可算是露出笑容,放心大膽的接過了她遞來的筆。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他邊寫嵞染邊念,他寫的十分認真,筆下行雲流水一氣嗬成,顯然是一副終於將心事躍然紙上的鄭重模樣。


    見狀,嵞染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藍忘機,你……”她抿著唇,欲言又止,“你能迴答我幾個問題嗎?”


    藍忘機嗯了一聲:“你問吧!”


    遞上另一個孔明燈,嵞染喉嚨發緊:“你這個心願是為自己許的,還是為別人?”


    藍忘機似是不懂她這麽聰明一個人,為何也會做出明知故問的事,於是在沉默的盯著她看了許久後,他才終於慢吞吞的給出了答案:“自己。”


    果然!


    嵞染笑了笑,又問:“那姑娘對你如何?”


    藍忘機一邊蹲身擺弄著兔子燈,一邊半仰著頭道:“好。”


    嵞染:“有多好?”


    藍忘機咧嘴一笑:“很好。”說完,像是覺得這兩個字還不足以形容出那姑娘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頓了頓後,他又補充了句,“能得她相知相伴,縱使無法白頭偕老,忘機亦無怨無悔。”


    “啪——”手中的石墨應聲掉到了地上,嵞染呆呆的看著自己被墨汁濺髒了的裙擺,以及被濺了一臉的藍忘機,不知為何,她一時間竟突然不知道該是先為藍忘機高興,還是該先拉著他迴金麟台換身衣服。


    亦或是……先羨慕一下那個還未見過麵的準侄媳婦。


    平心而論,也許在旁人眼中,姑蘇藍氏的藍二公子總是表露出一副冷漠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可隻有真正了解過他的人才知道,這些所謂的冷淡疏離,其實不過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麵具而已,他原比很多人更懂得人之一字,更有一顆世間少有的赤子之心。


    可以說,那個姑娘能被這樣的人喜歡,那真的是她三生修來的福氣。


    “藍忘機。”嵞染微微一笑,蹲下來與他平視,“再過一段時間,我可能要離開姑蘇藍氏出去雲遊了,在此之前,你……能不能讓我見見她?”


    她的這段話說得斷斷續續,她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點怪難為情的,可誰讓她曾答應過嵞卿,要替她好好看護藍曦臣和藍忘機呢。世人都說尋個好親事的難易程度不亞於重新投一次胎,她雖沒驗證過,但凡事都有萬一,她可不想藍忘機下半輩子的婚後生活,過的跟蓮花塢被滅之前的江楓眠虞紫鳶一樣鬧心。


    如此一看,她是好心不錯吧?然而不知道為什麽,聰明如他的藍忘機,在聽了她這帶著明顯帶著為他著想的一段話後,他的眼眶竟然於瞬間紅了起來。


    “你……”嵞染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一句話說錯又惹得他流下淚來,“你,怎麽了?”


    藍忘機看了她一眼,麵露委屈。嵞染想幫他擦擦臉上的墨汁,但被他拒絕了。


    “……”嵞染感覺自己被深深的嫌棄了。


    許是見嵞染的捂胸作心痛的樣子太過浮誇,過了一會兒後,藍忘機終於抬起頭,閉眼將自己的臉往她跟前湊了湊。


    嵞染看著時不時還要睜眼偷瞄一眼自己的他,哭笑不得的歎了口氣。然而就在她剛要掏出帕子幫他去擦之時,也不知藍忘機的餘光瞥見了什麽新奇的事,反正等她反應過來,他人已跟支脫了弓的箭一樣,嗖的一聲撲進了她身後涓涓而流的河水裏。


    “我的親娘,藍忘機你是不是瘋了!”嵞染傻眼了,這孩子是打算在這還沒他膝蓋深的河裏,體驗一把當魚的感覺嗎?


    “藍忘機,你給我趕緊起來!”


    藍忘機整個腦袋都沒在水裏,兩隻手不知在撲通什麽,怕他再紮下去會把自己窒息而死,嵞染忙將他從河裏拽了起來。


    他全濕了,頭發蓬亂的不成樣子,身上也粘滿了泥漿,手上臉上最多,衣服更是髒的連上麵的卷雲家紋都看不見了。


    嵞染取出帕子,輕輕擦去他臉上的汙泥,借著月光,她看見他額頭上多了好幾塊青紫的傷痕,顯然是剛才栽的太猛不小心擱河底的石頭上撞的。


    “疼嗎?”她一邊解著他的抹額,一邊問他。


    藍忘機沒有應她,隻微微抬起右手製止了她解抹額的動作。


    嵞染一滯,長歎了口氣:“怎的,有了媳婦都不許我碰你的抹額了?”


    藍忘機搖搖頭,然後西子捧心似的將抹額捧到了她麵前。


    “……”嵞染怔愣的看著他,嘴角抽道,“你不要告訴我,你是要我幫你洗。”


    藍忘機一臉茫然:“不要嗎”


    “不要。”不知為何,嵞染一想起他剛才阻攔自己的樣子,忽而就來了氣,連帶著說話的語氣也冷了幾分,“有了媳婦忘了姨的滾犢子玩意兒,老娘才不要你這披麻戴孝一樣的藍家抹額呢,留著給你命定之人束頭發——”


    她罵著罵著突然頓住了,因為她忽然發現藍忘機低垂的眼角下,好似湧出了兩點晶瑩,他……竟然被自己罵哭了。


    老天!


    嵞染無語的抬頭望了望月朗星稀的夜空。


    說實話,她現在真的很後悔,早知道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就不該提議請量小白出來吃竹鼠。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說這萬一要是讓認識藍忘機的過路人看見傳了出去,他以後可怎麽見人,還不如幹脆一頭栽河裏淹死得了。


    “那啥。你……你別這樣。”嵞染磕巴了,一邊注意觀察著河堤兩邊有無百姓路過,一邊安慰他道,“我剛才是開玩笑的,我知道錯了,你把抹額給我吧,我保證會把它當我親生兒子一樣好生愛護,可以不?”


    醉酒的人都喜歡聽好話,得了她的保證,藍忘機可算是願意睜開眼睛看她了,隻是,才看了沒一個噴嚏的時間,他又忽而別過頭蹲在一邊,雙手緊攥的裝起了蘑菇。


    “不是,哥,親哥,藍大哥。”嵞染快瘋了,“在下錯了在下真的錯了,您老人家行行好,大人有大量,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兇你了好不好?”


    “不知道。”許是看她真的有下一刻會哭出來的可能,藍忘機在沉思了一會兒後,終於舍得開口說話了。


    隻是嵞染很不解,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藍忘機看出了她的茫然,他攥了攥手裏的抹額,呢喃一聲:“你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嵞染歎了口氣,心平氣和的問他:“你告訴我,我該知道什麽。”


    時間在沉默中過去,半晌後,藍忘機抬眸,與她對視道:“姑蘇藍氏抹額非父母妻兒不得觸碰,你可知,這數年來,我為何獨獨隻願意讓你觸碰?”


    嵞染有些晃神,直覺告訴她,如果再聽下去,她十有八九可能會聽到一個足以讓她畢生難忘的恐怖迴答,可還是不知道為什麽,平日裏那麽果斷的她,此時此刻,居然難得的猶豫不決了一次。


    這不像她!


    可也正是因為她的這份猶豫,所以最終,藍忘機總算是順利的道出了那個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嵞染。”他眸光微燙,似有浩瀚星辰,“我……心悅你。”


    我一心一悅一你?!


    驟然間,仿佛整個天地都沉默了,隻剩下了他這短短四字,猶如平地而起的一聲驚雷,重重的擊在了嵞染的心頭。


    嵞染僵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由自己一手帶大的清冷少年,好半天才找迴了自己的聲音。


    “藍……藍忘機,你……你怎麽……怎麽會?”


    “沒辦法。”藍忘機的酒還沒醒,他吸了吸鼻子,聲音委屈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我沒有辦法,我知道這樣很不對,可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我真的沒有辦法。”


    他說的十分坦誠,嵞染本以為她會生氣的捏住他的耳朵,大罵他仗著酒醉胡言亂語,可事實上在聽完他這飽含深情的一段告白後,她不過是腦中倏而響起了兩個聲音而已。


    那是兩道各執一詞的聲音,一個告訴她說藍忘機不過是醉糊塗了在說胡話而已,可與此同時,另一個聲音卻也在不停的告訴她,藍忘機明擺著是在酒後吐真言。


    她是更偏向第一個聲音的,可如果是後者,那這兩年來的所有疑惑便都於瞬間有了完美的解釋。


    藍忘機那麽恪守禮教的一個人,為何迴讓她觸碰藍家寓意深長的雲紋抹額,為何不願再喊她嵞姨,為何待她永遠比待別人多出一份心思……還有去年生辰,又為何會在醉酒之後,抱著她久久不願撒手。


    是的,直到今日,除了嵞染自己,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那夜她為何會突然帶著藍忘機跑去風月之地,不是因為所謂的一時興起,更不是因為她酒氣上頭仗醉胡鬧,而是——她被藍忘機抱她時所流露出來的那好似要將她融化了的炙熱眼神給嚇到了。


    她曾將這一切歸咎於他對她的過分依賴,然而如今一看,就像藍忘機自己解釋的一樣,往日那些曾讓她引以為傲的高人一等,歸根究底,皆不過是因為他的那句我心悅你而已。


    可是,為什麽呢?


    強忍住想要立即落荒而逃的衝動,嵞染緩緩湊上前,伸手一攬,讓他抵住自己的額頭:“藍忘機……”她的聲音抖得厲害,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緩和過來,“你……你還小,而且你還是個凡人,相信我,你以後會遇到一個比我更真心寵你疼你愛護你的好姑娘,你和她會白頭到老,你們會過得很好很好。”


    “不會了。”藍忘機落下了一滴淚,啞著嗓子道,“我藍忘機有嵞染一個,就夠了。”


    “阿湛!”嵞染的聲音有點哽咽,“以前對你做的那些,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懷有這樣的心思,但我如果知道,我一定……”


    “你現在知道了。”醉酒的藍忘機似是猜出了她要說什麽,於是再一次的打斷了她,隨及,趁著她歎息之際,他又緩緩抬起左手,鬆開了被他緊握在掌心的東西。


    嵞染仔細一看,原是一枚由相思子串製而成的紅色手鏈,估計是哪個在上遊放河燈的小姑娘遺落的。


    她沒有去接,隻盯著手鏈,一字一頓的問:“所以,你剛剛突然跳河,就是為了撿它?”


    藍忘機嗯了一聲。


    “為何?”


    “想送你。”


    嵞染沉默了。這孩子……怎麽會這麽傻呢?


    唉,罷了罷了,反正他酒醒之後什麽都不會記得,那不如幹脆就趁著他酒醉滿足了他的心願吧,如此一來,也算是對得起他對自己的一片深情了。


    “藍忘機。”嵞染深吸口氣,雙手捧住他的臉,與他四目相對,“‘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個心願,我怕是無法幫你完成了,你換一個吧,我保證,這一次,我就算是豁了命,也會幫你實現。”


    她的這番話句句發自肺腑,但或許是她之前反悔的次數太多,以至於她就這麽幹巴巴的等了老半天,也沒能等來藍忘機的一個字。


    他,不信她了。


    “對不起。”嵞染向他道歉,“這樣吧,為表誠意,我先送你一個東西吧。”說著,她已自心口的封印裏取了塊血玉紋的玉佩出來,然後係在了他的腰間。


    見藍忘機忍不住好奇的摸了摸,她解釋道:“這塊玉佩是我飛升成仙之時,上頭賜我神官令,雖說已經沒了多大的用處,但它到底是天帝的一滴精血所化,所以其法力還是相當厲害的。你好好留著,隻要不讓它離身,我保證,不出二十年,你定能大有所成得道成仙。”


    “……”迴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嵞染不知道藍忘機有沒有聽進去她的解釋,因為從始至終,他都在兀自把玩著玉佩,且認真的讓人不忍心去打斷。


    時間在靜默中過得飛快,很快,便到了亥時。


    拜姑蘇藍氏那令人發指的作息規律所賜,當亥時來臨的那刻,藍忘機可算是舍得放下玉佩,抬頭看她了。


    然後,如嵞染所料,再開口,他說果然是一句:“亥時到,休息。”


    嵞染:“………”


    真是白費她醞釀這麽半天了。


    “好好好,休息休息。”嵞染已經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說他了,隻能順著他的意願道,“看你這樣金麟台我們肯定是迴不去了,去找間客棧住吧,順道洗漱一下,等明兒你酒醒了我們再迴去。”


    藍忘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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