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泉源看見劉雲之前,劉雲其實已經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了。


    她剛咬到舌頭的時候簡直痛不欲生,終於體會到小說裏古代人咬舌自盡是個什麽死法。


    那一定都是痛死的!


    用最後一點意誌力克製住自己蹲下抱膝嗷嗷大叫的衝動,勉強維持住在泉源麵前的形象,然後劉雲就徹底敗給了自己的舌頭。


    傷口真的很深。


    劉雲走出病房就忍不住了,捧臉吐舌頭在地上直蹦躂。嘶嘶吸進的涼氣減緩了劇烈的疼痛,但是口水混合著血液流了劉雲一下巴,場麵簡直慘不忍睹。最糟糕的是就在劉雲洋相出盡的這個時候走廊口子對麵的門忽然打開了。


    泉源所在的是第四輸液室,走廊對麵則是第一輸液室。


    白晃晃的日光燈把裏麵照得透亮,完全沒有像第四輸液室那種安靜溫暖的氛圍。第一輸液室裏麵擺放的也不病床,普通教室那麽大的麵積裏麵放了好幾排躺椅。雖然零零星星有十來個病人躺著輸液,但加上陪伴的親友,裏麵的環境在這安靜的夜晚裏裏頭也難免顯得有些擁擠與嘈雜。


    被劉雲在值班室門口用可怕的鬼臉恐嚇過的小朋友也在裏麵。


    劉雲向裏張望的這幾秒種裏,這個孩子也恰好好奇地向外張望,他一下子就看見了戳在走廊對麵的劉雲,哇地嚎叫起來:“媽媽對麵有妖怪!”


    這個倒黴孩子……


    劉雲默默扭開頭,覺得自己今天把一輩子狗屁倒灶的糗事都做盡了。


    剛才推門出來的護士連忙把門關上,小孩子的哭喊聲仍舊從門裏傳了出來。配合上裏麵家長哄孩子的聲音、別的病人抱怨的聲音,劉雲簡直不好意思想象病房內雞飛狗跳的場景。


    最可怕的是現在她就算想要道歉也隻能發出禿嚕嚕的聲音。


    我也是無辜的好嗎!


    劉雲覺得自己不能更加悲傷了。


    就在她又開始天馬行空,幾乎忘記了咬破舌頭的痛苦的時候,對麵的護士笑了起來:“哎喲乖乖隆地洞喂!守夜困了吧?”


    “……”劉雲一時間無法分辨護士那妖嬈的邏輯,隻覺得對方思維這麽新奇霸氣一定是這家醫院裏的隱藏boss。


    “我看看怎麽了,來,啊。”


    劉雲吐出舌頭。


    她自己看不見舌頭上的傷口到底有多麽作孽,隻聽見護士嘖嘖了一聲:“年青人火氣這麽旺喏。”


    這又是為什麽?


    護士推著她走去值班室:“你先漱口。平常多喝一點水,少吃辣。你也多注意小泉的飯食,你們這樣經常熬夜的人,飯食要是不好好吃真是要不得哦。”


    “唔……”


    劉雲一邊漱口一邊連連應著。


    護士似乎有特殊能力似的,總讓人不由自主地就乖乖聽她的話行動。


    “這幾天吃清淡一點,一個星期就好了,沒有關係的。買點治口腔潰瘍的藥也可以,不過藥粉撒上去有點疼。你不管它也沒關係的。”


    “哦……”


    “小泉是要迴家了吧?開來的藥你叫她要吃下去,不要扔到旁邊。送她迴去以後叫她好好睡一天,差不多就沒關係了。”


    “嗯……”


    “喏,快去吧,我去輸液室那邊看看,今天來的那個小孩很會哭哦。”


    舌頭上讓人痛不欲生的疼痛已經完全消退了。說到底咬舌頭也就是那麽一迴事兒,每一個傻*都絕對經曆過不止一迴。


    劉雲點點頭:“抱歉啊。”


    護士搖搖頭:“藥給你領來了,你裝好。去吧。”


    “哦。”劉雲把裝藥片的小紙袋放到口袋裏,跟護士搖手再見。護士正往白大褂裏麵塞糖果,顏色花花綠綠的,估計是要去哄那個小孩子。劉雲不由想到剛才護士裝了兩顆糖丸給自己的事情——好強烈的即視感。


    劉雲挺高興地笑了,剛才的尷尬與窘迫完全被驅散了。護士是個能夠讓人放下心防的神奇女性,讓人很喜歡。


    啊,等等……好像又忘記問人家名字了。


    她迴頭去找護士,發現對方已經走進第一輸液室。


    以後有機會再問吧。


    劉雲推開泉源所在輸液室的門,然後又突然想到:護士沒有跟過來,那麽誰給泉源拆針頭?


    老奸巨猾啊!


    兵不血刃地駁迴了病人要求提前退場的無理取鬧的請求。


    劉雲給護士的機智跪了,然後再為自己沉迷在對方大家長氣息中的行為點了一百個讚。


    gj劉雲,你雖然沒有能夠抵擋住泉源的魅力而向她妥協準備跟她一起胡鬧,但是你自帶的奇遇屬性填補了你智商和理智上的不足,避免你釀成大錯把一個高燒病人在輸液半途弄迴家……


    ——一點都沒有被自己安慰到otz


    劉雲忐忑地推開輸液室的大門,想到自己剛才出門的時候信誓旦旦地用肢體語言向泉源保證“我馬上就搞定,等我迴來”——就覺得萬分愧疚。


    ——雖然泉源很有可能根本沒有看懂她的意思。


    總之那麽滑稽洋相地出去又這麽灰溜溜的迴來,劉雲簡直能夠預料到自己日後追求泉源的道路簡直一片昏暗。


    還沒有開始刷好感度那玩意兒就已經掉底了啊!


    但反正已經這樣了……


    劉雲硬著頭皮推開門。


    說不定泉源現在又睡著了呢?


    就算沒有睡著,現在的泉源應該也不會無理取鬧非得離開不可。


    萬一她又理智倒退迴了之前的小女孩狀態,那哄一哄騙一騙讓她掛完針總是可以的吧……


    劉雲摸摸口袋,裏麵還放著護士給的糖丸。


    她維持著腦內妄想,朝靜悄悄的輸液室裏看去。


    泉源的病床在最裏麵,劉雲首先看見的是泉源垂著頭坐在床邊的身影。她將輸液的手放在嘴邊,用牙齒咬開醫用膠布,動作熟練而專業,並不瘋狂也不酷霸,完全沒有出現鮮血橫飛的場景——那果然是隻有電視裏才會有的鏡頭。


    針頭拆下了,然後泉源開始很認真地給自己止血。


    看著這樣的泉源,劉雲忽然又安靜下來了。


    真是什麽都會啊。


    偶爾依賴一下別人又能怎麽樣呢?


    泉源沒有發現劉雲。劉雲就站在門邊,安靜地看著她。


    她應該又覺得累了。用紙巾按壓著手背,然後閉著眼睛休憩。


    劉雲忽然想:如果她知道我在看著她,會向我求助嗎?


    如果我走到她麵前,她會再次說出請求,讓我送她迴家嗎?


    一定不會的。


    泉源這個家夥,讓她在別人麵前示弱一定比在街上裸奔還要難受。


    想到這裏劉雲猛地甩頭。


    裸奔太刺激了……


    她重新又看向泉源。


    泉源已經睜開了眼睛,她正彎下腰想必是準備穿鞋,然後兩個人的目光忽然就相撞了。


    劉雲被泉源那一瞬的神情嚇了一跳。


    她忽然覺得泉源雖然清醒著,但卻好像活在夢中。


    那一定是噩夢。


    劉雲想到冷硬淡漠的泉源,想到會對著自己的朋友笑得溫柔的泉源,想到在車子上無聲痛哭的泉源,又想到在值班室孩子一樣單純可愛的泉源——每一個泉源都那樣不真實,每一個泉源都好像活在夢裏、好像被無論怎麽掙紮都無法擺脫的幻境深深糾纏、好像要被無形的重擔壓垮,好像在幽暗的海水中沉浮無依。


    我想把你喚醒。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讓你抓住我的手。


    劉雲朝泉源走了過去。


    泉源對她露出抗拒的神情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因為這不是真正的泉源。


    因為所有冷硬的麵目都隻是泉源的偽裝。


    她在泉源麵前半跪了下來。


    劉雲其實並不是一個喜歡照顧人的家夥。


    很久以前她的一個網絡上的朋友曾經說過,在一切的女性麵前,她有著濃鬱的優越感。


    那位朋友沒有說錯。


    脫離中二期的劉雲自己也發現了。她有時候會迴憶起自己的第一個女朋友,迴憶起初綻的薔薇般馥鬱又帶刺的初戀。她發現自己並不是不懷念,也並不是不喜歡,而是對方的過份依賴最終令她厭煩。


    喜歡女人。


    喜歡自立自強不像淩霄花隻能依附別人成長的女人。


    劉雲把泉源踩在地上的雙腳抱到懷裏,然後一隻一隻地仔細幫她穿上鞋。


    “我跟護士打過招唿了,走吧,我送你迴家。”


    ——但一旦遇見了這樣的女人,又希望對方能夠依賴自己。


    那種心情是不同的。


    因為隻有那樣才能夠確認對方並不把自己當做舒適生活的捷徑,她的每一次求助都意味著信任,她的每一絲依賴都源於愛。


    “嗯。”


    劉雲抬起頭,她握住泉源伸來的手,從心底湧上慢慢的歡喜和憐愛。


    口袋裏的兩粒糖丸被她取出來,一顆塞進泉源嘴裏,一顆含進自己口中。


    “我們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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