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源與劉雲之間有血海深仇——


    那怎麽可能。


    小矛盾倒是有那麽一點點。


    事情發生的時間並不久遠,就在短短的十小時三十八分鍾大約六七□□十秒之前。劉雲小姐作為人民的好公仆愛崗敬業的交通警正在執勤中,泉源小姐闖了紅燈。


    這其實並不是個特別嚴重的問題。


    ——屁嘞!


    交通安全人人有責,步步小心一生平安。


    雖然闖個一兩次紅燈也不過就是幾百塊錢的事情,但長此以往麻痹大意養成習慣了怎麽辦?


    你有沒有想過在你闖紅燈的時候恰好有老奶奶正在顫顫巍巍地過馬路,或者有天真可愛的小盆友正在路過,一不小心撞一下的話——天那!這樣真是太無情無恥無理取鬧了!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闖紅燈簡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且就算沒有撞到老奶奶和小朋友但是撞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呀!


    除去這一些,還有諸多甲乙丙丁子醜寅卯這樣那樣的理由,猶如那恆河沙數滿天繁星一閃一閃亮晶晶……


    泉源闖紅燈的時候正巧劉雲換班,於是這位恰好時間大大地有的英姿颯爽的交警花就屁顛屁顛地跑去勾勾手指,把泉源以及她的愛車一起召喚到了馬路邊開始了如上唾沫橫飛的愛的教育。


    縱觀曆史,上下五年,橫視宇內,方圓百裏——也隻有劉雲這樣一位奇葩女交警會向一時失足的人民群眾進行如此深刻的交通安全教育了。這種行為是多麽地感人,然而泉源小姐居然隻是無情而冷酷地說了六個字:“抱歉,我趕時間。”然後就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劉雲像是每一個被始亂終棄的苦命女子一樣翹首望著那輛馬自達銀灰色的車屁股,默默地暗自垂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臥槽!下次就算沒有紅燈製造紅燈也要讓你闖!”


    “雲……雲姐?”


    “啊,小師弟。”劉雲轉身,看見中午被自己逗弄得hp驟減一半的嫩草新人,咧開嘴露出一個猙獰微笑:“你剛才聽到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聽到……”


    劉雲滿意地拍拍小師弟的肩膀:“年輕人,很不錯。”她抬頭看了看天。雨水像一粒粒灰色的玻璃小珠,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教她念的詩,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然後得意地摸摸下巴,覺得自己是個有文化的女青年。


    有文化的女青年甩了甩利落短發上的雨珠子,朝花花綠綠的雨傘的河流中走去。


    小師弟陳尚連忙追過去,把雨傘撐到劉雲的頭頂。“雲姐……下雨。”


    “早濕了。”她把製服外套脫下來抖了抖,然後幹脆在手裏團成團,“各找各媽去吧,別耽擱我搞浪漫。”


    “我送你去樓下,然後再去搭公車。”


    劉雲用漆黑深邃的眼珠子打量著陳尚,伸手比了一個嬌羞的蘭花指:“討厭~~~~想看人家迴家換衣服就直說嘛~~~~”


    陳尚風中淩亂。


    劉雲叉著腰哈哈大笑,然後朝陳尚揮了揮手:“再不滾錯過五點的班車了啊。”


    她沒再迴頭,邁開矯健有力的長腿跑上人流熙攘的街道。


    雨水匯聚在街道上,讓她錯覺自己站在一麵大大的鏡子上頭。


    鏡子仿佛倒映著不屬於她的另外一個世界。


    灰蒙蒙的行道樹站立在秋末的豪雨裏,枯槁的葉片無辜地掉落下來,在雨水口附近打著旋兒;自行車和電動車帶起飛濺水花;一雙雙忙碌的腳在劉雲低垂的視線中掠過。


    這個城市這麽匆匆忙忙。


    她想到故鄉恬淡安逸的小鎮,想到雨中奔跑追逐的孩子,想到披著蓑衣的老農夫,想到……


    ——想到那輛灰色的馬自達,還有裏麵那個蒼白憔悴的女人。


    劉雲知道她。


    偶爾街道上,劉雲能看見這女人。


    她覺得她有種大理石雕塑一樣的美,精確而不近人情,被藝術家的雕刻刀認真創造,卻永遠缺少新鮮活力。


    她像是一台機器,隻在偶爾的時候,像被魔法點亮,露出屬於人類的溫暖氣息。那樣的時候她身邊總是跟著一個水晶一樣的女人,歡快地笑著,銀鈴般好聽。


    那水晶一樣的女人挽著她的手臂,生命力好像透過她們相觸的肢體傳達進她的血管裏。


    那時候她會微笑,溫暖又傷懷。


    劉雲看到那個樣子的她,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秘密。


    這不是一見鍾情,隻是種奇怪的緣分。


    在千百個路過的陌生人中總會有一個能忽然吸引住你的視線。覺得她眼熟,覺得她非常奇特。然後在千百個平凡無常的日子裏,有時候從人群一眼認出她來,就覺得新奇而有趣。


    ——並不比這更多,也並不比這更少。


    對於劉雲來說,隻是這樣簡單的,像是看風景一樣的心情。


    她叫泉源。


    劉雲聽那銀鈴般的聲音叫過一次。更多的時候那聲音叫她阿源。親熱又疏離。


    她叫泉源,真是個貼切的名字,就像這大理石的女人一樣,外表冷硬冰涼,處世沉默安靜,卻在心底期盼著一縷溫情。


    ——但我怎麽會了解她呢?


    劉雲抓了抓被雨打濕的頭發,踏上樓梯。灰色的水泥上麵留下整齊的濕漉漉的腳印。她心不在焉地低頭去數,十三級……


    她又想到那輛馬自達。


    想到那個叫做泉源的女人。


    憔悴疲憊,眼神中有著矛盾而深刻的柔情與哀傷。


    多麽吸引人。


    ——我為什麽會這樣覺得?


    她掏出鑰匙,打開門,然後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搭訕失敗了呀~”劉雲揉揉鼻子,對著浴室的鏡子做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我為什麽會了解她?


    ——我為什麽會覺得她吸引人?


    十小時三十八分鍾大約六七□□十秒之後,劉雲仍舊沒怎麽想清楚這些答案。


    她也許沒有認真去想。


    這也許不是個需要認真去想的問題。


    因為答案也許早就埋在她心裏。


    也許因為她們一樣是那一類人。


    十小時三十八分鍾大約六七□□十秒之後,她比著*的蘭花指霸氣外露:“好巧啊泉源小姐,你看來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她一邊大笑,一邊在心裏隱隱地憂心惆悵。


    這個名叫泉源的女人啊……她這麽狼狽而憔悴,真可恨,又真叫人憐惜。


    劉雲像是惡作劇一樣捏著她的鼻子把衝劑灌到她嘴裏,卻在最後細心地幫她擦掉流淌出來的微甜苦澀的液體。


    泉源微微睜開眼睛。朝劉雲看了一眼又無力地閉上。她燒得糊塗,也許沒有認出自己落在誰的手裏。


    劉雲咂了咂嘴:“抱歉啊,下午是想逗你開心。”


    跟泉源仿佛完全相反,劉雲有火焰一樣熱烈的外在,輕鬆跳脫地生存於這個世界上。但她的心,同樣期盼著一縷溫情。


    “搞怪咩?”劉曉曉對自己的表姐翻了個白眼,“你到底是蚊香頭如來佛還是觀音姐姐?!”


    “滾蛋!”劉雲從地上跳起來,“勞資是稱霸世界的凹凸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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