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來的時候泉源正在廚房。開門的倩倩不認識他,便叫了泉源一聲。泉源從廚房出來的時候阿棗和小樹已經把赫哲讓進來,還站在他身後對她做鬼臉。


    “泉大人,你居然偷偷就把帥哥請來吃飯哦~”


    泉源眼眶泛紅,看起來非常狼狽:“你們不裝淑女了?這樣大喊大叫。”


    小樹對她直吐舌頭。


    這時候華蓉聽見聲音也出來了。她頂著麵膜向赫哲打了一聲招唿,然後便拉著小樹她們往客廳去。


    赫哲朝她們笑了笑然後把手上的花遞給泉源:“你怎麽了?”


    泉源也笑了笑接過花:“在切洋蔥。”


    赫哲遞過一塊手帕:“別用手揉,廚藝上你還是這樣笨拙。”


    泉源有點無奈地聳肩:“人要怎麽才能進步呢?又沒有妖怪在後麵追著我。”


    赫哲笑著搖頭,然後脫下外套掛在門廳的衣帽架上:“天才總要有些不擅長的事情才算公平。”他看了一眼泉源順手放在鞋櫃上的菜單,“再說她們好像很期待你的手藝。”


    “不要取笑我了,如果不是想看我出醜,誰會想吃我做的東西。”


    赫哲的聲音頓了頓。泉源看見他習慣性地將手放在襯衫袖口的扣子上然後又馬上放下。這個動作快得幾乎沒有發生過,但是泉源已經知道剛才那一瞬間赫哲是想去廚房幫她。她想自己同赫哲分手已經有很長時間,對彼此的習慣竟還是這樣了解,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赫哲有一手好廚藝,泉源在廚事上的啟蒙師父便是赫哲。他們還在戀愛的時候赫哲總嫌棄她吃快餐外賣便每天過來幫她做晚飯,但從不提出留夜。曾經這份溫柔讓泉源有過一些要和這個男人過一輩子的錯覺,但錯覺終究隻是錯覺而已。


    她忽然覺得頭疼,到底是怎樣的衝動讓她竟然把赫哲叫了來。


    人一遇到感情的事就笨頭笨腦,泉源知道自己一聽到賀晨曦的名字就會全失冷靜。


    怎麽竟然會把赫哲叫來呢。


    她看著手中的蝴蝶蘭覺得懊悔無比。


    偏偏是蝴蝶蘭,友誼同愛情曖昧得叫人心焦的花。


    也許應該說些什麽。但泉源隻覺得頭腦中聲音嗡嗡雜雜,煩躁得無法思考,最終也隻能說出兩個字:“謝謝。”


    “這麽客氣?”赫哲笑得很禮貌,“朋友的邀約我從來不推辭。”


    泉源看著他這樣的笑容感激地歎了一口氣:“謝謝。”


    “我隻好說不用謝了。”


    “華夏在客房,要去找他聊一會兒嗎?”


    “嗯。”


    蝴蝶蘭的香氣很淡,卻使泉源覺得有些眩暈。她在門廳站了一會兒,華蓉從客廳走過來找她:“你跟赫哲說……你哭了?”


    泉源失笑。華蓉帶著藻綠色麵膜大驚小怪的樣子實在很奇特。


    “切洋蔥,揉眼睛了。”她把蝴蝶蘭推到華蓉懷裏,“幫我插起來。”


    華蓉這樣子皺眉艱難,但是泉源能夠看見她眼神兒裏的那些小惱怒。


    “你從小討厭洋蔥,又對這玩意兒過敏,誰點的?”她看了泉源一眼,發現泛紅眼睛裏閃過的尷尬,“行了,別說,我知道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看不出來。這種人你喜歡來幹嘛?”


    泉源知道華蓉不想跟她討論關於賀晨曦的事情,隻有歎一口氣:“蓉蓉……”


    “她這樣折騰你,我就是看她不順眼,你還想逼我也愛上她嗎?”


    華蓉說這些話都可以壓低了聲音,泉源心裏覺得很感激。她明白無論是華蓉華夏甚至赫哲都希望她獲得高興幸福。


    但是愛這樣的事……


    “你要是真愛上她,那我就要煩惱死了。”


    “我沒跟你開玩笑!泉源,你給我正經一點兒!你說你沒喜歡她到離不開的地步,我問你,這是真話假話?”


    “……”華蓉的神情,華蓉的語調,華蓉焦急的心情都讓泉源覺得自己無法迴答這個問題。一瞬間,她發現自己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朋友。這樣短暫的沉默已經足夠華蓉知道她真實的想法了。


    “你……你真是……”華蓉氣得說不出話來,伸出手僵了半天終於狠狠地捏住泉源的臉:“你說你這不是犯賤嗎?!有好男人你不要,就算你不喜歡男人你就不能找個好女人?你就算喜歡上我也行啊!”


    “我要是喜歡你,你舍得跟華夏分手嗎?”


    “我們認識這麽早,你不會早點兒下手嗎?!”


    說完這句,泉源忽然就笑了。華蓉也被自己的氣話逗樂了。笑了一會兒,泉源抱住華蓉:“我知道你們擔心我。我不能告訴她我喜歡她。我明白這條路不好走,就算是我家裏也不會允許我喜歡女人。她家更不可能。給我點兒時間,我會處理好……蓉蓉,我今天叫赫哲來是太衝動了。我想過不如就跟他結婚吧,他對我好他愛我我都知道。但是我不愛他,你說我能這樣跟他在一起嗎?我不能這樣傷害他。”


    華蓉怔了怔,歎口氣:“你想這麽多幹嘛?為別人想?你就不能自私些嗎?”


    泉源認真看著她:“我寧願痛苦一輩子也不想當讓別人痛苦的人。”


    華蓉歎了口氣,想要說什麽,但是最終沒有說出口。泉源來自那樣的家庭,她養成這種性格又能怪誰呢?


    “我總不至於會真讓自己活不下去。華夏沒出來接赫哲,你告訴他這件事兒了吧?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對不起。”


    “你真是……我不管你是想當超人還是想當蜘蛛俠,我告訴你,心裏有事兒要告訴我知道嗎?這事兒要不是赫哲提示我我都不知道!你其實也真能折騰人了,你不知道他——我也談戀愛,知道這種事兒分不了對錯,既然你覺得自己不能跟他在一起就別拿過去的事兒折騰自己了。你就是太能折騰自己。阿源,真的,你當我是朋友吧?”


    “我還能有哪個朋友?”


    “有事兒要告訴我,知道嗎?”


    泉源想了一會兒,嚴肅地向華蓉說:“我有事兒想告訴你。”


    “嗯?”華蓉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她沒料到泉源這次居然這麽爽快就肯跟她說。


    “魚湯在火上,該去加料了。”泉源在華蓉反應過來之前繞過她閃進廚房。華蓉隻來得及對她的背影咬牙切齒。


    泉源特地將賀晨曦要的洋蔥肉片放到最後一個做,剛出鍋的菜味道總是最好。這一切都是她下意識做的,等到手上端著熱騰騰的盤子她才後知後覺地苦笑起來。


    到底有多愛她才會讓將跟她有關的一切細節處理好成為一種身體本能的習慣?


    說到底,這樣的愛連她自己都覺得恐慌。


    更加無法說出口了。


    也許是炒洋蔥熏到太多油煙,泉源覺得頭腦發虛腳步有點兒輕飄。端出最後的洋蔥肉片的時候已經覺得體力透支了。


    近十天來她被最新一單工作攪得焦頭爛額,每天睡覺時間不超過五個小時,原本今日是可以休息一下的。但身體的疲憊永遠比不上情感的疲憊。她的公主終於來找她,卻是為了自己的王子。


    泉源感到愧疚,她不敢想象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的願望,是希望晨曦和那個男人一切順利還是希望從此後他們之間的感情再無轉機——她確定有那麽一瞬間她是想到了那個詞的——趁虛而入。


    她苦笑著驅散這個想法,然後去叫大家吃飯。


    客廳裏小樹她們還是歡快地鬧騰著,聽見可以吃飯了便發出一陣歡唿。小樹喊著泉大人辛苦了來親一個吧,泉源躲閃不及被對方抱個正著。這女孩子性子很歡脫,就喜歡抱著人親,特別喜歡抱著平常看起來不特別熱情的泉源親,平常泉源都會躲過的,但是也許因為太累,今天竟沒有躲過去。


    她顯得有些尷尬。


    泉源從小缺少父母的擁抱和親吻,人與人之間這些平凡親密的動作總會叫她手足無措。她也曾經遇到過反應過激使得雙方很尷尬的情況。在她知道自己喜歡賀晨曦以後更是對來自別人的親吻感到本能排斥,即便隻是親吻麵頰。


    她總是忍耐著這種排斥,也許就是因為每次被親到麵頰的時候她總是露出無可奈何的苦笑來所以小樹才特別喜歡對她做這樣的惡作劇。


    沒人知道這樣親密的接觸讓她感到有些害怕。


    除了華蓉。


    邊上的華蓉把小樹拎下來:“哼,沒看見本宮在這裏嗎?別想占我家阿源便宜。”


    小樹馬上立正站好大喊“娘娘威武”然後一左一右拽著小棗和倩倩去了餐廳。


    泉源看向華蓉想跟她道謝,但華蓉因為她剛才開的玩笑還不肯原諒她,一扭頭也走了。


    泉源看著華蓉離開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笑起來。


    即便生著氣卻還是這樣關懷著自己,這就是朋友了吧。


    去叫華夏和赫哲的時候兩個人正走出來,華夏看見泉源的時候目光有些躲閃,泉源想華夏雖然平常很親近她但這到底隻是因為華蓉的緣故。不是所有人都對女人喜歡女人這樣的事能夠平淡接受的吧。


    赫哲走在華夏後麵,對她笑了笑,有些安撫意味,不過什麽也沒說。


    泉源知道赫哲是在表示他支持她要走的路。這讓泉源又感到愧疚。


    “去叫她吧。”


    “嗯。”泉源又對赫哲說了一次謝謝才轉身。她能感覺到赫哲一直看著她直到她走進房間。


    賀晨曦還沒醒。


    她比泉源小兩歲,泉源卻總是覺得她還是個小女孩兒。


    那女孩子就躺在泉源的床上,側著身子,一隻手放在麵頰旁邊,在柔和的壁燈燈光下仿佛一個天使。


    但實際上她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微皺著。


    她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小希?”泉源柔聲叫她,“吃飯了。醒來吧。”


    也許是哭得太累,在泉源這裏終於放鬆了些精神,賀晨曦睡得很熟。她聽見泉源的聲音隻是微微動了動頭,並沒有醒來。


    泉源坐在床邊伸手去拍她,卻忽然發現她的耳朵後邊有幾道長長的疤痕。結著痂子,看起來異常醜陋。那地方平常都被頭發遮著,所以泉源之前並沒有發現。


    這是怎麽弄的?


    泉源又輕輕喚了一聲賀晨曦,賀晨曦還是沒有醒。泉源便伸手去摸那幾道疤痕。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她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臉色更是難看得厲害。她撫摸著賀晨曦雪白皮膚上盤踞的這幾條毒蟲似的疤,覺得心裏酸澀。


    她經曆過什麽?泉源想自己自詡愛她,卻又對她受的痛苦一無所知。她想起來賀晨曦在咖啡的時候說起自己被那男人的其她女人糾纏,心裏就越發難受。她又想起賀晨曦故作堅強地說分手也好,分手之後就沒有人再來要挾她了的樣子,覺得心髒苦悶地跳動著,每一下都帶著疼痛。


    她的公主,她未保護好的公主。


    泉源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摩擦著那些突起的硬痂,一下又一下,她希望自己能夠有什麽魔法,能夠撫平這沉睡女孩所有的傷疤。


    “阿源?”


    賀晨曦睜開了眼睛。泉源的動作將她從睡夢中喚醒,夢裏她在胡同裏奔跑著,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去那個人家裏的路,她焦急地哭泣然後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輕輕撫摸她,那樣溫柔而充滿憐惜。


    她睜開眼睛,在柔和又略顯昏暗的光中看見泉源痛惜的神情。


    為了在這樣的光線裏將賀晨曦耳後的傷疤看得更加清楚,泉源俯下身,向賀晨曦靠得很近。


    那麽近的距離,彼此之間隻有一厘米間隙。


    賀晨曦感到泉源身上那種令她熟悉的堅強又溫柔的氣息撲麵而來,被這樣的感覺包圍她覺得無比安心。泉源溫暖的唿吸就在她麵頰上拂過,泉源的手指慢慢地劃過耳後結痂的傷口。她想起那雙溫柔的手總是在她痛苦時擁抱她,在她哭泣時為她擦去眼淚。


    她看著她,她也看著她。


    一時之間寂靜無聲,沒有人開口說話。


    安靜地,似乎能夠聽見一切細小的聲音。血液在血管中湧動,心髒在胸腔裏跳躍。


    咚咚,咚咚。


    賀晨曦的麵頰光潔而幹淨,她的眼睛總讓泉源想到透徹的水晶。無論經曆了什麽,無論歲月從別人身上帶走了什麽,這女孩兒總是這樣纖塵不染般地幹淨。


    隻有一厘米,微微低頭,就能夠吻上她。


    這念頭就仿佛投入平靜池塘的石子,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泉源驚醒過來,有些倉促狼狽地直起身,然後又故作鎮定地將賀晨曦拉起來。


    “那些疤是怎麽了?”


    賀晨曦稍微有些恍惚。她不太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那感覺很奇怪。仿佛要捉住什麽但最終又被它溜走,帶著一些曖昧而朦朧的惆悵。


    也許是夢還未醒,她這樣想,然後便在臉上帶出一個笑容,她笑起來就像溪水上跳躍的金色陽光:“不小心被別人抓到,已經快好了。”


    “是那些女人?”


    “嗯。”


    即便她裝作全不在意,泉源還是從她的眼睛裏看見了一絲暗沉。她本覺得自己是應該和賀晨曦保持距離的,但是她的身體,她的手臂卻完全沒有聽從她頭腦指揮。她抱住賀晨曦那花季少女一般纖細柔美的軀體:“你不來找我是不是怕給我惹麻煩?”


    是這樣的聲音太過溫柔,是這樣的情感太過溫暖,賀晨曦趴伏在她的肩上哭泣起來:“對不起阿源,我不想讓你擔心,我本來不想找你的,但是今天實在太難過……我不知道還能夠跟誰說,我本來不想找你的……”


    泉源緊緊擁著她,拍撫著她的後背,任她在自己肩頭上啜泣。


    “沒關係,好好哭一場吧,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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