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前,朱雀還是一隻毛都沒長齊的崽崽。


    那時候他還是幼鳥形態,頂著一身稀疏的紅毛,剛出殼睜開眼睛沒多久,連自己的寢殿都不熟悉,被青龍孟章偷出來玩,結果孟章遇見應龍,一言不合打起來,忘了背上的小朱雀。


    朱雀從天上掉下了來,直直跌在了孟家醫館曬藥的竹席之上,落在一堆草藥裏。幸虧神骨天成,倒也沒受傷,正有些發懵,忽然聽見一道嬌軟的笑聲。


    “咦,這是個什麽小東西?”


    與此同時,他落進了一個泛著藥香白嫩柔軟的小手裏,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嘻嘻湊近了細瞧,給出了他來到人間的第一句評價:“真醜。”


    那個人,就是十六歲的孟曲。


    孟曲是孟家鎮大夫孟天德的獨女,母親早亡,很小就跟著父親在醫館裏幫忙,跟孟天德的徒弟梁琦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朱雀落到了孟家,連孟天德都跟瞧稀罕似的,撥拉兩下他身上稀疏的毛:“這是個什麽鳥?沒見過,倒是醜醜的。”


    孟曲嫌棄的說他醜,朱雀沒什麽反應,還用小腦袋在她的掌心蹭了蹭,偏偏孟天德說他醜,毛都沒長全的朱雀使出吃奶的勁兒啄了孟天德一口。


    鳥小力氣小,跟撓癢癢似的,逗的孟天德哈哈大笑:“你看它倒好像能聽懂,居然還啄我。”還想去撥拉他頭頂的冠羽,被他扭頭避開了。


    “小脾氣還挺強。”孟天德是個好脾氣的大夫,犯不著跟個剛出殼的小鳥一般見識,逗兩迴朱雀,見女兒小心捧在手心,稀罕的不得了,便跟她講:“世間事都有緣法,這隻小紅鳥能掉到咱們家院子裏,也是一樁善緣。不然掉到鎮上哪個猴孩子眼麵前,說不定幾日就被玩的沒了小命。”


    孟曲愛憐的把朱雀護在手心裏,還喂清水給他喝:“鎮上這幫皮猴子,天天不幹正事,就該送進薛夫子的私塾裏讓他老人家好生管教。”


    孟天德歎氣:“那還得等薛夫子大安了。”


    薛夫子年紀老大,一把胡子垂到胸口,與孟天德比鄰而居,閑時兩人相約垂釣下棋,每迴見到孟曲都是笑眯眯的模樣,但在他塾館裏讀書的小毛頭們見到他手中的戒尺都能老實不少。


    近來薛夫子生病,臥床不起,孟天德每日背著藥箱去替他針灸,讓徒弟梁琦熬好了藥送到隔壁去。


    提起重病的薛夫子,孟天德就心情有不好,連帶著看朱雀都往悲觀處想:“這隻鳥不定是哪種先天帶病的幼鳥,毛色有異,所以才瞧著奇怪,你好好養著吧,我去隔壁看看薛夫子。”


    朱雀“啾啾”兩聲,昂著腦袋以示抗議:小爺天生神鳥,什麽先天帶病的幼鳥,你眼神有問題吧?


    ********


    朱霄今日出門之前,還特意打扮過了,站在穿衣鏡前把西服領帶拉出來搭配了好久,連眼鏡手表都仔細挑過,頭發更是仔細打理過,隻差請一位形象顧問上門替他參謀。


    這是千年之後兩人(存疑)重逢第一次共進晚餐,忽略旁邊坐著的兩顆大電燈泡。


    小電燈泡程旭吃的滿嘴流油,還笨拙的給孟曲挾自己喜歡吃的:“媽媽,這個好吃,這個好吃!”


    大電燈泡程赫比較清醒,跟林子裏出來覓食的小獸似的,警惕性還挺好高,吃一片生菜葉子,抬頭偷瞧他兩眼,明晃晃在臉上寫著自己的疑問——你對我媽到底有什麽企圖?


    孟曲參加黃友泉的婚禮還是朱霄帶出去特意打理形象的,她今日從衣櫃裏扒拉出來一條黎秀敏的長裙套在身上,一頭卷毛隨便攏起來,素著一張臉過來了。


    朱霄很想在這小子腦袋上狠拍兩下,好讓他把腦子裏的水控一控。


    你媽媽什麽樣兒自己心裏沒數?!


    無業失婚的中年婦女,腰有我的兩個粗,我能對她有什麽企圖?


    朱律師用眼神威脅完了程赫,又轉頭溫柔跟孟曲說:“好吃吧?”還親手替她剝蝦。


    程赫嚇的嘴裏的沙拉菜葉子都掉了下來——這殷勤獻的不但十分唐突,還很辣眼睛啊!


    沒企圖,鬼才信!


    孟曲享受著小夾克程旭與朱律師的雙邊服務,這頓飯吃的非常愉快,等到朱律師開車送她們母子三人迴去之後,她還向朱霄道謝,暗暗考慮要不要送他一瓶壓箱底的十年窖藏迷魂湯,喝下去保證他睡眠產生質的飛躍。


    “媽,我還有作業沒寫呢,趕緊迴吧,要下雨了。”程赫趕緊拉著她往迴走,誤把她猶豫的眼神當作了“男女之間曖昧的火花”,擔心兩人再互相凝望下去,產生什麽不可言說的火花。


    孟曲被他推著走出去幾步,迴頭看時,朱霄還站在原地凝望著她,目光晦暗,盛著許多翻湧的她無法理解的情緒。


    “朱律師再見。”她高高興興向對方道別,毫無留戀的扭頭走了。


    在她背後,程赫向朱霄露出個勝利的笑容。


    朱霄:小兔崽子!


    程赫不反對親媽尋第二春,程友泉都可以出軌,她憑什麽不能尋找自己的幸福?


    但前提是,這個男人得靠譜。


    朱律師看起來就屬於那種十分昂貴的男人,事實上他也身價非凡,年紀看起來也就在二十七八歲左右,還容貌俊美到完全可以跳槽去娛樂圈靠臉吃飯,也不是他媽黎秀敏能夠消費得起的。


    程赫百思不得其解,國慶長假結束之後,他坐在教室裏抱著作業狂抄,同桌王新瑞探頭過來,他終於忍不住自己的疑惑:“你說我媽要是再給我找個後爹,得是什麽樣兒的?”


    王新瑞大驚:“阿姨有男朋友了?請你們吃飯了?”


    程赫不耐煩的說:“請吃飯了,但不是男朋友。”


    王新瑞在這一方麵積攢的經驗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決定對好兄弟傾囊相授。


    “請的是街邊的小飯館還是大飯店?”這直接決定著對方的經濟基礎,當中不乏有打腫臉充胖子的,但通常大部分中年人都比較務實,請客吃飯都是量力而行。


    “東坡酒樓。”


    王新瑞雙目放光:“哇,那就不成也要成,阿姨加油!”他握著拳頭給黎秀敏打氣。


    “滾!”氣的程赫踹了他一腳。


    王新瑞還不死心,湊近了小聲吐槽:“你別看中年人都一副成熟理智的樣子,其實他們都精死了。”


    他父母在他中考完畢之後就離婚了,從此之後的兩年時間裏,他被迫頻繁認識了好幾個有可能成為他後媽或者後爹的陌生男女:“他們的套路都是一樣的,先搞清楚對方的經濟狀況,再帶著雙方的孩子見麵吃飯,如果孩子們不反對,雙方又覺得條件匹配,接下來就該談婚論嫁了。”


    程赫頓生危機感:“……”我去!


    聽起來這套流程好熟悉啊。


    王新瑞在好兄弟求知若渴的目光之下受到了鼓勵,一巴掌按在他的作業本上:“還寫什麽寫啊,阿姨的終身大事要緊!”


    程赫目光陰沉:“別胡說八道了,我媽不會跟他在一起的。”


    “誰?”王新瑞感興趣的湊近了問,見好兄弟嘴緊的跟蚌殼似的,也知道暫時打聽不到什麽新奇的事情,索性語重心長的勸他。


    “赫赫,你要知道咱們都是父母幸福路上的絆腳石,婚姻失敗的紀念品。紀念品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嗎?就是剛得到興奮不已,捧在手裏擺在桌上都看不夠,過段日子扔在角落裏落灰的存在。偶爾想起來,運氣好一點還會被捧起來看兩眼,追悔逝去的青春;運氣不好恨不得砸碎扔出去,把自己的失敗跟不幸福都歸咎於紀念品。你長點眼色,可別阻撓阿姨追求自己的幸福。”他的親身經曆告訴他,哭著鬧著喊著隻會引來父母的厭煩,而不是毫無底線的寵愛。


    父母對他的愛好像在離婚之後,也隨著他們的婚姻一起消亡了。


    程赫不確定了:“那……要是他騙了我媽呢?”


    那天吃飯朱律師看他媽的眼神一直揮之不去,讓他每每想起來都不舒服。


    “騙阿姨什麽?”


    王新瑞大驚:“你可得讓阿姨態度堅決點啊,有些騙子就專盯著中年離婚女人。”他不好意思的撓頭:“我媽就遇上一個,又是送花又是送禮物,滿嘴油滑,我還跟他吃過飯,差點以為他要做我繼父,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後來他跟我媽借一筆錢做生意周轉,我媽那個人看錢比看眼珠子還緊,這才沒上當。”


    當天下午放學,程赫在小區門口看到朱霄送黎女士迴來,手中還捧著一大束百合,一顆心不由沉到了穀底。


    難道朱律師真有所圖?


    他站在單元門下,皮笑肉不笑的攔在他麵前,裝的像個懂事聽話的好孩子:“謝謝朱律師送我媽媽迴來,送花就不必了。”以此暗示朱霄的行為不受歡迎。


    朱霄捧著一束花輕輕撥開少年單薄的身子,雲淡風輕:“這是你媽媽自己選的。”不過是他付的錢。


    在孟家鎮的那些日子裏,他始終記得孟曲的習慣,她喜歡在房間裏擺些花草,以此來驅散藥味兒。


    孟曲抱著新買的花瓶迴頭催促兩人:“你們倆快點,別磨蹭了。”


    她踏進電梯,程赫快速質問朱霄:“你到底想騙我媽什麽東西?”


    朱霄低頭藐視這單薄的少年,輕笑:“她是你媽嗎?”


    程赫的腦子“嗡”的一聲,後背上的冷汗都要下來了,那些他急於忽視的,假裝不存在的細節一瞬間都是浮現在眼前,讓他不自禁打了個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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