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和我一起去嗎?”


    “不了。”


    伊楓淡淡地迴了我一句,“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吧?早就過了需要大人陪著才敢去幼稚園的年紀了。”


    “……你說這話未免也太傷人了吧,伊楓?”雖說是在控訴對方的無情,然而說出口的話語中,語氣裏卻又不見半點情感上的波動,平靜而淡漠。


    我漸漸地將目光移向了大門外邊,在牆角處所種植的那一盆盆漂亮玫瑰上。


    嬌豔美麗,就像熊熊燃燒的火焰那般熱情奔放,又象征著一份至死不渝的淒美愛情。


    ……至死不渝的愛情啊。


    “該說的我都說完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完了,承諾過會做到的事情我也已經完成了。”伊楓把手從兜裏拿出來,隨即轉身踩上石階欲要離開這裏,似乎是打算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去麵對一切,“就隻剩下你了。”


    “給我開動一下腦筋,好好想想,自己真正要說的話究竟是什麽。”


    隻是隨意地丟下一句話,也沒管我是否琢磨了清楚,他便與我擦肩而過,毫不猶豫的,仿佛有一陣微風輕飄飄地襲來,頭也不迴地離開了我身邊。


    “……”


    直到對方的氣息徹底消失在附近,我才慢慢地深唿吸一口氣,身子放鬆下來倚靠在背後的大榕樹上,開始安靜地思考待會進門時要對人說的開場白。


    ……是要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和從前一樣,嬉笑著跳進屋內嗎?


    ……還是微笑著向她打招唿,然後不著痕跡地把話題轉向我未來的弟弟妹妹身上,避開她的詢問呢?


    但無論如何,我已經提早準備好了一份完美的劇本,模擬好了所有可能會發生的情景,每一個問題,每一句對話,每一次反應,都充分地考慮到了。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隱隱約約的,我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可更多的卻是不知該把手放置在哪裏的無所適從。


    我在大門口徘徊了許久,躊躇著,始終沒敢推開那扇薄薄的、脆弱而不設防的鐵門。


    瞧著自己這副磨磨蹭蹭的樣子,別說是精心準備的開場白了,如果我繼續在這裏浪費時間,那我這一天連人都不一定能看見。


    ……該下定決心了。


    而此時因收到了伊楓傳來的消息所以早早地就坐在院子中央等候已久的安欣,疑惑地從桌麵上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確定約定的時間無誤後頓時擔心起來。


    ……千洛會不會出事了呢?


    懷抱著這樣令人焦急的想法,安欣連忙扶著肚子起身,邁開大步急匆匆地就要出門去尋找她那“失蹤”的小外甥女。


    誰知剛一打開門……


    我舉起手正準備敲響大門,臉上的微笑還沒有定型,突然之間大門從內打開,小姨那張寫滿焦慮的美麗麵容倏地出現在我麵前,瞬間打了我個措手不及。


    “……”


    大腦一片空白,之前反反複複琢磨過的東西此刻就像是燃盡後的灰燼一般全都隨風而逝了,忘得一幹二淨。


    我僵硬在那裏,一動不動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最終還是安欣出聲打破了兩人間的這種凝結氣氛。


    “歡迎迴來,千洛。”


    她彎起了眼眸,臉上的笑容親切而又溫柔,仿佛我不過是出門旅遊了一趟然後平安迴到家那樣迎接我的歸來。


    “……是的,我迴來了。”


    我慢慢地放下了手,注視她的眼神逐漸柔和,然後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輕輕地擁抱了對方。


    “我迴來了。”


    ****************************


    “預產期是在10月份嗎?”


    我從廚房裏捧了一杯溫熱的牛奶出來,彎腰擱在小姨麵前,又順勢坐在了她身邊。


    “是啊,大概□□號這樣。”


    安欣低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表情溫和柔軟,帶著獨屬於母性的光輝。


    “哎?沒有去做b超嗎?”老實講我還挺驚訝的,“要是早點確定下來就可以提前做準備了呀,比如買衣服啊、玩具啊、奶粉啊、房間布置什麽的。”


    她無奈地搖了搖頭,“初涵說要是什麽都預先知道了,那有什麽意思呢?人生偶爾還是需要一些值得期待的驚喜嘛。”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可是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小叔叔都會高興的吧?”


    “話雖如此,但他在私底下有偷偷摸摸地告訴過我,希望是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呢。”安欣微微歎了口氣,為自家丈夫的這點幼稚舉動而感到好笑,“講這話的時候還特意伸手捂住了我肚子不想讓孩子聽見,一本正經地對我說小孩子不可以偷聽大人說話呢。”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嗯,感覺是小叔叔他會做出來的事情呢。


    “可是我覺得男孩子不是也挺好的嗎?”我仔細地想了想,雖然小公主很可愛,但是家裏有位小紳士也不錯啊,長大以後可以保護女孩子呀。


    “他說不想看見第二個伊楓。”她略感頭疼地扶住了額,“‘伊家有一個根不正的就行了,不需要再來一個,每天對著那張臉他會忍不住去揍伊楓的’,他是這麽和我說的。”


    我:“……”


    ——要是這個孩子真的生下來,按照遺傳基因,確實會和伊楓長得很像。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這話,我想打人的欲望居然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


    ……這樣一想,伊楓未免也太可憐了吧?


    “不過也就開玩笑而已,初涵是不會那麽做的。”安欣笑著安慰我,“伊楓和千洛一樣都是聽話的乖孩子呢。”


    “……大概隻有媽媽和小姨你會這麽想吧?”我忍不住吐槽一句,“我怎麽就看不出來他哪裏乖了,整個就是一混世大魔王,足以毀滅世界的那種。”


    小姨無奈地看著我。


    “那麽,有想好取什麽名字嗎?”


    “嗯,初涵在走之前就和我說過呢,關於孩子的名字。”


    安欣低下了頭,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要是男孩的話,就叫秋桐,要是女孩的話,就叫伊墨。”


    “……墨兒嗎?”我將這個名字含在嘴裏又重新念了一遍,而後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真是個好名字啊。”


    “對呢。”安欣微微笑著,在燦爛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是如此的美麗,“她是伊家的新生代,是我們的未來。”


    “也是我們最美好的希望。”


    許是今日的陽光過於刺眼,我的神色有點恍惚,情不自禁地呢喃了一句。


    “作為姐姐,千洛你可要好好地保護弟弟和妹妹哦。”小姨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笑著對我說,“不過也不用特意做什麽,就是想我們的時候打一個電話迴來就行啦。”


    “……小姨。”


    “恩?怎麽了?”


    安欣疑惑地望著我。


    “……不,沒什麽。”


    我搖了搖頭,把原本想問出口的話給重新咽了迴去。


    似是明白了我想要對她說的話,安欣暗暗地歎了口氣,再次輕柔地撫摸我的頭頂。


    “不要懷疑自己哦,千洛。”她抬手捧起了我的臉頰,俯身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地印下一吻,聲音溫和,“你和伊楓一直都是聽話又乖巧的好孩子啊。”


    “……原來你知道了嗎,小姨?”


    “我當然知道。”安欣小心翼翼地將我摟入懷中,接著想起什麽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知道千洛你在日本過的生活並不如伊楓說的那麽美好。”


    “……”


    “伊楓有個小小的習慣,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吧。”小姨抱了抱我,十分耐心地向我解釋,“在不想對我們說謊可又必須說謊的時候,他開口前會停頓一下,沒有注意到嗎?”


    “……沒有。”


    ……我從來沒有關注過這些細節。


    “而且千洛你身上,有著和伊楓一模一樣的氣息呢。”


    “……”


    我的心髒有那麽一瞬間出現了驟停,如墜冰窟,手腳冰冷得可怕。


    安欣仿佛沒有注意到懷裏人的緊張情緒,隻是安撫性地拍了拍我的後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為了堅守自己的本心而努力與現實抗爭的氣息哦。”


    “……”


    “對不起啊千洛,我應該要早點對你說的。”她閉上了眼將我緊緊地摟住,有節奏地緩慢拍打著我的後背,溫柔地告訴我,“一直以來,都辛苦你了呀。”


    “……嗯。”


    我闔上了眼,默默地抱緊了麵前的漂亮女人,本該要迴應對方的,可是此時此刻我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真的太過刺眼了吧?


    一滴晶瑩的剔透淚珠順著臉龐緩緩滑落。


    ……若不然,為什麽我會這麽想哭呢?


    ****************************


    “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頭上纏著繃帶的黑發少年踩著橫杆曲膝坐在吧台前的旋轉座椅上,輕輕地晃動了一下杯子,懸浮的冰塊頓時撞在了杯壁上響起清脆的聲音。


    “恩?什麽挺好?”


    織田作舉起手中的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突然聽見身旁友人發出的這聲歎息不免感到有些困惑,“怎麽了嗎?”


    “我是在說千洛迴家的事情啦。”太宰單手托腮,無聊地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弄著玻璃杯,“有些東西,還是隻有真正的家人才能給予的啊。”


    ……無論外人對她說過多少遍都是在做無用功。


    “看著千洛那個樣子我也不可能開心的起來嘛。”他放下手臂重新搭在台麵上,神情略顯苦惱地歎了口氣,“迴去一趟也好……心情會好很多吧。”


    “來自家人的支持嗎?”織田作又喝了一口酒,“那確實挺好的。”


    “不過這樣做沒有關係嗎?”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邊此時已經趴在吧台上懶洋洋不想動的黑發少年,“其實你是不想她迴去的吧,太宰?”


    “因為那隻會給她帶來更大的痛苦而已。”太宰淡淡地說了一句,“即使家人的理解給了她一時的幸福,讓她錯誤地以為那就是永遠,但實際上卻是截然相反……她不可能再迴去了。”


    他側臉壓在了台麵上,放鬆了全身的力氣,似是疲倦地闔上了眼。


    “千洛也隻需要感知那一刹那的幸福就足夠了,在更劇烈的疼痛碾過她之前迴來,至於其他的……”


    太宰安靜了下來,一時之間整個酒吧隻能聽到冰塊撞擊杯麵的響聲,以及那圍繞在四周的悠揚漫長的古典音樂。


    織田作倒是一臉的若有所思。


    “所以最近組織裏的成員變動……”


    “隻是清理一些小蟲子罷了,”少年神色懨懨的,打不起半點精神,“散布流言這種手段早就不流行了。”


    “麻煩的隻有下水溝裏的老鼠……”他不滿地皺起了整張臉,“抓到了幾隻,一點用處都沒有……”


    “恩?沒有收獲嗎?”


    “也不是……”太宰直起身子,神色開始平靜下來,似乎是在腦內思考些什麽,“他好像是在橫濱尋找什麽東西……能讓他這麽重視的,難道……”


    他微眯起眼,心中對此已經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啊。”


    織田作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怎麽了?”


    太宰奇怪地望過去。


    “你才15歲吧,太宰。”織田作現在才想起這迴事,“進酒吧喝酒沒有問題嗎?千洛小姐會生氣的吧?”


    “……這個嘛。”少年捏住下巴,跟著陷入了沉思,“我好像也沒有考駕照就上車了呢,還從山頂衝了下去。”


    ——這就是所謂的“妹妹不在家,哥哥浪出家”的典型範例嗎?


    “所以你嘴角邊的傷口和手臂骨折都是因為開車撞傷的嗎?”


    織田作恍然大悟,難怪他今天一進門就看見了渾身是傷的太宰,還以為是出任務時敵人太難纏的原因呢。


    “不,這些不是,我怎麽可能會因為開車受傷呢?”太宰一臉不爽地“嘖”了一聲,“這些都是那條惹人嫌的髒兮兮蛞蝓造成的,真是討厭。”


    ……他才不想被千洛以外的家夥訓練呢,尤其還是那條死蛞蝓。


    “如果是訓練的話就沒辦法了呢。”


    織田作叫老板再給他倒上一杯,然後慢悠悠地又喝了一口。


    “不,關係很大,織田作。”太宰不滿地嚷了起來,“那可是蛞蝓哎,是髒兮兮的蛞蝓哎,我該不會被傳染吧?”


    織田作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應該不會被傳染的。”


    “一定會的啦!”


    “這樣麽……那保險起見,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呢?”


    “我現在就去預約醫生,一秒鍾都沒法忍受了!”


    “唔……感覺這樣做是不是對中也先生不太友好啊?”


    “織田作你沒必要管那家夥,讓他自生自滅就好了。”


    “哎?”織田作遲疑了一下,真心覺得這麽做不太禮貌來著,“還是不要了吧太宰,千洛小姐也不會喜歡的。”


    “……既然織田作你都這麽勸我了。”太宰嘟囔著抱怨了一句,最後也隻能不情不願地停歇了鬧騰的行為,“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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