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仰起頭,伸長了手臂張開五指,透過指間的縫隙,他能清楚地看到牆上缺了一角的精美圖畫。


    “首領。”


    背後的白大褂醫生低著頭拿筆在本子上寫些什麽,他翻開前一頁的記錄進行對比以後合上本子,俯下身對躺在床上不得動彈的老人說話。


    “檢查出來的結果很好哦,首領您有在逐漸康複呢。”醫生笑眯眯地向老人說著這個好消息,雙手背在身後。


    “醫生……”老人張開嘴,冰冷的空氣頓時灌入喉中刺得他不住地咳嗽。


    “咳咳……咳……”


    “恩?首領,您想說什麽?”醫生再度探身靠近,耐心地等待著老人未盡的話語。


    太宰已經無聊得要趴在牆上伸手指戳畫玩了,不過老實說一句,這種程度的繪畫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到。


    ……說不準他還能成為一個著名的大畫家在全國各地舉辦畫展呢。


    “把幹部們叫來……”


    老人瘦扁的胸膛起伏不定,他喘著氣,渾濁的眼珠不停地顫動,蒼老褶皺的臉龐上滿是痛苦掙紮後遺留的痕跡。


    “在日落之前,對立組織也好,軍警也罷……”


    “膽敢違抗港口黑手黨的全部殺掉……”


    “恕我直言,首領。”醫生輕聲說著,發絲從耳旁垂落掩住了臉上的表情,“這是不合理的。”


    “我們死多少人都無所謂,隻要殺掉就對了……”


    “全部殺光、殺光殺光殺光殺光殺殺……”


    “我明白了。”


    醫生迴應了老人的命令。


    身後,袖口裏的手術刀滑入掌心。


    “一切都照您的吩咐行事。”


    他捏住刀柄,動作不慌不忙地抬起手,冰冷的刀鋒貼近老人的脖頸。


    然後就像是待在午後的廚房裏,哼著歌悠閑地切開一塊柔軟的豆腐那樣,鋒利的刀尖沿著肌膚的紋理輕輕一抹。


    嗤——


    非常簡單的,就這麽切斷了老人的喉管。


    “啊。”


    太宰驚唿一聲。


    鮮紅的血液噴射而出濺過牆壁,弄髒了他正在欣賞的美麗圖畫,一道道血痕蜿蜒而下模糊了畫中人的笑臉。


    醫生直起身子,踩著連接儀器的那條細長管道,緩緩地轉過身,手裏還握著那把正在滴血的手術刀。


    “首領病發身亡,留下了遺誌讓我成為下一代首領。”血珠順著臉龐慢慢滑落,為他留下了深紅色的抹不去的印記。


    森鷗外微微笑著。


    “而你,就是我唯一的見證人,太宰君。”


    “……”


    太宰治偏過頭靜靜地望著他,那雙茶褐色的眸子裏深不見底,猶如荒無人煙的孤島般死寂暗沉。


    ****


    “森先生拿著手術刀抹人脖子的動作未免也太利索了吧?簡直像是經曆了千萬遍那樣熟練。”


    太宰找不到一個能坐的地方便毫不客氣地躺在房間裏唯一的那張大床上,晃悠著雙腿他側過臉去看這位新上任的港黑首領。


    森鷗外挽起了兩邊袖子,正彎下腰忙碌地消除殺人留下的痕跡並偽裝成病發現場。


    他在試圖挪動老人的屍體往上移一移時遭到了一股不小的力道阻攔,迴過頭看了一眼後他表情無奈地對躺在床上的少年說:“太宰君,你的頭壓住先代的小腿了。”


    “因為我沒有東西墊腦袋嘛,”太宰理直氣壯地為自己的惡劣行徑辯解,“唯一的枕頭又被先代老頭子霸占,我都沒地方可以休息了!”


    “你完全可以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太宰君,而且那裏還有小蛋糕配紅茶喝哦。”森鷗外嚐試著去說服這個任性妄為的少年不要給他製造多餘的困難。


    “我不,硬梆梆的木椅哪有柔軟的床舒服。”太宰撇開嘴不為所動,“而且我討厭吃小蛋糕,太膩了,我會想嘔的。”


    “……”


    森鷗外歎了口氣,沒辦法隻能就地處理先代頸上的傷口,放棄和少年的溝通。


    ……他都開始後悔和太宰君進行交易了,應付他簡直比刺殺首領更麻煩。


    “森先生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的啦。”


    森鷗外才在心裏轉過這個念頭,太宰懶洋洋的聲音就從另一邊傳出。


    “不管重來多少次,森先生都會找上我合作的。”他翻了個身支起手肘掌心托腮,目光平靜地看著森鷗外,淡淡說道。


    “因為隻要千洛還願意救我,她就絕對會拚盡一切地輔佐你,全力替你清除掉那些質疑這場陰謀的‘先代派’,幫你坐穩這個位置的。”


    ……沒有錯。


    有那麽一瞬間,森鷗外感覺自己的內髒像被塞入了徹骨的寒冰。


    太宰讓人捉摸不透。


    他不參與港黑的爭鬥,隻是躲在妹妹身後,用不間斷的自殺迷惑住世人的眼睛,讓他們誤以為這是個脆弱無害的孩子進而無視。


    但是森鷗外知道事情的真相正好相反。


    千洛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她不適合待在裏世界作為黑手黨生存。


    在她加入港黑的這一年裏曾數次隱約地顯露出她精神上壓迫的焦躁不安。


    自千洛聽從先代指示,開始執行任務的那段時期起,森鷗外就敏銳地發現,在她每一次完成的事件中背後都有太宰治插手的痕跡。


    ……可以說,千洛現在還能夠壓抑住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和太宰在暗地裏對她的保護脫不開關係。


    ……隻是過了今天以後,那根輕飄飄的稻草落下,就要徹底地壓垮掉她了。


    森鷗外歎著氣,有些惋惜地移開了目光。


    不僅為那個可憐的女孩,也為麵前這個即將失去一切的少年。


    “那麽,該是向眾人宣布這件事情的時候了。”森鷗外笑著朝賴在床上不肯動彈的太宰招手,“我們走吧,太宰君。”


    ****************************


    下屬為我拉開車門。


    我皺著眉頭心情不愉地一腳踩在地麵上,廣津先生站在一旁體貼地伸出手掌將我的腦袋和門框頂隔開。


    “謝謝你,廣津先生。”心裏因為他的舉動一暖,我頓時卸去了周身的尖銳,表情溫和地向他點頭道謝。


    “不用客氣,千洛大人。”廣津微笑著迴應我,後退一步為我讓出一條道路,“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可是那麽多人裏,就隻有廣津先生會關心這種所謂的‘小事’啊。”我表示不讚同地搖頭,抬起臉認真地反駁了他。


    廣津忍不住輕笑,“您太抬舉在下了,千洛大人。”


    “才不是呢,”我嘟囔著不滿地看向他說,“我眼睛又不瞎。”


    廣津歎了口氣,眼底滑過一抹真切的笑意,順著我的意思點頭,“是,您的眼光無與倫比。”


    黑崎背著手站在一個小巷的入口處和身邊的心腹交代著一些事。


    餘光瞥見我的到來,他朝下屬輕輕點了下頭,對方明白地離開。


    “屏幕上顯示的地方就在前麵,”黑崎指著狹窄的巷道對我說,“不過前方是一片住宅區,為了躲避搜索山本很可能會藏進一戶人家裏,這樣的話想抓住他稍微有點麻煩。”


    “……”


    我看著那條小巷,抿直了嘴。


    隻要穿過這條巷道,我們就會真正地進入到壽町內部……同時距離麻生一家也會越來越近。


    我眼神閃爍了一下,背過手下意識地摩挲指尖,麵無表情地盯著入口,沒有說話。


    ……冷靜,現在要冷靜,事情還沒到最糟糕的一步。


    ……我特地安排了人手去保護,不可能牽扯到他們身上的,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


    ……我必須冷靜,快點想辦法抓住山本,早點離開這裏,我不能讓黑崎注意到他們。


    我在心裏不斷地警告著自己要冷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他們很安全不會出事,勒令自己不能衝動。


    ——但是今天早上那股莫名湧出的不詳預感,再次攀爬上我心房,緊緊地拽住我的神經。


    我沉默地跟在黑崎身後走進去。


    黑崎手裏拿著顯示屏,時不時地低頭對照一番,然後下令調整方向。


    我聽著他要求改道的命令,打量著我們前進的方向,心底的那股不安蔓延開來,逐漸濃厚。


    終於我們離開了那條巷子,走在空蕩的大街上。


    周圍的人家早在遠遠看見港口黑手黨出現在街頭時便迅速地竄迴了家裏鎖緊門窗,沒有一個人敢出門遊蕩。


    望著這愈發眼熟的環境,我暗自咬住下唇,努力控製住自己不要衝出去。


    ——絕對不會有事的,這隻是一個巧合罷了。


    我在心底不停地安慰自己。


    雙手微微顫抖。


    但是,就在我們繞過葉經常爬上爬下捉蟲子的那棵大樹時,我猛地停下腳步。


    “等等。”


    我神色陰晴不定地攔在黑崎前麵。


    朝廣津先生隱晦地投去一個眼神,對方立即心領神會,微不可察地向我點頭。


    我稍稍鬆了口氣,又立馬繃緊身子,大腦飛速轉動著想辦法去應付眼前這個不好糊弄的家夥。


    ……隻要我在這裏拖住黑崎,廣津先生就能叫人帶著麻生一家撤離。


    ……隻要給我一點時間。


    “你是在故意跟我兜圈子嗎,黑崎先生?”我冷笑一聲,雙手抱臂諷刺地盯著他,“所謂山本會躲在這裏隻是一個拖延我的借口吧?”


    “說來很奇怪啊。”我挑起眉漫不經心地說著,“不管怎麽樣黑崎先生都是港黑的準幹部,無數次出色地完成了首領交代的任務。”


    “怎麽可能,就這麽簡簡單單地被一個無名小卒給攔住?”


    ——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出一股古怪,仿佛是設了個陷阱似的在等著我跳下去。


    我眼底劃過一道寒芒。


    ……最好別讓我抓住馬腳。


    黑崎看著攔在他麵前的少女,對她發出的質疑不置可否。


    他輕輕一笑,張開了嘴,卻不是在迴答我的問題,而是提起了另一件與眼下無關的事。


    “千洛,你還記得半年多以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紅發小鬼在首領的車上畫畫的事情嗎?”


    我麵色一僵,但很快反應過來調整表情,眼神冷漠地看著他。


    “說來也蠻奇怪的。”黑崎學著我剛剛的語氣慢悠悠地說道。


    “在處理了那個小鬼以後,街上不知從何時開始,關於這件事的流言散布開來,說是港黑即將處死全城紅頭發的少年,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


    他豎起一根食指晃了晃,故作驚奇地繼續說下去,“後來我們接到首領下達的命令,要去抓出那些紅頭發的家夥,一個一個地殺掉。”


    “但是當我們的人滿城搜索的時候,幾乎看不到一個紅頭發的小鬼。於是在隨便殺了幾個人以後就打道迴府了,這件事就算不了了之。”


    “千洛,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黑崎放下手,似笑非笑地注視我,輕飄飄地問了我一句。


    “……”


    我陰沉著臉,沒有迴答。


    心徹底地沉入穀底。


    黑崎慢慢地收起了臉上浮誇的表情,陰森森的目光投向我,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弧度。


    “伊千洛,你真的以為,你瞞著首領救下的那個小鬼,以及調動人手去保護他們一家的事……”


    “首領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嗤笑一聲,神情嘲諷地掃了眼旁邊麵色不佳的廣津,心情大好。


    他攤開手,笑眯眯地對我說:“你剛剛是想叫人通知他們離開的吧?”


    “隻可惜,你遲了一步呢。”


    我唿吸一窒。


    劈啪——


    而就在此時,不遠處有什麽被點燃的聲音突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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