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月十五轉瞬既至, 這期間,張繼旺不由自主地格外留意邸報,果然不久就看到了那承州知縣升職的消息!他雖官位不高, 但在京師多年, 就連秦檜還有三個朋友呢,他自然也有自己的一些人脈。


    然而此事,事前卻沒有絲毫風吹草動,雖則隻是個七品的小小知縣, 但越是這種地方上的實職,越是升遷艱難!那承州知縣科舉出身, 卻隻是個同進士, 既非驚才絕豔之輩,又沒什麽深厚背景,說句不中聽的話, 他能補到知縣這個實缺, 就已是祖上燒了高香了,更別提還能繼續向上!


    再加上那句恩人要遭大難的話, 令他到底還是選擇來到了碧波河畔,心中忐忑地等在了初次見那如意閣的地方。


    他不住勸自己, 能否升職倒也罷了, 但端王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啊!


    當年若非他為自己求情,還把那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太後娘娘可是屬意把自己活活打死的呀!


    多年來,他自知罪孽深重, 又愧疚難當,雖然無顏去見恩人,但心中總存著一份希望:倘若有一日恩人真的能用到自己,自己定要肝腦塗地,以報前恩!


    如今機會已來,難道還能錯過嗎?不,他寧可錯信對方,也得保恩人平安啊!


    他正在胡思亂想間,忽然有人輕輕拍了他肩頭一下,他下意識地轉頭望去,隻見一張嬌豔的麵孔在眼前一閃而過,就失去了意識……


    待他再次醒來,卻發現自己在之前見過的那艘畫舫之上,但窗外隻有一片茫茫汪洋,一輪圓月清輝遍撒,顯然並不是那熱鬧的碧波河,卻是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到了此時,他反而豁達起來,那人既不準備害他性命,他又有什麽可擔憂的呢?


    “哦,你來了!”那麵具男子懶洋洋打了個招唿,依然是坐在桌旁,這次他手裏卻是在擺弄著一個顏色斑駁的方塊,也不知是什麽機關。


    “敢問公子,你可知道我那恩人是誰?他又有何災劫?在下到底做些什麽,才能為他消災除厄呢?”張繼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認真的問道。


    “唔,你的恩人不就是那位好心腸的端王嗎?因你之過,害得人家皇位都沒了,人家還救你性命,嘖嘖,這份恩情可真是不輕啊!”那人語重心長地道。


    張繼旺見他一語中的,倒也不意外,既然對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麽自己的過往他肯定進行過調查,知道這些往事也不出奇。


    “你那恩人呢,的確是有難,不過呢,你就隻想著報恩?不想升職?我今兒個可是準備買一送一,幫你將這兩樁心願都了結了呢!”如意公子戲謔地將手中方塊往桌上一擲,隻見那原本雜亂的色塊不知何時變得整整齊齊,一麵一色,看著比之前清爽了許多。


    張繼旺隨著他的動作一個愣神,然後,遲疑道:“那麽,敢問公子,我又需要做些什麽呢?我的身家可並不豐厚啊……”


    “哈哈,我就喜歡和你們這些中老年男人打交道,因為你們深知天上不會掉餡餅的道理!”如意公子哈哈一笑,接著道:“放心,我可不要你的銀兩!我想要的是你天天能見到,又能輕鬆弄到的東西。”


    張繼旺忽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突然明白對方想要的是什麽了!他猛地站起身來:“這個,我,我不能答應,不行!我要走了!”


    “走吧!你若是現在走,那麽過不了幾日,就能看到端王的‘好消息’。嗯,你幫我想想,《大周法典》中殺二十人,是幾等罪來著?哦,對了,宗室子弟可降一等罪,降完應該就能從淩遲改為斬首了!不過,畢竟他是仁宗的親侄子嘛!若是現在的皇帝懂得感恩,想著自己可是從人家那一支手裏得來的天下,恐怕還能發發善心,再降一等呢!降一等的話,才是徙三千裏而已吧?”


    如意公子慢慢地分析著,說的極其認真,仿佛真的在想著該給對方怎麽定刑一樣。


    “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端王一向宅心仁厚,他又怎麽會無故屠戮平民?你這話,我絕對不信!”張繼旺連連反駁,他覺得自己真是昏了頭了,居然會相信這種來曆不明的人!


    “哦,你想親眼看看是吧?”如意公子仿佛很理解地點了點頭,拉了拉身邊垂下的一根絲帶。


    不一會兒,就見那燕燕姑娘從外麵走了進來,她今日穿的是女裝,越發顯得殊麗明豔,她進到房中站定,就聽如意公子問道:“端王他們動手了嗎?”


    燕燕答道:“尚未動手,大約是準備到青淮府境內再動手。”


    青淮府臨近京城,從京城出來,無論是往南還是往西,過了直隸便都是青淮府的地界。


    “選的地方不錯!一進了直隸,就沒有偏僻地方了,也不好動手。若是再早一點,那怕是冬天,屍體捂久了也不好聞。”如意公子很是讚賞地點評了一句,仿佛他們說的隻是殺雞宰鵝,而不是幾十條人命一般!


    張繼旺被他那淡然的語氣搞得毛骨悚然,明明想大聲反駁一句“荒謬至極”,但話到嘴邊,卻是始終說不來。


    “怎麽樣?你真的想看嗎?如果真想看,恐怕你還要等我消息,算算日子,也就是三五天的功夫。”


    張繼旺已經不記得自己第二次是怎麽離開的那如意閣。但他卻清楚記得,端王府的貨船被燒那日,天江被火光映得通紅,他趴在岸邊枯黃的蘆葦叢中,聽那艙內之人的哀嚎不絕於耳,他們都在嘶吼哭喊咒罵,咒罵著那個他一生感恩的人!


    此時,他甚至有些怨恨自己常年練習火銃而格外清晰的目力,讓他把那縱火之人的麵孔看得清清楚楚!


    耳邊傳來燕燕姑娘的清脆聲音:“你這麽關注端王府,端王的心腹——王管家你應該認得吧?”


    張繼旺木然地點頭,看著那船上漸漸人聲寂滅,火光也暗了下去。


    “燕燕姑娘,請幫我轉告你家公子,張某願效犬馬之勞,如果有辦法,請他一定要救救端王!”


    “這個很簡單,你每日從庫中取二百斤火、藥,將其交給為你們送菜的那個李大,隻要連續十日,為公子取出兩千斤火、藥。那麽接下來,你的心願,我家公子都會幫你一一達成。”


    張繼旺閉上眼歎了口氣,終於狠狠地點了點頭:“好!”


    很奇怪的是,堅持做一件事很難,但堅持做壞事卻又比堅持做有益之事更容易些。


    比如你想要養成早睡早起的好習慣,但偶爾碰到一個好看的小說就能讓你破功,熬夜之後再晚起,然後便惡性循環,到最後徹底放棄。


    而做壞事呢?張繼旺第一次偷梁換柱偷出火、藥之時,還提心吊膽,唯恐被人發現。但一旦開始,他反而習慣了起來,直到把庫中足有兩千斤的火、藥都替換成了普通的黑土。


    都說“苦海無邊,迴頭是岸”,可是身在苦海之人,又有幾個能自己迴頭呢?


    就在那兩千斤火、藥交足之時,張繼旺終於得到了一份書信。也是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那如意閣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信中讓他大量采購葵花油、胡麻油,將其運至神機營,然後,於初十將油料借送菜之人,從神機營運到城郊端王藏屍的空宅。把他之前放入倉庫替換的黑土全部倒掉,偽造出千斤火、藥同時消失的假象!


    那丁武昌畢竟是個門外漢,對火、藥一竅不通,隻要他稍加引導,就能引得丁武昌發現火、藥不翼而飛之事!


    之後,就等查案之人自己發現那處空宅,他隻用盯緊他們跟隨而去,而宅中自然有人接應引爆,張繼旺便可配合對方,借此機會說那是被盜的火、藥爆炸!


    事後,丁武昌難辭其咎,必定要撤職查辦,而張繼旺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他取而代之!


    而那被毀掉的屍體,無論原先是何人,此時也都隻剩下了一個身份——“反賊”!


    這一石二鳥之計令張繼旺拍案叫絕,之前最危險的事都做過了,餘下這些不更是小菜一碟嗎?


    他卻不曾想過,直到此時,他還有最後一次迴頭的機會——倘若他就此罷手,那兩千斤火、藥的缺口雖大,但神機營日日練兵,火、藥日日都要消耗,天長日久慢慢把賬目做平,他未嚐不能安然脫身。


    然而,貪念一起,萬劫不複!


    除了在恐嚇倉管,逼他自盡時,他曾有過一絲絲自責,餘下時候,他全都沉浸在了自己即將高升,大恩可以報答的快意之中!哪裏會有悔意呢?


    直到現在,他被綁住了手腳,畜牲一般被禁錮在這刑架之上,眼前的黑臉漢子舉起了一根鞭子:“張繼旺!你不願說是嗎?咱先不用我那寶貝,還是先請您嚐嚐這個吧!”


    那鞭子漆黑中透著一絲暗紅,鞭子表麵毫不光滑,反而直立起一根根尖銳的倒刺,這一鞭抽下,竟是直接帶下了一條血肉去!


    張繼旺慘叫一聲,險些昏死過去,劇痛中他再也顧不得什麽保密的約定,張口就道:“我說!我說,是如……”意字還沒說出口,他猛地打了個寒戰,如意公子那張詭異的麵具仿佛突然出現在了眼前:


    “張大人,我們可是公平交易,互不虧欠。但你若在外透露了我這如意閣的秘密,你看燕燕這身手,滅你全家應該不成問題吧?”


    他說完之後,又伸手在麵前扇了幾下,仿佛對自己這威脅之詞很不滿意一樣:“不行,不行,這麽沒技術含量的威脅,太毀我高智商的人設了!”


    “我們重來一下哈!唔,張大人,如果你透露了我的秘密,那我保證有一千種方法,讓你全家死得整整齊齊,而且,定讓你報仇無望!”


    “別打了!我說!”張繼旺聲音小了一點,趁對方停手的空當,他連忙道:“我說,我,我把那火、藥藏到了一個地方,我,我能帶你們去取!”


    “什麽地方?城中還是城郊?”趙利緊盯著對方的眼睛追問道,一手又抓著鞭子,向著空中甩了一下,發出一聲令人心驚的破空聲。


    “就在,就在衛山,對,在衛山。那個地方你們找不到的,我帶你們去找!真的,我可以帶你們去找!”張繼旺涕淚交加地說道。


    趙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自己還沒發力呢,他這就招了?但有人骨頭天生就是要軟一些,他也不是沒見過更慫的!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又抽了對方一鞭,看著對方疼得一陣抽搐,又喝問道:“你的其他同夥呢!”


    “沒,沒有同夥…”


    再一鞭抽下,張繼旺把嘴皮都咬出了血來,卻還是止不住慘叫出聲:“啊啊啊!有,有,吳凡輝!就是庫管!他就是我的同夥!就他一個!”


    趙利還待再來幾下,卻聽到外麵有人走進了刑房,一路上差役問好之聲不絕:“常少卿!”“常大人!”


    趙利連忙收了家夥,轉身朝來人拱手行禮:“常少卿!”


    常子春迴了一禮,問道:“張繼旺可曾招了?失竊火、藥下落可曾問出?”


    趙利陰鷙一笑:“到了下官這裏,就沒有不招的!啟稟大人,他說自己將那火、藥藏到了衛山之上,但又說不出具體位置,隻說要自己帶我們去找。還有他說隻有那死了的倉管是他同夥,再沒有別人。”


    常子春皺起眉頭,見那張繼旺滿身血痕,淩亂花白的須發顯得整個人越發狼狽,這幾日他常往神機營去查案,兩人已經混得熟了,但想到那二十具被活活燒死的屍體,對著眼前之人,他卻難以生出一絲的憐憫之意。


    張繼旺滿眼期望地看向來人,喉頭動了一動,高聲喊道:“常少卿!我願意招,我全都願意招!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去找那失竊的火、藥!”


    “好!給你這個將功贖罪的機會,但是,你可別想著耍花樣,更別幻想會有機會逃走!”常子春朝身後人遞了一個眼色,手下上前來將張繼旺從刑架上解了下來。


    張繼旺腳剛著地,雙腿就是一軟,但他勉強站住,拚命朝對方討好的笑著。


    常子春看著對方諂媚的笑臉,卻是麵無表情地轉身就走,不管張繼旺所言是真是假,但隻要他以這副樣子一出現,就能打草驚蛇!他那其餘的同黨不管是來想救他,抑或受到驚嚇去轉移失竊火、藥,想必都會有所動作!


    “現在,我們在明賊人在暗,不怕他們動手,就怕他們不動,隻要他們露出馬腳,定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常子春想著秦大人的囑咐,心中暗暗歎道: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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