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宛城,身披甲胄的張繡下馬, 快步走入縣署中, 沿途所遇的士卒見他即唿“將軍”。


    “賈公何在”張繡停下腳步問縣署中的部下。


    “仆前去傳召。”部下抱拳, 行走間劄甲擺動, 發出輕響。


    張繡點頭, “我在署堂中等候。”


    片刻後,一位須發略有灰白的老者走入堂中。他穿著灰色長袍, 外罩羊裘, 衣著樸素,眉形平直而少須, 麵容端正平和,絲毫看不出涼州人常有的粗豪之氣。


    張繡執晚輩禮迎上前去, 引他入座, 開門見山問道, “曹操大軍征宛,宛城兵寡,公有何教我”


    他對這位前來投奔的同鄉長者非常尊敬。賈文和當年在關中,勸李傕、郭汜襲擊長安, 涼州將士不僅沒有潰逃迴鄉,反而擊敗王允占據了關中。


    更何況賈文和投奔他後,為他聯結劉表, 在他無家可歸時為他爭取到了宛城這一立足之地。自此後他屯兵宛縣, 作為劉表北麵的軍事屏障, 而劉表給地給糧, 兩人各取所需。


    “將軍以為,曹操與劉表,孰弱孰強”賈詡向他一揖,反問道。


    張繡沉吟數息,“曹孟德奉天子於許都,據兗州,誌在四海;劉景升據荊楚,安逸於內,似無遠誌。”他做出結論,“劉牧不如曹公也。”


    無論是論潛力還是論勢頭,劉表都比不過曹操,而曹操手裏還有皇帝,這無疑又多了一重政治籌碼。


    “將軍既有決斷,何必問詡”賈詡飲一口漆杯中的馬乳,放下耳杯望向張繡。“天子在許,將軍前往附之,名正言順。”


    張繡心中歎息,他們一支孤軍駐紮在宛城,兵少將寡,作為主將,他自度對上曹軍沒有勝算,不如盡早投降。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等的就是有人望旗而降,他來做這第一個典範,曹操理應不會虧待他。


    而投靠曹操名義上是臣服於天子,聽起來並不丟人。


    “如公所言,繡即刻遣使傳書與曹公。”既然做好了決斷,就該早告知曹操知道,免得兩軍兵戎相見。


    “將軍莫急,待曹公遣書至,再迴書不遲。”賈詡溫聲勸道。


    曹軍行軍數十日,駐紮在淯水河畔,曹操召集謀臣武將,在帥帳中商議作戰部署,正分析著張繡軍情以及宛城地利,郭嘉拱手道,“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奉孝何意”曹操站在掛圖前,聞言笑著看向這位他最為喜愛的謀士。


    郭嘉在眾人目光中侃侃而談,“張繡雖與劉表為盟,未必同心同德,明公許之以厚利,宛城或可不戰而得。”


    “卿言有理。”曹操走迴案後,拿起筆,抽出一張素帛,懸著筆談笑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有不戰而勝之法”他顧視左右,蘸了蘸墨,“豈能不試耶”


    諸將哄笑,知道曹公是在給他們上課,嬉鬧中暗自記下這一點。


    眾人等著曹操寫完書信,遣人送出去,又開始繼續討論作戰安排,踴躍請戰,沒把郭嘉的話放在心上。


    郭嘉轉頭看向身邊的友人兼同僚,見荀元衡目光凝在麵前的案上,若有所思。他伸手在荀忻眼前晃了晃,荀元衡這才迴過神來看向他。


    “誌才染疾,文若、公達在許,嘉於行伍之中竟無人相伴對語。”他故作傷感地長歎一口氣,“何至於此。”


    荀忻仿佛沒聽出來他的話外之音,點點頭附和他,“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元衡竟在此處”郭嘉環視四周,仿佛才看到他,低聲道,“方才怎未聞君語”


    他們倆無所事事,低聲懟來懟去,曹操忙著給諸將一對多輔導兵法,很快兩個時辰過去,即將要到吃晚飯的時間。


    曹操總結道,“明日兩軍對陣,先示敵以弱,誘敵來攻,再出奇兵伏擊。”


    眾將領命,準備掀帳離去,這時之前派遣出去的使者竟然迴來了,“明公,張繡迴書已至。”


    眾人麵麵相覷,怎麽這麽快雖然與張繡軍隻隔了一條河,往返不過一個時辰,可張繡軍收到勸降信難道不需要考慮一下,商議片刻嗎


    諸將心道,這勸降怕是黃了,張繡想也不想就拒絕,一定有所憑仗。


    曹操挑了挑眉,接過使者奉上來的縑帛,展開看了許久。


    等在底下的諸將觀察著自家明公的神色,卻發現其神色由驚轉喜。


    “奉孝。”曹操合卷大笑,望著郭嘉,“君得之矣。”


    曹操把張繡來書遞給眾將傳閱,“張繡願降。”


    一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人人麵露驚喜,他們做了半天的作戰計劃,唯恐計策有誤,沒想到張繡居然肯乖乖率眾投降。


    不少人望向郭嘉,郭軍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竟然能料事如神,不愧是明公愛重的籌劃士。


    眾人拱手向曹操賀道,“明公天威也。”


    次日曹軍渡河,以勝利者的姿態進駐宛城,張繡率麾下將帥親自在城外相迎,曹操大喜,設酒宴邀請張繡及部下。


    荀忻走出軍帳,恰好遇上手持大斧準備入帳的典韋,於是躬身向典韋行禮,“典君。”


    “荀君有何事”典韋放下大斧,沉重的斧頭墜地。荀忻感覺腳下地麵似乎震了震,隻見斧頭在土地上砸出了小坑,鋒利的斧刃足有尺餘,寒光閃閃。


    荀忻抬頭看著典韋身上的鎖子甲,“典君,入帳之前不妨將環甲卸下。”他低聲道,“明公安危係於君身,張繡新降,不可不防。”


    典韋低頭看著身上的鎧甲,明白了這位荀君的意思。這種環甲並不是沒有破解之法,在他看來隻要將箭鏃製作得足夠尖銳,就能透過環甲上的小孔破甲。


    對於潛在的敵人張繡,自然不能讓他見到曹軍的秘密武器,典韋覺得自己能理解鎧甲研發者荀君的心思,當即點點頭應下,“荀君放心,某知矣。”


    荀忻數次幫他,這份情誼他心裏記得清楚。


    兩人告別,典韋舉起沉重的大斧,走進觥籌交錯的軍帳中,默默立在曹操身後。等曹操舉杯走過去與張繡所部飲酒,典韋舉著巨斧始終立在曹操身後,目光如炬看著對麵的將領。


    酒畢,張繡與麾下諸將不敢仰視典韋,慨歎道,“曹公麾下壯士何其多矣”


    而這一邊荀忻走出軍帳,詢問帳外的親兵,“不知曹孝廉駐營何處”


    大家所稱的曹孝廉特指曹昂,親兵為他指出一個方位,“仆願引議郎前往。”


    荀忻笑了笑謝過他,“無需如此。”


    他轉身迴了自己的營帳,帳中某人無甚形象地仰靠在床頭,左手舉著一卷竹簡在看,右手不時摸向床沿的漆碟,他臨走時滿碟的糕點見了底。


    荀忻停下腳步,懷疑自己進錯了營帳,走出去確認了一番,參照物和方位都對,不存在走錯的可能。


    玄袍青年走上前去,坐在床沿咳了咳。


    “元衡有恙否”郭嘉將竹簡放下,悠悠望著他,明眸清澈,眉尾痣風流。


    “奉孝有恙否”荀忻輕聲喟歎,原話奉還,順便拾起被放下的竹簡,展開看了看,這是兄長當年手書的兵法筆記,一直被他放在行李中隨身攜帶。“何以走錯軍帳”


    郭嘉見此人將竹簡珍而重之卷起來,心道果然荀氏子弟有同樣的整理癖,他隨意道,“獨處一帳,閑極無趣,不如一同博戲。”


    “軍中無棋。”荀忻提醒他,就算他想玩六博棋,這裏什麽也沒有。


    郭嘉仰躺在床上,“元衡善畫,以絹帛畫棋局,削案足為棋子,得之矣。”


    案足


    荀忻猶豫著望向矮案下可憐的四腿


    片刻後,郭嘉移動著桌腿削出來的扁圓棋子,在棋盤上行進一步,示意荀忻,“值汝矣。”


    荀忻下一步棋,“聽聞張繡麾下有謀臣,名為賈詡。”


    “賈文和”郭嘉向來接觸情報工作較多,對賈詡的事跡印象深刻,“當年片言亂長安,此人有良、平之謀。”


    “良、平”指的是前漢的張良與陳平。


    郭嘉皺起眉頭,“張繡降得如此幹脆,或許有賈公的手筆。”


    此後數日,事情往失控的方向發展,誌得意滿的曹操納張濟之妻,即張繡的嬸母為妾,又欣賞張繡麾下的壯士胡車兒,私下贈金。


    聽到消息的張繡捏著手中漆碗,碗中乳白色的奶酒微蕩,他憤然將漆碗扔下,漆碗在一灘酒液中滾動,留下向前延伸的水痕。


    “我誠心相投,曹操卻數番辱我。”他起身拔刀斫案,“是可忍,孰不可忍”


    睡他嬸母是不把他放在眼裏,私下結交他的愛將更有謀奪他性命的嫌疑,恐怕再等下去,曹操更加肆無忌憚。


    張繡紅著眼疾步走到賈詡麵前,扔了佩刀,在刀刃墜地的脆響中拜倒,“乞公助我複此仇。”


    賈詡正襟危坐,宛如高踞雲端的神明,他歎息道,“將軍決意叛曹”


    “繡決意,公可有破曹之策”張繡深吸一口氣,向這位足智多謀的長者求助。


    “並無萬全之策,此策行險,將軍可願為之”


    “典君,可否通傳明公,我二人求見。”荀忻和郭嘉站在曹操軍帳外,聽著帳中隱隱傳出的琴聲,後悔自己不該沉迷下棋,早知道他們倆就該時刻杵在曹老板軍帳中,免得他去勾三搭四。


    胡車兒與鄒氏,但凡隻勾搭了一個,興許還在張繡的忍耐閥限裏,“男女通吃”之下張繡怎麽可能忍得了


    典韋無奈地搖了搖頭,“明公吩咐,不見諸君。”


    曹操自己也知道他納鄒氏的事荒唐,不想聽麾下人在耳邊嗡嗡勸諫,因此下了死命令,無論謀臣武將,他誰都不見。


    荀忻向他作揖,“明公何時有暇,有勞典君遣人相告。”


    典韋應下來,拱手迴禮,兩人挨得相近時隻聽玄袍青年低聲道,“環甲可著。”是時候穿著鎖子甲防身了。


    典韋眼神一凜,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他站在原地,望著一青一玄兩種袍色的謀臣遠去的背影,餘光掃視四周,更加警惕。


    郭、荀二人走到淯水河畔,眺望泛著寒意的水麵,“明公不願相見,該當如何”荀忻歎口氣問郭嘉。


    “盡人事,聽天命。”郭嘉也悵然道。


    “張繡若反,必襲我中軍,此時宛城空虛,正是破城良機。”荀忻的聲音染上河水的渺茫之意。


    “然也。”郭嘉憂心未減,“明公不見我等,如何調兵貿然調兵,稍有不慎恐怕君臣生隙。”


    首先他們倆都沒有掌兵權,其次他們不能私下聯結諸將。讓諸將在曹操被襲時棄曹操不救,反而去攻打宛城功勞是有了,你也要有命享。


    “張繡必有異動,明日再來求見。”荀忻抬步往迴走,張繡想要有什麽動作必然要提前告訴曹軍,好讓曹軍放鬆警惕。


    他就不信張繡能聯係到曹操,他們兩個正經曹營謀士反而聯係不上。


    這一晚曹操睡醒過後,命人奉上熱湯輿洗,柔軟溫熱的布巾敷在麵上,愜意解乏,洗漱完畢他正欲繼續睡,熟悉的高大身影掀帳進來。


    “明公,許都急報。”典韋躬身將手中竹簡奉上。


    曹操聞言陡然清醒,許都難道有什麽變故他接過竹簡快速拆開,入目是荀文若清雋的字跡,曹操倚著床頭坐直,態度更加慎重。


    看完過後,曹操皺眉深思片刻,問典韋,“奉孝與元衡可曾來過”


    典韋應道,“郭君與荀君已求見數日。”但是您每次都迴絕了。


    曹操“嘖”一聲,終於從誌得意滿中清醒過來,他撫把臉,拿過床頭的衣服往身上添,“隨我前去相見。”


    典韋心說現在都什麽時辰了,人倆早睡下了,前幾天說什麽都不肯見,現在深夜又跑過去擾人清夢。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出口,曹公英明神武,哪是他可以置喙的


    衛士舉著火炬,擁著曹操往郭嘉、荀忻的軍帳行去,這兩位的軍帳本就鄰近,曹操走入其中一帳,帳中漆黑一片。


    衛士拿著火炬照明,卻見帳中、床上空無一人,曹操驚了驚,疾步轉身跑入另一間軍帳,衛士持火炬同樣一擁而入。


    橘黃火光下,察覺到光線的荀忻睜開眼,頓時被滿屋子的人嚇了一跳,從地上爬起,“明公”


    衛士點燃帳內的缸燈,隨後退到帳外守衛。


    腳底冰涼,荀忻愣愣地低頭看著自己赤著腳踩在地上,好久不見的曹操帶著人拿著火把,突然出現在眼前


    等會兒,難道是在做夢


    再往床上一望,郭奉孝扒著他的被子赫然睡在床上。


    “元衡何以臥於地”曹操在一間帳內沒見到人,疑心兩人出了什麽事,然而跑進這間軍帳,他的兩名謀士,荀元衡僅著單衣睡在地上,郭奉孝安臥床上。


    如果沒記錯,這仿佛是元衡的軍帳。


    曹操解下自己外穿的羔裘,披在冬夜僅著一件單衣的青年身上,荀忻在溫暖下打了個寒戰。他終於迴想起幾個時辰前他和郭嘉躺在一起商議布局,說著說著兩人都睡著了,剛剛似乎被踹到了地上,但他太困,懶得爬起來。


    “明公,張繡之事恐怕有變。”清醒過來的荀忻忙拱手道。


    “孤正是為此事前來。”曹操望向仍在沉睡的郭嘉。


    荀忻想起方才那一腳,自覺上前將冷手塞進郭奉孝的脖頸,郭嘉陡然被冰醒,還沒來得及叱罵兩句,注意到曹操竟然在眼前。


    “明公”郭嘉掀被而起,“張繡殆有反意,不可不防。”,,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免費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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