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忻仿佛上課被點到名的學生, 茫然望過去, 勉強維持著麵上的平靜, 實則緊張地思索。


    他在腦中將兵書翻得嘩嘩響,悶悶憋出一句, “忻以為,當出奇製勝。”


    “如何出奇”曹操不置可否, 隻追問道。


    奇兵的奇,最開始意為奇數偶數的奇,指的是預備部隊, 與之相對應的正兵,即為正在迎戰的部隊。


    荀忻低眉思索片刻,“虛則實之, 實則虛之。”


    “呂布以為之虛, 將軍可令其變為實。”


    呂布以為有伏兵時,其實並無。等他以為沒有伏兵了, 您自然可以再設伏。


    “輔之以小技,必能破敵。”玄袍郎君眉目俊秀,抬眼時隱含鋒芒。


    呂軍在茂盛的野草地中穿行, 陳宮騎在馬上,不自覺擰著眉頭往後看, 瞻前顧後, 若有所失。


    空中有大雁結群飛過, 啼鳴聲雜亂, 呂布取了馬鞍上懸置的長弓, 仰頭拉弓如滿月,帶著玉韘的拇指鬆弦,錚然弦響之下,一隻大雁應聲墜落。


    呂奉先閉著左眼,看上去隨意散漫,頃刻間一連射出數箭,箭無虛發,並州士卒見此哄然喝彩,“將軍神射”


    幾名士卒奔跑出去,拾迴被射下的飛禽,去年的饑荒雖然有所緩解,軍中仍缺糧穀,他麾下的並州兵生長於邊地,善於騎射,是以呂軍從上到下都熱衷於打獵。


    呂布聽著部下稱讚他為“飛將軍”,習以為常地笑了笑,他將弓箭收迴馬鞍上,正整理著,隻聽不遠處陳公台自言自語沉吟,“曹操未曾派兵追擊”


    呂布順著他的思路想了想,曹操如果布下了埋伏,見他們引兵退去必然要來追擊。退兵之時,是一個軍隊士氣最薄弱的時候,詭詐敏銳如曹賊豈能放過


    而他們撤軍至今,曹軍未見動靜。


    這隻能說明,曹軍可能是真的兵力空虛。


    他握緊了韁繩,皺眉道,“疑兵之計。”


    陳宮望著蔚藍天空,“曹操多詐詭變,實難防範。”


    “明日我引軍複攻,定不使小人得計。”被人愚弄,錯失良機的感覺並不好受,呂布眯了眯眼,殺機畢露。


    陳宮歎息,“隻好如此。”


    第二天,他們數萬大軍再次開拔,抵達地方軍營之外,隻見曹營西側,峻深的大堤外,曹操陳兵以待。


    呂布一眼掃過去,估算曹軍人馬隻有五六千,如果沒有昨天那一出,他看著堪為屏障的大堤一定會猶豫不敢進。


    同樣的把戲,還想玩第二次


    呂布冷然一笑,下令他麾下最為精銳的部曲,高順所部的陷陣營向前衝陣,而他自己親率騎兵直撲曹軍側翼。


    兩軍相接,呂軍長期饑荒,久餓之虎今不如昔,而曹軍的軍糧缺得沒那麽嚴重,曹營士卒於搏殺技巧上比不過並州兵,氣力上卻遠勝敵人。


    雙方戰力相差無幾之下,呂軍因為人數優勢而占上風。這時異變陡生,一支五千餘人的步騎從大堤後殺出,喊殺聲大作,曹軍步騎並進,合兵於一處,頓時戰局逆轉,眼看敵人伏兵出現,呂軍士氣低落。


    “將軍,戰局不利,還當速速退兵。”陳宮走馬上前,急聲勸道。


    呂布立於帥旗之下,倒持長矛,聞言斜睨他一眼,“此時若退,我軍必潰。”


    他喝令身邊衛士,“諸兒郎懼否”


    “願隨將軍殺敵”騎士們聲若洪鍾雷霆,齊聲而應。


    呂布親率帳下銳士,如離弦之箭,開刃之刀,刺入曹軍當中,所過之處無人能攖其鋒。


    戰鼓仿佛從地底響起,籠罩這方天地,荀忻騎馬與荀彧、戲誌才等人立於堤後,欣賞著人中呂布,馬中赤兔,漢末飛將軍的風采。


    兩軍相持不下,足足戰了幾個時辰,日頭當空,不覺到了日中,人困馬乏,士卒饑渴。


    與呂軍對戰的曹軍騎士突然從腰間解下一節竹筒,拔出布塞齊齊擲於地上,一時間竹筒在地上滾動,在兩軍間生生隔開了一段距離,裏麵盛著的粟飯傾撒出來,金黃色的粟粒在青翠竹筒的襯托下異常醒目。


    曹軍在搞什麽名堂


    呂軍士卒中有人乘亂撿起一節竹筒,捧著粟飯送入口中,黏膩香甜的滋味讓他迫不及待咽下肚,“粟飯,此為粟飯”


    戰場之上為之一亂,人多而竹筒少,呂軍步卒為奪竹筒相互爭搶,鬥毆,騎兵翻下馬背,加入哄搶的人群中。


    曹軍在戰前早已飽食一頓,這時見到粟飯不至於像敵方那樣餓昏了頭,曹操橫槊迴馬,“諸君殺敵”


    即使呂軍中搶奪竹筒的僅僅是一小部分人,這群人也打亂了呂軍的陣勢,最後一根稻草壓上,勝利的天平不可逆轉地向曹軍傾斜。


    戲誌才額上冒著細密的冷汗,精神卻很好,他望著戰場眼神極亮,喜道,“小技常有出乎意料之效,元衡果然天賦卓然。”


    荀忻全身心關注著場中形勢,沒有聽見戲誌才的誇獎,他指著場中唯一一支巋然不動,不受影響的數百人重騎兵,問道,“此為陷陣營”


    這支部曲在整個戰場中鎧甲、武器最為精良,在這個馬鎧沒有普及的時代,七八百匹戰馬都能全副馬鎧,呂布應該在這支騎兵上下了血本。


    戲誌才眯著眼望過去,喟歎,“然也。”


    “軍紀竟能嚴明若此,此將當為呂布麾下第一人。”荀忻悠悠感歎,高順名不虛傳,陷陣營除了裝備精良,軍紀更是首屈一指。


    “陷陣驍勇,元衡心動否”戲誌才望著玄袍郎君目不轉睛的模樣,笑問道。


    “丈夫誰能不心動”荀忻轉頭望向荀彧,似乎在征求相同意見。


    荀彧頷首,秀眉烏鬢,莞爾間君子如玉,“彧亦心向往之。”


    “然軍費消耗甚巨”戲誌才意有所指地看著荀文若,很顯然是在套話。


    荀彧不答他的話,隻道,“誌才料將軍心動否”


    戲誌才失笑,他倒把曹公忘了,隻要曹公想組建如陷陣營一般的重騎,文若還能反對不成


    然而兗州殘破,以曹營目前的財力,絕對供不起這樣一支精銳。他們再怎麽眼饞,隻能在腦中轉一轉,口頭溜一圈,過過癮罷了。


    戲誌才歎口氣,他有生之年,恐怕等不到那一天。


    荀忻蹙眉,“此一支兵馬,亦非尋常可比。”


    戲誌才隨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千餘人的步騎,正與曹操親率所部相抗,曹軍勢不可擋之勢為之一滯,交戰片刻,這支人馬有條不紊地繞離,直往大堤而來。


    “兄長,整軍守堤”荀忻望著迅速馳來的兵馬眼皮直跳,來者不善,恐怕還是朝他們幾個人來的。


    荀彧當機立斷下令弓弩手伏上堤壩,居高臨下放箭,剩下的守軍退守堤旁,瞬息間敵軍騎兵相距不足百米。


    為首的敵將在奔馬間拈弓搭箭,連射數人,望見站在堤旁的玄袍文吏,拉弓瞄準正欲鬆弦,餘光注意到此人樣貌,驚訝之下手上微移,一箭破空而去。


    正在向守卒吩咐部署的荀忻心頭一跳,抬眼看去,不及反應下意識偏頭,一支羽箭擦著他的額角掠過。


    下一刻有人拉著他的袍袖將他拉入堤後,按倒在地。


    “兄長”荀忻望著荀彧,兩人神情仿佛,目光隱隱流露出心有餘悸之意。荀忻後知後覺額角處的痛感,抬手抹了抹,指上染了一點血。


    竟然隻擦破一點血皮,荀忻不禁震驚於自己的命大。


    戲誌才從一旁走來,同樣被荀文若毫無留情地拉著倒下來,他靠在泥堤上,哼笑一聲,“此人頗有膽識。”


    “殺我等並不能助其脫困。”荀彧神情冷淡,從袖中取出素帛,遞給荀忻擦額頭上的血跡。


    “或許隻為令將軍分兵來救”


    荀忻垂眸,敵將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讓曹操分兵,以此來減輕呂布所麵臨的攻勢。


    聽著馬蹄聲退去,士卒們向戲誌才稟報道,“軍師,敵將已去。”


    荀忻站起來遠眺,蒼茫天地間,入眼是蔥翠綠茵,斷刃殘甲,亡卒與戰馬交相伏倒於地,不遠處騎兵玄甲鐵鎧,背向而離,冥冥中為首的將領迴眸望來,荀忻看清了此將的容貌。


    那人兜鍪下的臉膚色白皙,高鼻深目,英氣勃勃,一雙眼深邃悠遠,一望便知是北地人。


    這張讓人印象深刻的臉,數年以前在長安荀忻曾見過兩次,這人果然是並州人,能在董卓麾下就領兵數千,恐怕一開始並不是呂布部下。


    察覺到敵將望的就是自己,荀忻若有所思,原來不是因為他福大命大,而是這人有意留手。


    “元衡弟所思何也”戲誌才納罕問道。


    荀元衡神情沉靜不起波瀾,在他眼中與荀公達的形象重合,“勿以善小而不為。”


    他施施然轉身離去,留下沉吟著這句話,滿頭問號的戲誌才。


    “荀公達所教好弟子。”某人拂袖搖搖頭。


    這一戰曹軍大勝,追得呂布奔逃十餘裏,曹軍一直追到了呂布軍營前,俘獲了呂布的將軍儀仗、金鼓等物。


    呂布夜逃奔徐州投奔劉備,而曹軍陸續收複兗州諸縣。


    曹操圍攻張邈的弟弟張超,夷滅其族,張邈向袁術求救,還沒趕到汝南,半道被部下所殺。


    袁紹的部下東郡太守臧洪是張超的舊吏,收到舊主被圍的消息,披發赤足向袁紹請兵救援。


    袁紹本就幾次命曹操殺張邈,何況袁曹還在蜜月期,兄弟的仇人肯定不能救,於是斷然拒絕,甚至不允許臧洪率自己所部前往救援。


    臧洪怨恨,與袁紹反目。


    荀忻等人沒跟著曹操複仇,他們三位隨軍謀士迴到鄄城,兗州新複,呂布留下了無數爛攤子,諸事繁忙,足夠眾文吏焦頭爛額。


    在紛擾幹戈中,興平二年一晃而過,正月,漢帝大赦天下,改元建安。,,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免費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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