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萬餘兵馬對陣黑山軍、南匈奴幾萬亂兵, 最終以折損千二百人的代價斬首近萬, 俘虜三千餘人, 潰逃亂兵盡數被驅出郡內,這是一場毫無疑問的大勝。


    郡南的捷報傳來, 府衙上下每一個人都是歡欣鼓舞,各縣大族的請帖賀儀一時間紛紛飛進衙內。


    與這些大族世家打交道的活大半都已經分交給荀彧。雖然令人無奈, 但荀彧出身海內名家又素有賢名, 他唱一句白臉的效果抵得上三個張易一起上陣……畢竟他先前在這些大族麵前扮的一直是紅臉角色, 信譽幾乎跌破穀底。


    見到荀彧案前厚厚堆起來的一疊帖子,張易湊過去看了幾眼,赫然在裏麵發現了聊城文氏、茌平張氏幾家的名姓。


    “牆頭草隨風搖, 曹公這一場勝利, 總算把郡內各路小鬼的心思都壓了下去。”


    “人心如此。”荀彧搖搖頭, 捏了捏眉心,“等過兩天府公大勝歸來, 我預備邀請各家開次大宴, 子恆到時是否有暇?”


    “我若上席,怕是所有人都沒心思吃喝了。”張易自嘲了一句,把頭搖得飛快。宴無好宴,他是傻了才會給自己找事情做,跟一群相看兩厭的家夥湊在一起推太極。


    真有那閑功夫, 他不如去看看安民曹下新設的學堂,去看看此戰中退下來的傷兵,去看看郡南諸地如今的情況。


    說起來, 荀彧果真不愧是荀彧,軍政謀略無一不通,更重要的是還不叫苦不叫累,一個人能頂幾個用。自他來了以後,張易案上的公文一下子減少了大半,就連在最近這段戰前戰後本應有的忙碌期內也能抽出空來到處活動。


    就是實在有些辛苦對方。


    注意到對方眼下的兩抹青痕,張易摸了摸自己的良心,發現它居然有點痛。麵對戲誌才那樣一陣不監督就愛偷懶的家夥,他可以天天給他找事八百遍,但麵對荀彧這種自動自發愛崗敬業的十佳人才……張易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良心,決定以後盡量不再來打擾對方。


    把手裏的兩份公文向人交代清楚,張易遛達迴自己的左間。一應外務如今都有荀彧負責,他最近的工作重點隻有秋收冬藏兩項。


    東郡遍地沃野,今年無有天災,春夏兩季郡內又收編了許多流民開墾荒田,郡北諸地的田賦估量下來起碼能比去年多出兩成。與之相比,口賦算賦的變動不多,新編流民三年免稅,而各地的大族土豪們顯然沒那麽輕易甘心將自己鍋裏的肥肉吐出來。至於其它關賦市租之類的小項,東郡亂了一年,一度商旅絕跡,這類的收入是最低的。


    右間的荀彧案前不斷有書佐小吏來來往往,幸而都把行走間的動靜放得極輕。忽略這些背景音,張易和幾十份文書糾纏半晌,終於得出一個勉強的數字。


    盯著紙上的數字看了會兒,張易揉了把臉,繼續列支下年的支出預算——


    軍餉軍備和各級官吏的薪俸支出絕對列在第一位,其次是繼續招撫流民半耕半役的支出,亭驛郵傳之類的公共項目也要分上一塊,還有郡南各地顯見需要的修修補補,底層百姓需要的賑濟撫恤……


    張易列到一半的時候就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因為統計出來的錢糧數已經明顯超過了衙倉的賦稅收入。等到全數估出結果,看著理想預算下的巨大虧空,他隻能祈禱曹老板在揮師打仗的同時千萬別忘記往家裏扒拉東西。


    戰報已經傳迴,也不知道他們的大軍什麽時候能班師。濮陽城雖是昔日郡治,但眼下肯定已經不再適合駐守,更不可能讓整個郡衙都遷過去……如果沒有被破壞的太過,那裏現在倒會是片很適合安置流民休養生息的地方,托黑山軍的福,那裏的大族世家已經被削弱的七七八八。


    要是於毒、白繞等人能幫他們把郡南的土豪全解決掉就更好了。這種違逆世風的無道之事,也隻有亂民暴徒做出來才不會引眾非議。


    幻想了一下曹老板在百姓間打土豪分田地一唿百應美名遠揚的場景,張易揉著有些酸疼的脖子起身,喊來旁間一個小吏,讓他把案上自己挑出來的幾份文書送迴來處。


    “這幾份裏麵的數據對不上,你讓楊曹佐他們各自再查驗幾遍,後天給我……現在何時了?”一眼看到外頭已經日漸西行,張易眼底受光,驀然一酸,抬手按了按,終於意識到自己今天已經伏案很久。


    “剛過未時三刻,督郵。”


    那就來不及去城外來迴一趟了。


    反正也沒什麽急事,張易打消了出城的念頭,一邊收拾筆墨,一邊決定在下市前去街上轉一圈。


    仔細算算,自來到東郡以後,他待的時間最長的地方就是東武陽城,最不熟悉的地方卻也正是東武陽城,除去被戲誌才拉出去喝酒的幾次,每每都是在郡衙和南城門間匆匆而過。


    *


    郡衙重地,衛卒守門,周邊幾乎沒什麽人影,但隻要走過兩條長街便是縣城內最熱鬧的官市。官市之中,人流熙攘,糧鋪挨著布鋪,酒肆挨著食肆,擺個攤子就開始吆喝的小商小販更是數不勝數,少有人麵上像青徐流民那般倉皇憔悴。


    對耳邊的各種兗地、冀地鄉音半蒙半猜,順著人流邊走邊看,張易在心底對比了一番縣城內這大半年以來的變化,莫名竟升起一種老農收獲的感覺。


    春天得到一座城,施水除蟲精心照料,等到秋天,城裏就能收獲很多人。僅這官市一街,張易能辨認出來的,就不乏有陳留、魏郡、濟北口音的士子百姓,甚至還聽到了兩個司隸口音的士子在臨街的食肆裏商量要不要去濮陽等地找尋出仕機會。


    “兩位也有意南下濮陽?”張易走進食肆,在兩人旁邊挑了個座。


    “你這?”


    “還請兩位勿怪。在下薑易,來自南陽,本在河洛等地遊學,突逢戰亂避到東郡。這兩日我聽說郡南亂軍已定,一直想著南下迴鄉的事。剛才聽到兩位談話,一時不自禁便……”


    見兩人的神色隨著他的解釋逐漸和緩下來,張易適時停下話題,向他們探問起南下的打算。


    搞明白張易的目的,這兩個士子倒是很大方,同樣介紹了自己一通,大略托出他們的打算。這兩人同出一族,自司隸大亂前就在東郡,小兩年以來一直住在縣內親戚家。眼見如今或許再過三五年也難以迴鄉,他們就琢磨起先行立業的事來。


    “郡南之地初定,百廢待興,聽說各縣的縣衙裏空出不少吏職。我們在東武陽難以出頭,到那裏肯定能好些,夏侯將軍長於武事,總會需要能打理民政的屬下。”


    所以到底是要從官還是從吏?


    張易沒有問出這話,因為他已經從他們的臉上看到了答案,一般二般的士族子弟還是決不肯委屈自己屈居小吏身份的。


    也不知道死抱著一個身份有什麽用。


    在心裏歎了口氣,張易感謝過兩人,把注意力專注到店家端來的湯羹上。這年代裏連口鐵鍋都沒有,食物的做法上自然沒有後世那樣花樣繁多,好在張易這方麵的要求本來也不高,燉煮麵點之外時不時有頓烤肉就滿足,多年下來倒還適應。


    唿嚕嚕幹掉兩碗鮮羹,張易叫來店家收賬。


    雖說發髻盡數花白,但店家的動作卻不慢,一邊麻利的過來收拾碗筷擦拭食案,一邊用別扭的官話算價,“郎君點的是羊羹,兩碗算六大錢,若是小錢……嘿,瞧我說的!郎君這樣的貴人,自然不會用小錢來糊弄。”


    看著張易掏出的大錢,他笑容滿麵的討了幾句口彩。


    “小錢是什麽?”店家說得劈裏啪啦,張易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新從洛陽那兒傳過來的東西,郎君也不知道?”店家打開身上的褡褳讓張易看,“就這種錢,大把大把的也買不到什麽好東西,還好輕得很,要不然裝在身上都沒法幹活了。”


    “確實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小錢。”張易皺緊眉頭看了兩眼,愈發確定自己的想法,“這種錢縣裏人用的多不多?我可否跟你換上兩枚?”


    “不多,就這一陣子才出來的。郎君你想要就拿去,這麽兩三枚的根本花不了啥。”


    “多謝店家。”


    雖然店家熱情洋溢,張易卻高興不起來,迴應了一個笑容,摸著兩枚小錢走出店內。


    除去相似的形製,張易從食肆店家手裏拿到的這種小錢摸上去和大錢天差地別,錢幣表麵無有銘文,掂在手裏輕若無物,甚至兩枚小錢的孔方大小都不一樣,上頭幾乎明晃晃的戳著“假冒偽劣”四個大字。


    鑄幣艱難,店家說這種錢傳自洛陽,張易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董卓手筆。這人即使逃到了長安也不消停,今日清洗大臣,明日大造郿塢,想方設法的搜刮錢財。


    逛個街也能逛出事來,真是……幸好他今天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jiaxiya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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