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 做什麽都是冒冒失失的!”


    嘴上埋怨,仍是給她遞了帕子,叫她擦擦。


    張遠沉默片刻,對賈政也不好評價,可兩人都看出來點苗頭, 也不多問了。


    隻見他又是開始點評起了賈赦的卷子, “立意新,雖筆觸稚嫩青澀, 也還好,這八股文, 圈圈繞繞, 十分死板,能寫出新意, 也是很不容易。”


    “隻是他下筆得思量好,有的字明顯是落筆後又急轉的, 瞧著便不整潔!再就是叫他多讀書,他有基礎, 書讀百遍, 其義自見, 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


    “再就是一些你大哥考秀才時的書, 他留著, 左右也沒用了,玄兒又不需要,上麵做了許多批注, 叫他拿去看罷!”


    “大哥的?”張沅芷忍不住笑起來,“大哥年少雖刻苦,可都道他天資聰穎,他那書上,能有幾處批注?”


    張遠擺擺手,“這卻是無礙的,這是你大哥十歲時的書本,裏麵記載的密密麻麻,他除非是不認字,不然定能吃透了!”


    “若有什麽參不透,隻管來問玄兒便是!”


    “可別了!”張沅芷拒絕,“恩侯臉皮薄,玄兒是他妻弟,年歲還不如他,如今已是秀才了,這樣,我怕他壓力更大,左右外公在家閑著無事,就叫他不時去外祖父那裏詢問,外祖父的清河書院本就是天下讀書人向往的殿堂,走上科舉一途的學子數不勝數,他是院長,應當十分有經驗心得了。”


    張遠和柳氏兩人笑笑:“也可以,你外祖父最近啊,被來來往往去他那兒的學生們煩的不行,就想要躲個清閑,這些日子,要不就是來府上與你祖父賞花釣魚下棋,要麽就是去舊友那裏小酌。”


    “外祖父還蠻受歡迎的呀!”張沅芷不免打趣。


    “可日日都是這般,未免也煩了罷?正好,求外祖父為恩侯解疑答惑,也算解了他的閑。”


    柳氏嗔她道:“你這丫頭,說得好聽,實則還不是為了恩侯?你外祖父巴不得閑著呢!平日養花種草,碧溪垂釣,不知有多自在!閑來無事,還會和你外祖母帶著人去郊外,親自挖那鮮嫩的薺菜,打香椿,哪裏就用你出主意解閑了?”


    張沅芷皺眉,撒嬌道:“母親慣會拆我的台?給我留一二分顏麵可好?”


    指指肚子,“您外孫還在呢!”


    “要不是看我外孫子麵兒上,你還想找你外祖父?想得美!”


    “人逢七十古來稀,他已經六十九歲了,高壽不易,若非看他身子還硬朗,我才不會叫你攪擾他!頂多教他給尋摸兩個靠譜的門生,時常指點女婿!”


    “你祖父那裏,也少來煩他!”


    張遠忍不住道:“父親那裏,最近也是閑得慌,偏還找不到事情做,整日將暉兒叫去考校功課,唉……”


    想到乖孫那聽了曾祖父就淚蒙蒙的眼睛,“既然這樣,恩侯也算是將暉兒救出來了。”


    這下柳氏也不說話了,事情就算是定下來了。


    ***


    賈赦尚是無知無覺,還在維桑院中等著娘子迴來,而後一同迴家。


    直到張沅芷到了院子,第一句話就將他炸了個懵,“我已是和父親母親說了你詢問學業的事情,祖父那裏,剛剛已是答應了,還順手給你出了一套童生的題目,一套秀才的題目,等你做好了,屆時,親自上門帶著試卷,他自會驗看。”


    “這套寫出來了,祖父和外祖父就會知道你的水平,按著你的自身,來為你出題目。”


    賈赦隻想要一頭栽倒,“兩人?外祖父那裏不是還沒應下?”


    “現在是還沒有,可今兒外祖父也在,為祖父祝壽,母親剛剛已是差人去問了,隻是他午憩,還未醒來,就沒有口信罷了。”


    “我隻告訴你,外祖父十有八九,也是會應下來的。”


    “雖他們二人不住在一處,卻是離得極近的,走個半刻鍾,便可到張家大門口,坐馬車,那更是快了。”


    秋霜這時走了進來,行禮後笑著道:“大爺,大奶奶,剛剛柳家老爺子那裏叫人傳來話了,說是叫大爺五日後,拿著兩套試卷去來這兒,叫兩位老爺子驗看。”


    賈赦隻想登時昏死過去。


    一個致仕的前首輔,也就是保和殿大學士,一個當世大儒,退下的清河書院院長,兩人共同為他答疑解惑,這是天下的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好機會,現而今,就這樣擺在了他麵前。


    他卻並不覺得榮幸,隻覺得眼前一片灰暗。


    他一個都好幾年沒碰過書本的公子哥兒,竟要重新拾起書筆,去投身科舉,想想都是滿腹辛酸。


    可想想娘子,想想尚未降世的孩子,盡管內心不情不願,也隻好拚一把了。


    他哭唧唧地靠在張沅芷肩膀上,“娘子,你放心,哪怕刀山火海,為著孩子,我都會闖的,何況隻是讀書科舉?”


    見他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泫然欲泣的,眼中水色濃濃,像一隻小奶狗一樣,還和她保證,張沅芷心都要化了。


    將秋霜揮退,連聲安慰道:“好了,我祖父外祖那兒,又不是甚麽龍潭虎穴,也值得你這樣?”


    “他們人很好說話的,從小到大,我大哥和玄兒,我就沒見祖父在課業上訓斥過他們,你放心罷。”


    賈赦心裏淚流成河,他哪有兩位舅子的天賦啊?


    就算是文武分圈,可這張白的名字也是他自小聽到大的,儼然別人家的孩子,他父親更是時常掛在嘴邊。


    每一次聽到張白,他少不了又要挨一頓白眼。


    就是他那個弟弟,和張玄一比,也是多次被訓。


    “他們知道你和大哥和玄兒比不了,遠離書本多時,不會對你太過苛責的,更何況你也有些基礎,大岐律法也不是不知,四書五經也都學過,還有什麽擔心的?”


    “隻差細細地學了。”


    “對了,”張沅芷將桌上的匣子推給他,“這是祖父臨時給你出的那一份考題,你上心些,好好兒作答。”


    坐著馬車,告別親人,便先去榮慶堂請安,徐氏正在那兒插花,聽聞紅豆說兩人到了,隻叫請進來。


    笑道:“直接進來不就成了?我一個老婆子,有甚麽可避諱的?就是太知禮數了。”


    紅豆笑道:“奴婢瞧著這樣好,老太太您難道覺得不好?”


    “咱們大爺可是未來的國公爺,如此規行矩步,說明他人也穩重了,知道進退了,那是咱們府上的好事兒。”


    徐氏笑道:“的確好!好在娶了個好媳婦!”


    兩人進了來,張沅芷和賈赦一同行禮,而後就被令坐下,她開口道:“剛剛祖母說什麽呢?這般開心?”


    她有意賣關子,“不過啊,我這兒也帶來個好信兒,保管祖母更開心!嘴都合不攏!”


    徐氏忍俊不禁,“你就是個促狹鬼!專門找我這個老婆子打趣!”


    “我倒想聽聽,今兒有什麽好事兒!若是我合上了嘴!你可得把嘴張住了!今兒說什麽都得把那安胎藥給我喝嘍!”


    張沅芷麵有羞赧,甩甩帕子嬌嗔道:“祖母!這事不好提的!”


    而後她正色道:“今兒,我叫我父親看了眼夫君的答卷,我父親說,立意屬中上,一個童生是沒問題的,隻是咱們家祖籍金陵,地處江南,文風興盛,若要奪秀才之位,怕是艱難。”


    “因此啊,想要叫他曆練幾年,穩了再說。”


    “我祖父和外祖父,會不時指點他學問,您高興嗎?”


    “噯喲!”徐氏差點激動地跳了起來,站起身來,“也難為兩位親家公了,和我一般的年歲了,兩位當世大儒,卻要教他這樣一個蠢材!”


    張沅芷道:“祖母可別如此說夫君,這學問,就像蓋房子一樣,地基得打好嘍!他雖有些基礎,底子算不上好,可所幸的是,他到底現在才開始走科舉一途,沒蓋房子,重新再打一遍地基便好了。”


    “我父親說他有靈氣,文章就體現出來了,但是許多典故倒是信手拈來,也不失為一項特色。”


    “都賴了他總是鑽研古玩古董的光!”


    徐氏聽了,更是開懷。


    隻見賈代善與史氏還有賈政來了,她迫不及待就宣布了這個消息。


    賈代善倒是還好,史氏瞠目結舌,神色微微閃爍,旋即恢複如常。


    隻是賈政,就再也掩不住自己的麵上的嫉羨之情。


    大嫂的祖父和外祖父教導,這是何等際遇?怎麽偏就落在了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大哥身上?


    除了運道好,一張臉拿得出手,他比得上自己哪裏?


    大嫂這等書香繼世之家的女兒為大哥求娶了迴來,而自己呢?


    隻有一個武夫家大字不識一籮筐的女子!


    可出仕的是他,不是大哥!大哥是要承繼家中爵位的!


    為何?他已經是嫡長子了,連這樣的際遇都要同他爭搶?


    這樣的良師,教導大哥,豈不是白白浪費?


    他抬起頭,看了眼麵色複雜的母親。


    史氏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微微避了開去。


    賈政見此,不由滿心失落。


    這下,連母親都幫不了自己了。


    一旁的張沅芷看著母子二人的眉眼官司,不由輕笑。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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