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四十一年山西省平陽府稷山縣。


    這個地處山西省西南部,東靠新絳,西臨河津,南以稷王山和聞喜、萬榮接壤,北為呂梁山與鄉寧相連,曾經養育過唐玄宗時宰相裴耀卿的地方,是裴氏的重要聚居地之一。如今這裏雖再無名相耀世,卻也商業發達,百姓富足。


    稷山裴氏是河東裴氏的重要分支,裴氏是中國封建社會史上盛名長盛的一大世家。始於贏秦始祖非子之後,非子之支孫封pei(原字為上非下邑)鄉,以此為氏。周僖王時,六世孫陵封為解邑君,乃去“邑”從“衣”,以“裴”為姓。後裴氏分為三支,分居河東、燕京、西涼等地,但考其譜係源流,皆出於聞喜之裴氏,故有“天下無二裴”之說。裴氏族人立傳於正史並載列者,600餘人;名垂後世者,不下千餘人,據《裴氏世譜》統計,裴氏家族在曆史上曾先後出過宰相59人,大將軍59人,中書侍郎14人,尚書55人,侍郎44人,常侍11人,禦史10人,節度使、觀察使、防禦使25人,刺史211人,太守77人;封爵者公89人,侯33人,伯11人,子18人,男13人;與皇室聯姻者皇後3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駙馬21人,公主20人等,可謂“將相接武、公侯一門”,山西晉南聞喜縣裴柏村的“宰相村”由此得名。


    裴氏家族自秦漢魏晉興起,曆六朝榮盛,在隋唐紅盛至極,五代以後,餘芳猶存,一直延續到宋代,後雖歸於平淡,但其兩千多年積澱下的深厚思想和文化底蘊,穿過層層曆史風雲依舊深遠的影響著裴氏後人。


    《裴氏家訓》一十二條,諄諄告誡規範族人“重教務學 崇文尚武 德業並舉 廉潔自律”。重視教育更古老傳統,家家以“耕讀傳家”為榮。裴氏男子六七歲識字讀書。


    今天是正月十六,過完年已經滿五歲的裴玉今天要去考試入塾。


    一身男童裝扮,藍緞小棉長袍、白色小皮襖、黑色棉靴包裹嚴實的裴玉坐在自家燃著炭盆的馬車裏,不嫌冷的一個勁的掀著棉簾往車窗外看,鼻頭被凍得通紅也不管。


    新年剛過,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臨街的一棟棟二層木質樓房外迎風招展的各色旗號慵懶的飄搖著,空氣裏還有炮竹燃燒後留下的火藥味,隨處可見的紅色對聯、紙屑,喜慶猶存。極少出門的裴玉看什麽都新鮮,就連形色匆匆的路人也要多看兩眼,小臉上難掩興奮。她早就磨著爹娘想出來上私塾,隻是如今大多人家都是六歲才送出來開蒙,自己的情況又特殊,爹還想著多養兩年再放出來,是她軟磨硬泡一年多才有了今天,雖然還不知道先生會不會收她,但爹鬆了口,總算是有機會了,夠她高興了。沒人知道她五年如一日的呆在自家院子裏裝病,隻能哄哄爹、逗逗娘、看看書的日子過的有多無聊。


    “玉人,把簾子放下,冷風都進來了。”裴父終於看不下去出聲了。這麽冷的天,凍壞了怎麽辦。


    “玉人”是裴玉的乳名,秀才爹給起得,取意於“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既可借以形容美麗潔白的女子,又可比喻風流俊美的才郎。身為女子卻注定要以男子身份處於世的裴玉以此為名確最能應其意境,即可有女子的美麗,又可學兒郎的一身才華,不是玉人豈不可惜。


    聽話的收手坐正,好心情不減的裴玉看向自己俊朗的爹,不其然的又想起美麗的娘,嘴角更向上彎了幾分。有這麽好看的爹娘,再看自己現在的小模樣,隻要不半道長歪了,應該能如爹所願長成個玉人。


    看她笑的好看,眼睛都成可一雙小月牙,裴父忍不住寵愛的伸手揉揉她的頭。他成親十年人近三十才有了這麽一個孩子,怎麽能不喜歡的緊,且這孩子聰慧非常,兩歲識字、三歲提筆,小大人一樣的懂事乖巧,讓他們夫婦恨不能疼在心尖上,隻是情勢所迫才委屈了這孩子不能像其它女子一樣嬌養閨中。


    他家是“女戶”,和明朝治下的軍戶、民戶、匠戶、灶戶等一樣,戶籍身份世襲來的。軍戶家出生的孩子世代隻能從軍打仗、民戶隻能為民種地、匠戶隻能以祖傳的手藝為生……,女戶在整個大明朝都是很少的存在,他們不用交稅、服徭役,隻需在一定的時間向皇室上繳適齡女子即可。在徭役賦稅繁重的明朝這應該是一種恩惠吧,據說他家祖上出過一位給皇帝殉葬的奇女子,才換來了皇室如此的恩德撫恤。當然,如果家裏沒有女子出生是以可以去買別家女子上繳的。


    恩惠嗎?裴父在心裏冷然一笑,卻也不敢多加腹誹。


    他們這樣小商小戶人家的女兒進了皇宮,不過是最低下的宮女,一生鎖在深宮,做個玩物罷了。失了自由,衣食菲薄,住所簡陋,終身苦役,不能與父母相見。生病無醫救治,自生自滅。朝廷規定:“宮嬪以下有疾,醫者不得入,以證取藥。”宮嬪尚且如此,宮女自不用說。死後,如果不是有名的,都不會賜墓地,隻火葬。屍灰填入枯井。到了近些年才有位貴嬪捐錢買了幾畝民地,埋那不願火化的宮女。


    誰家願意把自家好好的孩子送到那吃人連骨頭都吐不迴來的地方。所幸他家數代下來不曾有女子出生,都是花大價錢買那窮的過不下去的人家的女孩來上繳,如此也算作件好事,總好她們衣食無著、流落煙花強些。隻是到了他這裏,多年不出就算了,好不容易盼來了,偏偏又是個女孩。


    猶記得為了她的出生,他們夫婦費盡心思。去千裏之外的郭家村做賊一樣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的請來穩婆,就怕會是個女孩,讓人知道了,他們連個退路都沒有。結果卻是怕什麽來什麽,嗨,女孩就女孩吧,自己的孩子誰不心疼,糾結苦想許久,最後裴玉成了“男孩”。他膝下無子,真的不能失去這唯一的孩子,為此他甘願以身犯險。


    看著眼前這孩子,裴父覺得心是有著落的,自己的骨血就延綿在這個孩子身上,是百年之後留在這世上的屬於自己的骨血,即便將來真的為她抄家滅族也認了。何況事情也沒那麽糟,他已經想辦法安排了退路,砸進去無數的銀子,給她準備下一個不錯的前程。有了這孩子才知道,天下父母心是個怎樣的心,是給的再多也無怨無悔啊。


    “爹。”裴玉輕喚,察覺到父親飄遠的思緒,知道爹又在為她擔心了。四肢並用的挪到父親腿上坐下,抱住他的腰,小臉埋進溫暖寬大的懷抱裏,想引迴他的注意。她知道父母對她好,他們為她做的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有一日,她會迴饋他們的。她想,這一輩子她是幸福的,不管將來會麵對什麽,有這樣的雙親,知足了。


    在父母看來她是個早慧的孩子,有著和幼小的年齡不符的聰慧、心性,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哪裏配用“早慧”這個的詞匯,她很普通,普通的沒有一絲的閃光,唯一不同的,她是帶著“外掛”出生的,記憶裏有鐵的汽車、林立的高樓、有飛機,有鏡子裏看過來的陌生的平淡無奇的青年女子。她知道那曾經的自己。前世的二十幾年,練就了她堅強且堅硬的靈魂。她想,那個她並不幸福,因為記憶裏總有淡淡的揮不去的灰色。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記憶,也許是她死了,轉世了,但記憶裏沒有死亡,隻是平靜的在二十幾歲的年紀,就不再後續。也許奈何橋上她不小心弄撒半碗孟婆湯,才不能幹幹淨淨的重走輪迴。不過這樣也不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忘不了己出生的那一刻,睜不開眼睛,說不出話,唯一聽到幾句話,聲音也是陌生的,費盡全身的力氣想去觸摸,卻被懸空了身體,什麽也碰不到。全然的未知,讓她慌了,害怕了,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麽,直到屁股上傳來的痛火辣辣的蓋過恐懼,她才嚎啕出聲,這哭更應該說是驚叫、尖叫、嚎叫之類,是發自內心的恐懼。


    多麽混亂、難堪、可笑的時刻。如果靈魂是空白的,這樣的降生再平常不過的,恐懼之類的情感,是需要後天學習的,好比痛過才知道痛是什麽,一樣的道理。


    全新的開始也許是好的,有天真的童年、快樂的少年,順其自然的長大老去,也是一種幸福,但她還是慶幸自己有著“外掛”,即便是其中負麵的東西,也能讓她少走彎路,避開人生中不必要的傷害。是誰說過,每個經曆都是財富,哪怕它是失敗的。說的真對,這些無疑都是她靈魂的財富,讓她早早的知道,要更的認真對待生命裏的所有,重新開始的機會何其珍貴。


    “爹,兒子要是能進學堂一定好好學學問,將來有了出息,給您爭臉。”裴玉真心的說。為父母,更為自己,她想要一個會閃出光亮人生,一點點也好,用來驅走記憶裏的灰。


    “玉人這麽聰明一定能進學堂的。”裴父輕拍手下幼小的脊背。不求她有多大出息,平平安安比什麽都好,但孩子出息,當父母的怎麽能不高興。


    隨著馬車緩慢的前行,在一大一小說著悄悄話裏,裴玉的人生即將迎來新的章節。


    ------題外話------


    女主露臉,嗬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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