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棋盤x棋子


    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死亡是個不可逆的過程。在引力的作用下,懸空的蘋果總會落地;按照熵增原理,宇宙最終會趨於混亂無序……人的死亡和它們是一個道理。


    這是所有依附於“時間”而存在的生命,不得不默認的法則。


    伊塔卻不是。


    其實伊塔的出現,對於伊爾迷·揍敵客來說是比較諷刺的。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原則,對於殺手來說,他們的意義必須存在於——死亡不可逆,這個原則之上。


    死了就是死了,如果死去的人還會迴來的話,他們這個職業也就沒什麽意思了。


    所以,當伊塔從那個黑洞裏把他拉出來的時候,水下的那個人影給了他極大的衝擊。以及之後的時間裏,慢慢地接觸中,她真的給了他很獨特的新奇感。死亡不是她的終結,他的存在也好,乃至於揍敵客家的存在,對她來說都像是笑話。


    當她開著有趣的玩笑,說著一些超出他預期的話語,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伊爾迷·揍敵客總是下意識地想要殺了她,又會在想到這徒勞無功的那一刻,收迴手。


    按照他從小的教育,殺死一個人是掌控他的最好方法。


    而他真的,真的很想把伊塔變成獨屬於自己的東西。


    但是他做不到。


    長久而不得的控製欲,壓抑而越發鮮明的殺意,都變成了血液裏躁動不安的嘶吼。


    從他殺了第一個人,麵無表情看著他的血在月光下泛著金屬一樣的幽綠色,慢慢流進下水道,然後跟著母親平靜地迴到枯枯戮山開始;從糜稽向父親要走他最漂亮的那隻金魚,而他當著父親的麵捏死那隻魚,從此父親再不幹涉他的所有物開始;從他接手了亞路嘉的事宜,做試驗的時候前前後後死了幾十個見習管家,導致那些見習管家試圖暴動,而他用極血腥的手段鎮壓了管家學校裏的反抗開始……揍敵客家上下,都無比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些管家和女仆必須要拚命去了解自己的主人,這關係著他們能不能活下來。


    了解到最後,沒有人敢在大少爺麵前有一絲僭越。


    伊爾迷知道那些管家們都在議論些什麽,他們一直不喜歡基裘,他們畏懼這個來自流星街的沒有感情的夫人……但是伊爾迷太像他的母親了。尤其是和有喜有怒,心性善良,和正常孩子一般的奇犽對比,伊爾迷幾乎像個怪物一樣。


    就連一直無所畏懼的奇犽都懼怕這個大哥。


    他這個極有靈性的弟弟,某些方麵的感覺還是很敏銳的。


    “現在你在哪裏呢?”


    他的手指順著她的眼角留下的血的痕跡,慢慢地向下劃動。伊爾迷的體溫一直比伊塔要低,但是現在,他的指尖觸到她的臉皮,竟然有微涼的觸感。


    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更喜歡她原本的體溫。


    撩起她散亂的紅發,伊爾迷撐起伊塔的頭顱,低頭親吻她的眼角。他的黑發和伊塔的紅發混在一起。


    她的眼角的血還沒凝固,腥鹹又帶著一點甜味。伊爾迷順著血線向下,溫熱的唇吻過她冰冷的臉,一點點向下,血味在他的口腔裏彌漫,終於,他的唇觸到了伊塔的唇。


    伊爾迷眯起眼,像貓一樣緩慢地舔舐著她的嘴角,低聲說:“……要不要現在睜開眼呢,小塔?”但是伊塔還是冷的,20分鍾沒有到,於是他有點苦惱地抬頭,鬆開了她的頭顱。


    舒展了一下身體,他起身,看著白色牆上的血字。


    許久,伊爾迷伸手,蒼白的手指上還沾著一點血,他就這麽仔細地摸著每一個字母,自言自語一樣輕聲喃喃:“……是呢,你說的沒錯……她是我的。”


    宿舍裏的窗戶是打開著的,有冷冷的晚風從外麵吹進來。伊爾迷走到窗前,分辨了一下空氣裏快要散去的血腥味,選定了一個方向之後,從窗口一躍而下。


    瞬息間,伊爾迷就隱沒在了樹叢的陰影裏。


    經曆了突如其來的斷電又恢複,學生們的興致都還挺高,大部分人都走出了宿舍,找到自己的朋友到處閑逛。街道上,宿舍樓裏,三三兩兩地都是說話的人。


    花園的長椅上也坐了很多情侶。在花園的深處,被樹蔭遮擋的長椅下,明豔的少女垂著眸,輕聲對身邊金發碧眼的少年開口:


    “……夏爾,你不應該再見我了……”


    希爾薇深唿吸,壓抑住自己喉嚨裏的嗚咽,最後隻是平靜地開口。


    夏爾一直遠眺著某個方向,默不作聲,直到希爾薇忍不住掉下淚來,才轉迴頭,一臉擔憂地問:“……薇薇,到底怎麽了?”


    “我也……我也不知道……”才說了兩句,她就斷住了,許久才找迴聲音,“我隻是很慌亂……一種很奇怪的預感。本來你就不應該牽扯到這些肮髒的事情裏……你不要再找我了,也別透露出你幫過我的事情……”


    安靜地望著她,夏爾忽然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把她帶進懷裏。另一隻手也自然地攏住了她的後腦,輕輕撫摸著。


    希爾薇終於嗚咽出聲。


    與此同時,花園裏刮起了一陣晚風。夏爾微微偏頭,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


    他低下頭,下巴抵著希爾薇的發頂,語氣認真地說:“薇薇,不要害怕,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一切的。我會站在你的身邊。”


    “真的麽?”


    “真的。”


    安撫了許久,希爾薇也太疲倦了,她最近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靠在夏爾的懷裏慢慢慢慢地就睡著了。夏爾一直摸著她的頭發,感覺她的唿吸逐漸輕緩,才把她放到長椅上,站起身。


    離開的時候,夏爾迴頭看了希爾薇一眼,忽然笑了,伸手幫她扣好了最上麵的大衣扣子。夜裏的風很冷,他想了想,細心地把圍巾接下來,攏住了她冰涼的手。


    最後摸了摸希爾薇的頭發,夏爾才雙手插兜,不急不緩地向著那一棟宿舍樓走去。


    十分鍾前。


    暗沉而寂靜的樹林裏,庫洛洛·魯西魯仰著臉,閉上雙眼,仿佛在傾聽那些風吹開樹葉的響動,樹影和碎發在他的臉上灑下婆娑的黑色。


    最先過來的,是一根直指著他的釘子。


    “你好,伊爾迷·揍敵客。”


    笑了笑,庫洛洛側身避過,他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


    “很高興認識你,之後的時間裏,希望你——”


    釘子從各個角落向著庫洛洛猛然射去,帶來的勁風攪動著密集的樹葉,給原本和諧的音樂裏拉長了一段尖銳的長鳴——


    “——遊戲愉快。”


    庫洛洛露出輕快的微笑,這樣說著。


    宿舍樓裏。


    “小塔,遊戲愉快喲。”


    被她扔在床上的粉色小手機“叮”了一聲,帕裏斯通的短信在屏幕上閃亮著。


    從醒過來就一直發呆的伊塔掃了一眼,拿起手機,皺著眉看著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這個房間極其幹淨,整潔到有點自虐的傾向,好像某個重度潔癖開的五星級賓館——是伊爾迷·揍敵客的宿舍沒跑了。


    她被庫洛洛·魯西魯殺了,卻在伊爾迷的宿舍醒來。


    ……一看就知道問題大了好麽!


    伊塔的複活是很特別的,在她醒過來的那一刻,前一具身體遺留下來的東西,內髒呀,血液呀,腦漿呀什麽的都會跟著消失,所以她睜開眼之後仔細掃視了一圈,發現這個宿舍賊正常,正常到不可思議。


    不再想那些變態做了些什麽,伊塔盯著手機,陷入了思索。


    遊戲愉快?


    走到敞開的窗戶前,她用胳膊支著窗沿,望著遠處的“真理之湖”。晚風從湖上吹過來,吹開她的紅發,也吹開了手機裏的“嘟——”聲。


    “晚上好,小塔。”


    “說實話,不是很好。”


    “哦?有人欺負你了嗎?”


    “行了,別瞎扯了,你的遊戲愉快,是什麽意思?”


    帕裏斯通笑了一聲,聲音溫和:“我隻是想玩一個遊戲。”


    “……《電鋸驚魂》給了你多少錢?我《流星花園》出十倍。”


    帕裏斯通:……


    “真理之湖”上倒映著月影,粼粼的。伊塔的麵前是繁華的夜景,背後是整潔到極致的房間,麵前的黑暗也好,背後的光明也好,最後都落在了她瘦削的身體上:“……我覺得,我好像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


    “哦?”


    “我記得金叔叔和我提起過一句,他說你在原則性問題上還是靠得住的。但是……什麽叫原則性問題?如果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你從來就沒有給過我生路。”


    “嗯?”


    “你做得太過了。無論是最近揍敵客對我做的各種實驗,今晚庫洛洛·魯西魯明顯是越界的事情,你都沒有任何幹涉……我猜,你和幻影旅團合作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給他們什麽限製吧?但是,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你把最危險狡猾的捕獵者放進自己家裏,卻不栓鏈條……一般情況下,我會說你瘋了。”


    “那現在是什麽情況呢?”帕裏斯通很開心,他笑起來的氣聲透過手機傳來,仿佛攪動了空氣,“小塔不覺得我瘋了麽?”


    “誰說我不覺得你瘋了?”伊塔翻了個白眼,“你是個什麽樣的人,你自己清楚。”


    “哎呀,好傷心啊~”


    “其實你已經告訴我了,不是麽?”她望著外麵的湖景,淡定地說,“遊戲愉快什麽的……其實,我在格利特碼頭和你的辯論,根本就不是獵人協會的測試吧?這個……才是。”


    “棋盤已經擺好,棋子們也都落座。整個版圖都展開在了我的麵前,揍敵客家族,流星街議會,幻影旅團,十老頭,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型勢力,你們想看的,是我在這場遊戲裏的表現。”


    “隻有我的能力符合了你們的要求,合作才能開始,是嗎?”


    帕裏斯通一直默不作聲地聽著她的分析,直到伊塔開始問話,他才出聲。而他的態度,也從之前漫不經心的戲弄,真正變得清醒而正經,露出了他麵具下麵那個政客細微的一角。


    “是的呢~獵人協會是堅持正義原則的組織,但是,正義的原則,有的時候並不能通過正義的手段來維護。無論如何,我們盡力為這個世界爭取更大的利益,哪怕這代表了對少部分人的脅迫與不公。”


    “……而我,是那少部分人。”


    “你不是少部分人,伊塔,”帕裏斯通笑了,平靜地指出,“你是一個人。”


    伊塔沉默了。


    “獵人協會願意做出妥協,對那些足夠證明自己的強者。因為你可以威脅到整個世界的生存,所以我們和你談判,但是這並不代表著我們願意,把未來交給一個沒有任何判斷能力的弱者。”


    “所以,”帕裏斯通輕聲說,“證明你自己吧。”


    就像……金·富力士所相信的那樣。


    晚風從外麵的湖麵上掠過,散進她身後的房間,帶著水和泥土的味道。


    “好。”


    伊塔握緊手機,又重複了一遍:“好。”


    一時間,手機裏也沒有任何聲音,金毛子鼠很罕見地保持了沉默,好像想要從她的唿吸裏聽出她的想法。


    許久,他開口:“……不過,我還能給你一條路,小塔。”


    “嗯?”


    “做我的女朋友。”


    伊塔:……???


    這句話和現在嚴肅的場麵相比……實在太違和了,以至於伊塔都忍不住緩了緩,咽了口湧上喉嚨的國罵,才囧囧有神地開口:“不是……你認真的?”


    “認真的啊~”帕裏斯通聲音委屈,“怎麽不認真呢?”


    “你傻了嗎?我怎麽可能同意?”


    “為什麽不可能?”他笑聲愉悅,“我說過的,我可以替你擺平一切。”


    伊塔長歎一聲:“你哪來的自信……還有,這個‘女朋友’可不簡單吧?你想要什麽?或者說,我該盡什麽義務?”


    “哎呀,很簡單啦,我隻要小塔的真心啦,小塔所想的一切,所希望的一切都不要瞞著我。”帕裏斯通還停頓一下,似乎是想了想,“以及,一些比較親密的,戀人之間的行為……也是有必要的呢。”


    伊塔低頭看了看自己豆芽一樣的身材,一口血哽在喉頭:“不可能!無論是哪個都不可能——而且,我才13歲!”


    帕裏斯通:“我不介意喲~”


    你不介意……不介意你個大頭鬼啊!


    “這不是你介不介意的事情,”伊塔冷笑一聲,決定避開那些少兒不宜的話題,“什麽叫‘我所想的一切’,‘我所希望的一切’都不要瞞著你,你根本就是想把一切都掌控在你自己手裏吧?”


    “唔……小塔,你知道麽?其實你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可以把所有的‘感情’都解構出來了呢。”


    金毛子鼠聲線溫柔:“愛情……其實本身就有掌控的意思呢。希望你的一切都和我有關,希望能給你更好的生活,希望能讓你快樂……愛情有的,我給你的感情裏也有。如果當兩種感情表現出來的行為一致時,它們到底怎麽分辨呢?我的這種情感,和愛情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伊塔皺著眉頭,“雖然我沒有你那麽會說話,但是我知道,就是有。”


    “你為什要這麽抗拒呢?其實,跟隨一個更強的人,本來就是一個非常順從文明發展的選擇。無論是騎士與領主,侍從與主人,甚至臣民與帝王,都是這種基本關係的一麵。一個弱小的女孩子,選擇一個更強大的男人來獲得她所想要的東西,這是我們的文明裏很普遍的現象,無可厚非,也沒有必要感到羞恥。一個小王國為了應對別的王國入侵而依附於更強大的王國,一個武士選擇更有權力的主人來提高自己的地位,這不是很自然的嗎?”


    伊塔看不到帕裏斯通現在的表情,她隻能聽到那種低沉而不疾不徐的聲音:“……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其實這都是交換罷了。侍從用忠心,騎士用武力,臣民用智謀去交換,但是到了女性的時候,用身體,用愛情,和那些有本質的區別麽,為什麽一定要附加上什麽道德的枷鎖呢?當然,如果你願意深思的話,道德也是人類全體為了人類本身的利益而默認的基本規則,那麽,從古至今,一切被套上道德鎖鏈的事情,都是觸犯了什麽樣的利益呢?”


    “一切被美化的,最後都是要被犧牲的,小塔。你很聰明,沒必要順從那些羔羊的規矩來硬生生地犧牲自己。”


    你是個徹頭徹尾的反社會人格你的小夥伴們知道嗎?!


    ……是了,你的小夥伴們都知道。


    “我和你不一樣,思想也好,價值觀也好,都不一樣,”伊塔深吸一口氣,“我無法反駁你,不代表我就認同你。你該去找個心理醫生了,再晚了就治不好了。”


    “哈……”


    帕裏斯通笑了笑:“這樣麽……我不會收迴我的話,如果你願意,我隨時接受小塔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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