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皇親國戚都是人尖子,京中正鬧騰的大事不可能沒有耳聞,聽到睿王一句話,頓時知道又有好戲看!


    人群炸了鍋似的開始竊竊私語,皇帝充耳不聞,他像是沒有聽清一樣死死地瞪住睿王,慢慢地問:“你說什麽?”


    百裏佶毫不遲疑地磕下頭去,又道:“臣身為臣子不知主動為君上分憂謂之不忠;不遵祖訓謂之不孝!當今天下多事,歸根結底正是因為禮崩樂壞,學絕道喪,求皇上將臣這等不忠不孝之人治罪,以警惕天下人--”


    “閉嘴!”皇帝陡然爆發出來,聲震屋宇,在場所有人都唬了一跳,本能地又跪下一大片。


    但這時分跪下,隻會讓皇帝的怒火更盛,他來迴瞪視諸人,沒有人敢與他目光相接,連睿王都貌似恭謹地垂下眼。


    “百裏佶留下,其他人--”皇帝惱怒地跺了跺腳,隨即想起這是在奉先殿,祖宗麵前,總算壓低了聲音再吼出來:“給我滾!”


    一群天潢貴胄連滾帶跳地散開來,鴻臚寺的司禮官強撐著叫道:“這邊這邊,陛下賜宴禦花園,賞月怡情……”


    眾人隨著他亦步亦趨地遠離奉先殿,三皇子百裏擴緊追了幾步,扯住太子百裏昕的衣袖:“太子哥哥。”


    楊小康腳步一頓,側眸看過來,其他人見這對腥風血雨的兄弟有話要話,紛紛識相地遠遠繞開。


    不過片刻,奉先殿前已經僅剩下他們二人,遠遠地能望見皇帝和睿王對峙。


    “太子哥哥,”百裏擴仰著小腦袋,大大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楊小康,“你為什麽一定要趕我走?”


    楊小康眨了眨眼,故作詫異地道:“三弟何出此言?”


    這招裝傻百裏擴以前常用來對付太子,沒想到有朝一日也會反施己身,他抿了抿唇,小聲道:“太子哥哥,如果我不跟你爭,能不能讓我留下?”


    楊小康高深莫測地盯了他許久,百裏擴小臉上神情真誠,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看起來幹幹淨淨,仿佛他也擁有同樣天真單純的內心。


    但楊小康太知道他--皇家的孩子從懂事起便告別了天真。他並不恨百裏擴,甚至也不恨皇後,易位而處,他不見得做不出同樣的事……這世上,或許隻有楊無端相信他需要保護,也真的付出努力去保護他。


    “三弟真是長大了,”楊小康微笑,頗有長兄風範地伸手摸了摸三皇子的頭,柔聲道:“說話也越來越深奧了,哥哥也越來越聽不懂。”


    他不願再跟孩子糾纏,轉身要走,卻被三皇子猛地撲上身。


    “太子哥哥!”三皇子急了,使盡全身力道緊緊地揪住他的衣袖,差點把太子也帶得彎了腰,“你還沒答應我呢!”


    “百裏擴!”楊小康掙脫不開,喝道:“你別耍賴!”


    “我就要!”三皇子像膏藥一樣粘乎乎地巴著他,帶著哭腔喊道:“太子哥哥我求求你,別讓我離開娘親,娘親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娘親!”


    童音稚嫩,就算再知道他的狡猾,聽在耳裏仍是讓楊小康震了震。他狠狠地閉上眼,低聲道:“你以為隻有你舍不得嗎?”


    中秋佳節,人月兩圓,偏偏他最舍不得那個人與他高牆相隔,見一麵比不見更思念……


    楊小康手上用勁,毅然扯脫了百裏擴,轉身大步而去。


    ===


    旁觀的人都散盡,奉先殿內僅餘皇帝與睿王,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著,皇帝透過大殿敞開的門往外望,那一輪圓月已經升了上來。


    蒼白顏色,瘦削枯幹的月亮。


    “十七弟……”皇帝再開口時,聲音柔和衰弱,聽來全然無有剛才的氣勢,倒像是在打商量,“朕知道你們想做什麽,朕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但擴兒年紀還小,實在離不了他母後……”


    睿王並不意外皇帝的反應,這些天重重包圍,步步緊逼,正是要讓他認真地去考慮百裏擴就藩這件事。皇帝本性軟弱,缺乏自己的主見,人人都說這件事該做,他最終總會妥協。


    百裏佶朝殿上先帝遺像叩了個頭,作痛心疾首狀,卻一個字都不肯說。


    他愈是不肯說,皇帝感受到的壓力卻愈大,他凝眸注視睿王,見他今天穿載著整齊的藩王禮服,臉色沉肅、眸光中似有隱憂--與當年的老睿王百裏頡足有八分相像!


    要說皇帝生平最怕什麽人,不是先帝,而是攝政多年的百裏頡,當他權傾天下之時,文宗必須與他合意決定那把椅子的繼承人……為了讓百裏頡選擇自己,他忍辱負重多年,故意裝作好武厭文,又與楊瓚一起跑到宗陽書院讀書,將自己與宮廷和朝堂的聯係徹底斷絕開來……最後果不出他所料,他這個貌似最不爭的人反而爭得了皇位。但這段違逆本心的經曆也給皇帝留下了深深的陰影,他天性柔懦,倒不至於成為暴君,卻在百裏頡死後開始怠政,同時近乎偏激地一意打壓新黨……


    百裏佶或多或少猜到皇帝的心病,以往都盡量避免與他打照麵,以防刺激皇帝做出不利新黨的舉動,此次卻是故意利用了這點來將皇帝的軍。


    驟然注意到百裏佶酷似老睿王的相貌,皇帝倒抽一口氣,胸膛劇烈地起伏,待要發作,百裏佶驀地抬起頭來,厲聲道:“陛下,君王無私,家事亦是國事……你舉目殿上,曆祖曆宗看著你,先帝看著你,我父王也在看著你!前線戰事膠著,中原民不聊生,當此多事之秋,朝中絕不能亂!陛下,臣隻怕你行錯一步,便危及社稷呀陛下!”


    他放開喉嚨,這一聲堪稱聲嘶力竭,在大殿四壁間響亮地迴蕩,皇帝被震得渾身一顫,竟下意識地扭頭看向牆壁。


    奉先殿供的是曆代皇帝的畫像,並沒有老睿王百裏頡在內,皇帝一眼看到了文宗皇帝的畫像。先帝與百裏頡是異母兄弟,年齡相差甚大,長相也沒有幾分相似之處,偏皇帝驟眼看來,文宗長眉下的雙目不再如平常一般溫和可親,而是變得炯若寒星,眉宇間隱約如煙籠霧罩一般憂容難解--那分明是百裏頡的臉!


    皇帝又是抽出一口冷氣,他在百裏頡的積威下窩囊日久,這時本能地便脫口而出:“朕錯了!朕知錯!”


    他緊緊地閉上眼,苦澀地道:“朕明天就下旨,開春讓擴兒出宮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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