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方圖麵無表情地看著被推開的房門,楊無端站在門內,張口結舌地拎著一件衣裳,“這什麽意思?”


    “迴楊公子,”方圖恭敬地低下頭,“這船上都是女人,實在尋不到男子的衣物。”


    楊無端抄著手瞪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有意思。”


    有意思?什麽有意思?有什麽意思?方圖愕然地看向她,楊無端卻已退迴去,伴隨著刺耳的拉滑聲,房門再次關攏。


    方圖盯住門瞧了許久,心想,公子的這位學生,說話行事倒和公子一般的古怪。


    ===


    楊無端翻弄了那堆衣服半天,感覺無從下手。


    這倒有點像她剛穿越那時候,也是對著小丫鬟翠兒拿來的衣服探索來探索去,怎麽看都隻是布片。


    翠兒……楊無端怔了怔,她已經很久沒有憶起寧府的人和事。她因此有些愧疚,對她來說,寧府隻是她生命中的一站,而寧鬱……那是寧鬱的全部。


    她歎了口氣,隨手撈起一塊布片往身上披。


    來迴折騰更換了幾次,楊無端總算是穿好了一身衣裳,和那曆姓女子差不多,那也是一襲齊腰襦裙。


    角落的梳妝台上閃爍著半支小小的蠟燭,旁邊立著銅鏡,楊無端走過去拿在手裏,就著燭光觀察了一下,發現是仿唐製的單鳳鏡,鏡子的背麵鑄著紋理清晰的鳳凰圖案,邊緣環繞祥雲。


    她細細地摩挲著凸出的花紋,深深吸氣又唿出,直到覺得自己鼓足了勇氣,才猛地翻轉麵來!


    銅鏡因為她的大動作而扇起一縷風,旁邊的蠟燭搖搖晃晃似熄未熄,楊無端緊緊地抿著嘴唇,一瞬不瞬地盯住平滑的鏡麵,等到風過去、燭光恢複平靜,澄澈的鏡麵上終於映現出她的身影。


    真……朦朧……


    楊無端皺眉,鏡子裏的她也眉心輕蹙,倒不能說照得不清楚,隻是表麵籠著輕紗薄霧一般,自帶ps效果。


    她後退了幾步,鏡子裏的映像登時變得模糊,隻能看清上半截是茶白色,下麵的裙子是胭脂色。楊無端對女裝實在沒有研究,分不出什麽領什麽袖什麽腰帶,胡亂按男裝的樣子結束了,這時候照著鏡子,也看不出好還是不好。


    算了,她自暴自棄地扣下銅鏡,拿起妝台上的梳子打散了濕發梳理,再鬆鬆地挽了個發結--已經懶得再照鏡子看是什麽樣。


    沒人給她提供鞋子,楊無端不耐煩再穿她濕透了的棉鞋,赤著腳踏在地板上。或許是她已經被湖水泡習慣了,又或許是腎上腺素還在她血液裏狂奔,地板的溫度並不難忍受。


    雖然如此,她仍然抖了抖裙裾,拖下來遮住腳掌,然後一把推開房門。


    方圖不知去向,走廊上空無一人。


    這樣一條筆直通往前方的甬道,也不愁會迷路,楊無端拎著裙擺,鎮定地踏了上去。


    走廊內昏暗的光線仿佛瘦西湖的水波一般起伏浮動,光源是兩側房門縫隙漏出的燭光。外麵那場打鬥像是分出勝負,早就沒有其它聲音傳來,楊無端緩慢輕悄地走著,隻能聽到自己的唿吸聲和心跳聲。


    她偶爾抬頭或是低頭,能看到門縫上方或是下方光線裏閃動的影子,像是有人貼住門板偷覷,伴著一聲嬌笑或是香風迴轉,那抹來如輕霧的影子便去如煙消。


    楊無端猜測她們是那些打扮得像廣寒仙子的歌伎,或許裏麵還有那位行雲布雨、救了她和康橋一命的白娘子。


    她繼續往前,終於走到短短的走廊盡頭,轉過拐角,先看到一串珠簾。


    比不了楊侍郎府那兩幅水晶珠子的精雕細琢,楊無端也算是見過好東西,一眼掠過,就覺得這珠子的形狀和顏色都不勻稱,不大像水晶,倒像燒製得不怎麽好的琉璃。


    她心裏稍稍嘀咕了一下,以端朝現有的工藝水平,琉璃並不比水晶便宜多少,這瘦西湖上的畫舫敢懸著一整幅琉璃珠子,也算是富貴逼人了。


    楊無端抬手撩開珠簾,冰冰涼涼的珠子剛觸及肌膚,她忽然又聽到了箏聲。


    “鏘鏘鏘鏘……”


    不同於《小胡笳》的悲愴,這一曲雖然亦是箏作琴曲,卻選了鬱鬱蒼茫的《漁樵問答》。隻是本來深長灑脫的琴音變為了激昂偏狹的箏音,聽著硬是另一番味道。


    楊無端駐足聆聽,手指不知不覺地捉住一顆琉璃珠子。《漁樵問答》本是明曲,借了漁夫樵夫之口問答,配上好曲好詞,府學教授君子六藝的時候她也學過。這時聽到曲子,那些相應的詞句便如同水波一般自她心底流過。


    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到第十段,楊無端驀地掀簾而入,朗聲吟道:“漁道是:不圖富貴榮華,任他懸那紫綬。帶那金貂,鬧叢中耳不聞。名場內心何有。著粗衣,甘淡飯,臥紅輪直到西斜,把釣竿也,時時拿在手。”


    ===


    珠簾後是一間不大不小的琴室,本是畫舫中樂師練習的所在,側方一扇半開半掩的窗戶,能看到燈火映紅湖麵,聽到水波拍打船身的細微聲響。


    丁新語端坐在窗前,手邊焚著一爐香,繚繚香煙還沒上升起來便被夜風吹散了,也聞不出什麽味道。靠牆是一溜從高到低的架子,三季裏或許可以用來擺放垂絲絮縷的蘭花,此時卻隻是充當了燭台。


    大大小小的蠟燭凝結在架子上,汩汩的蠟淚尚在不斷湧出,明紅色的燭火隨著箏音的節奏跳躍不休。


    丁新語低眉斂目,濃密的長睫覆在星光般燦亮的眼瞳之上,燭火映著他一管削直的鼻梁,薄而輕紅的唇。他將頭發不綰不係地散著,連額頭那條玉帶都沒有係,黑得幾乎沒有反光的頭發直垂到腰際,隨著他身體的動作微微起伏。


    他披著一件暗紫色的袍子,領口和袖口綴著同色的皮毛,隱約還有精繡的繁複圖案,卻根本看不清具體的形狀,隻覺得華光溢彩。


    他聽得楊無端走進來的聲音,身後是琉璃珠子彼此輕敲的碎響。他沒有停止拔動箏弦,長睫翕動了兩下,緩慢地抬眼看過去。


    “鏗!”


    丁新語又垂下了眼眸,但他和她都心知肚明--他彈錯了一拍。


    他一直知道楊無端長得好,也一直懷疑她是女人,但他沒料到她穿起女裝……如此難以形容。


    楊無端穿著一襲交領的齊腰襦裙,茶白和胭脂的底色,並不出奇的顏色,並不出奇的妝扮,梧州城內的年輕女子十有*都穿過這麽一條裙子。但或許是見慣了她的男裝,這樣普通的裙子穿在她身上,就覺得格外與眾不同。


    裙子有些大,肩線鬆鬆地垮下來,露出頸項間一點肌膚,蠟燭的紅光照著,她並沒有白得那麽觸目,看起來是柔和的粉色,卻愈惹得人妄想指尖流連。她腰帶也係得很鬆,或許是不習慣,也或許是怕突顯過於纖細的腰肢,但側麵看去,衣料緊貼住腰線軟軟地凹進去,無比適合伸臂一摟。


    依然是楊無端的臉,嘴唇凍得發白,她年紀越長,那股子“清”氣便越足,不同於楊瓚清中帶著倔寒,她是清中帶著豔,仿佛山澗裏一泓積雪初融的泉水,碎玉寒冰間夾雜著上遊浮下來的花瓣。


    丁新語並不知道他對楊無端的形容隱隱合乎姚氏客船上眾商人的觀感,可見男人總是男人,當他看著一個女人的時候,無論他讀過多少書,有多聰明,總有一些地方是相通的。


    當然。丁新語不再有絲毫懷疑:楊無端是女人。


    她必須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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