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八道!”皇帝驚訝地笑起來,又看了眼楊無端亂得很有特色的發結,伸手道:“過來。”


    楊無端怔了怔,直到皇帝不耐煩地又招了招手,她這才小心翼翼地靠過去。


    貼近了才發現皇帝還挺高,雖然她為了表示恭敬一直半躬著腰,但連人家肩頭都夠不到還是有點丟臉。楊無端悄悄地挺直了脊梁,沮喪地發現還是夠不到,皇帝的身高恐怕比劉廷璣還要高。


    完全看不出來啊,她想著,偷偷吊起眼角窺著皇帝那張線條柔和的麵孔,他的身高配這張臉居然並不突兀,大概是因為身形很勻稱,既非肌肉糾結又不是幹瘦狹長。楊無端後知後覺想起來--皇帝年輕的時候任俠好武,似乎還是個高手。


    皇帝把她召到近處,隨手扯開她頭上的發結,楊無端受驚地抬頭瞪了他一眼,旋即又飛快地低下頭。但就這頃刻之間,皇帝還是被她披散頭發之後姣若好女的相貌震得呆了呆,他驚疑地想,難道楊瓚散發的時候也這麽像女人?


    楊無端不敢抬頭,她自己也知道散發的時候女性特征突出,根本裝不了男人。她嚇得心髒在胸腔內亂跳,腦子裏像打地鼠似地不斷冒出各種靠譜不靠譜的藉口和謊言。


    出乎她意料,皇帝並沒有多說什麽,而是在她頭頂上鼓搗了一陣子,放開她道:“好了。”


    楊無端趕緊退開半步,伸手上去摸了摸,發現頭發被重新束成發結,難為皇帝手藝精湛,沒有梳子的情況下還能打理得紋絲不亂。


    她心情複雜地又偷看了皇帝,被他逮個正著,微笑地拍了拍她的頭頂,道:“你既是恆生的侄兒,跟朕的侄兒也差不多,朕能擔待的也都擔待了。”


    什麽意思?楊無端細細琢磨著這句話的含義,幹脆也不藏了,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了皇帝。


    被那雙黑白分明的晶瑩眸子盯著看,皇帝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他轉頭望向窗外,頓了頓,和聲道:“楊無端,我再問你一次,你說實話,我今天宣你過來是為什麽,你心裏可有數?”


    他把自稱從“朕”換成了“我”,楊無端心裏嘀咕,這是要走懷柔路線?她不禁又摸了摸頭頂那個發結,躊躇著該怎麽迴答。


    算了,開弓沒有迴頭箭,既然已經做了初一,沒必要等到十五再改。楊無端咬了咬牙,撩起官袍又跪下,這次半點也不偷懶,規規矩矩地磕了個頭。


    她重複道:“臣知道……陛下要殺臣。”


    ===


    等了許久,上方才傳來皇帝聽起來倦意深濃的聲音:“起來吧,朕說了不殺你。”


    楊無端又磕了個頭,慢慢地爬起身,再度仰首看著皇帝。


    皇帝吊著兩彎顏色淺淡的眉毛,單獨看起來比楊無端自己的眉毛都秀氣,在這樣的眉毛映襯下,皇帝的目光柔和,神情總顯得不夠堅毅,像個遇事猶豫不決的女人。


    或者說“像個普通人”,楊無端糾正自己,縱觀皇帝的所作所為,也不見他有什麽驕奢淫欲的惡習,比起曆史上著名的暴君昏君們,皇帝簡直是修身養性的聖人。如果他不是皇帝,楊無端或者還要誇他是個好人。


    前提是--如果他不是皇帝。


    皇帝也在打量楊無端,那件端朝最低層文官的淺綠色官袍穿在她身上硬是比別人清逸許多,身材雖然不高,看著仍然頎長纖細,仿佛一竿修竹。這孩子長得也好,雖然容貌有些過於嬌美,但周身的氣派彌補了不足,看著並沒有陰柔之感,反而隻覺文秀通透。


    上次見麵皇帝對楊無端存著偏見,仍不禁覺得她相貌出眾,此刻更是越看越錯不開眼,心下讚歎,就算楊瓚十幾歲的時候,怕是都沒有這孩子生得秀致。


    如此才貌雙全的人物,集端朝文治大成的天下五魁,皇帝歎了口氣,他又怎麽能殺?


    皇帝袍袖一拂,轉身抬掌拍在窗框上,那烏木的窗框發出半聲脆響,裂開露出裏麵淺色的木芯。


    “你不用疑心太子,你和他當年往來之事,他一個字也沒跟我提過。”皇帝用手掌撫過窗框支楞出來的斷茬,平靜地道:“但我又怎能不知?他是我兒子,我兒子從宮中流落民間,差點喪生火海,迴宮以後又纏綿病榻……我怎麽可能真的閉上眼睛當這一切都沒發生!?”


    “啪!”皇帝又是一掌擊出,那斷開的兩截窗框竟被他生生陷進牆裏!


    楊無端咬住嘴唇,硬是咽下一聲被嚇到的驚唿。盯著皇帝怒氣勃發的背影,她有種錯覺,他身上寬大的明黃色龍袍都被激得鼓蕩起來。或許不是錯覺,因為她清楚地看著皇帝頸後的幾莖散發無風而起,須發皆張。


    “從你踏進京城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什麽人,楊無端。”皇帝背對著她繼續冷冷地道,“你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但你也是蘇庭嘉的徒弟,李逢春的徒孫。你天生是新黨的人、睿王的人。朕若能早做決斷,該在那時候就殺了你!”


    原來自己早早就被一國之君盯上了,能活到現在還真是走運。楊無端苦笑了下,無言地對著皇帝躬下身去。


    “可我下不了手。”皇帝半迴首看著楊無端,目光中閃爍著掙紮和痛苦,最後化為無奈,“因你到底是我兒子的救命恩人,還是恆生的侄子……我這輩子欠恆生太多,我已經害死了楊枚,不能再奪去你的性命。”


    楊枚?楊無端愕然抬頭,那是誰?


    皇帝審視她的表情,見她確實茫然不知,也不多做解釋,返身走到她麵前,伸出右手撫向她的頭頂。


    那是剛剛拍斷了窗框的手,楊無端本能地躲了躲,可惜實力相差太遠,皇帝隻輕輕一翻掌,依然準確地按住了她的天靈蓋。


    楊無端胸腔內的心髒又開始亂跳,她吞了口口水,在皇帝的手掌下翻著眼睛想看他,卻隻能看到他掌心的陰影。


    別怕,君無戲言,他說了他不會殺你!楊無端拚命安慰自己,心髒卻跳得更快,簡直像要從嗓子眼兒裏蹦出來,垂在身側的手掌也不由自主地發著抖,要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強忍住不抬起手拍開皇帝。


    “朕不殺你,但不能容你再留在中樞。”皇帝稍微抬起手掌又拍下,楊無端嚇得唿吸都止住了,心髒重重地抽搐了一下,痛得她左半邊身體不受控製,軟軟地歪倒過去。


    但皇帝這下並沒有使力,這一掌僅僅是不輕不重地拍在她頭頂心,拍得她發懵而不是腦袋開花,暈得像是眼前所有景物都在轉圈圈。


    “去梧州吧,”皇帝收迴手,理了理龍袍的袖子,垂首望著癱倒在地上的楊無端,眼光中透出一絲憐憫,“去找你的老師丁新語,離北郢這灘渾水遠些,離我兒子遠些。”


    “臣……臣不服,”楊無端的心髒還跳得飛快,神智卻已經從極度的恐懼中清醒過來,變成了極度的憤怒,大聲道:“太子重病初愈,孤身一人困守深宮,臣若離京,誰來護他周全?”


    這話喊出來就算是撕破臉了,就差沒有明說皇宮裏有人要謀害太子。不過今天她走的就是大膽路線,既然確定皇帝不會殺她,更有本錢豁出去。楊無端努力把眼睛瞪到最大,眨也不眨地緊吸住皇帝的龍目。


    皇帝與她對視了許時,眼中疲倦之色更濃,這時候就能看出他和睿王確實有血緣關係,英俊的眉目之間那抹倦色都如遠山抹雪,清鬱而憂悒。


    楊無端驀地明白了一件事:皇帝全都知道!他心愛的妻子背著他耍的那些陰毒伎倆,太子這些年遭遇的一切,他統統都看在眼裏。而他什麽也沒做,就像他自己說的,他選擇了“閉上眼睛當這一切都沒發生”!


    皇帝又一次先避開了她的目光,背轉身去。他站在禦書房那一溜長窗之前,迎著窗外漫天陽光,魁偉的身軀披著明黃色的龍袍,頭戴鑲珠嵌玉的堂皇冠冕,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寶光閃耀,看上去無比符合他的“天子”身份--直如天神降世。


    在楊無端眼中,皇帝高大的背影卻怎麽看都有些傴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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