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楊無端上一次吻某個人或者被某個人吻,足足六年零三個月二十一天,她不記得多少小時。


    她還記得最後一個接吻對象,那個最終被她甩掉的小子……好吧,畢竟是他劈腿在先,或者她才是那個被甩掉的人。


    但是楊無端有一種良好的品質,她很少去牢牢記住人們的壞處,她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會試著在記憶中忽略他,如果忽略不掉,她就說服自己隻關注他好的方麵。畢竟人類是一種複雜到即使細胞切片以後用顯微鏡觀察都沒辦法研究徹底的物種,誰都同時擁有好的一麵和壞的一麵。


    六年前分手那一刻,她真的恨過那個人,後來她就忘了。


    她不再記得背叛的痛苦就如同她不再記得她愛他,她的自我保護機製太強大,如同白細胞對待病毒一樣幹淨利落地消滅了這段會令本體不適的情感。但它保留了一些好的東西,比如他們的初識、相戀、第一次親吻……那些能讓她在迴憶的同時溫柔淺笑、眼眶濕潤、心髒微微牽扯--那些能證明她真實愛與被愛過的甜蜜而無害的痛楚。


    她記得那年輕人接吻的技巧很差勁,他太年輕,她似乎是他的第一個真正的交往對象,而且他非常緊張,死死貼住她的嘴唇以後就哆哆嗦嗦地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麽辦。


    她當時大約是笑場了,於是那年輕人惱羞成怒,抱著她將腦袋埋在她肩上再不肯抬頭看她,他的耳朵擦在她的脖子側方,滾燙的溫度從相貼的地方傳過來,同時傳遞的還有那青澀而滾燙的心意。


    ……楊無端仰麵望著另一個年輕人--他甚至要更年輕--那雙眼睛,他帶著同樣毫無章法的慌亂吻了她,這個吻像是某種機括,開啟了她心底那道嚴絲合縫自以為萬無一失的閘門,於是關在後麵那些塵封的情感便如同早就超過臨界點的洪水一般瘋狂地咆哮著奔流出來。


    原來她依然愛著他。楊無端惆悵地想,愛情是多麽美好,可是不堪一擊*。


    ===


    光線微弱的緣故,少年的瞳孔放得很大,深黑色的眼瞳內側是深黑色的虹膜,這營造出一個視覺陷阱,讓她錯覺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


    楊無端老老實實地躺著,也沒費勁去反抗,反正那孩子也隻懂得用嘴巴堵住她的嘴巴,然後就眨巴著眼睛沒有下一步。


    與其說這是個吻,楊無端寧願裝可愛一點管它叫“親親”,親她的還是個聞起來甜得發苦的孩子呢。


    他眨眼的頻率明顯超過平均值,唿吸急促,體溫上升,這些都是明顯的焦慮征兆,而楊無端愛莫能助,她還在被強吻不是嗎?


    心數到一百二十下,她有點不耐煩了,抬手想推開他,那孩子卻暴怒地抓住了她的手--兩隻手,事實證明他那雙漂亮的指節修長的手並不僅是漂亮,他用它同時箍住她兩隻手的手腕,使用的力道大得肯定會產生瘀痕。


    楊無端沒有再掙紮,那是自討苦吃,她也不認為那孩子是故意要傷害她,他隻是還不懂得如何控製自己與女性相處,兩性在身體官能上的差距隻有長時間的切實體驗過才能真正把握。


    她繼續躺著,感覺自己的手被壓在身側,姿勢有點別扭,所以慢慢覺得酸疼,那孩子終於有點進展,他伸出舌頭一下一下地舔她的下唇,像隻好奇的小心翼翼的貓。


    “唿,”楊無端實在忍不住了,她隔著他的嘴唇悶聲悶氣地笑出來,越笑越厲害,尤其在注意到他憤然地把眼睛瞪至最大,長長的睫毛顫抖個不停,在眼窩裏投下小小一片陰影。


    他終於挪開了嘴唇,背負著那床被子撐起上半身,隨珠的光照不到那麽遠,楊無端瞬間看不清他的表情,卻仍能看到那雙亮得滲人的眼睛。


    “好吧,”她開口,因為忍耐了太久,聲音幹澀得厲害,她清了清喉嚨,學著像他一樣壓低嗓音道:“第一個問題:我不想再叫你楊小康,你的名字到底是什麽?”


    “……我喜歡你叫我楊小康。”他固執地停在這小小的被窩裏所能達到的最遠距離迴答她,聲音裏的沮喪那麽明顯,楊無端都要愧疚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又欺負了他。


    “名字?”她重複問,加重了聲調暗示她沒有耐性再問第三次,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放開自己。


    箍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不情不願地一根根移開,楊無端趕緊縮迴來替自己揉了揉,疼死了,明天的瘀青跑不了。


    “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吸氣聲在靜夜中聽起來倒像一聲尖利的哨音,“……百裏昕。”


    楊無端點了點頭,果然是皇族。


    她又不是傻瓜,這小子長得與睿王有五分相似,又能隨隨便便揣著顆貢品夜明珠跑來夜襲,再加上煙波湖那條船艙內的江山萬裏屏風,種種細節都指向他非同一般的身世。


    “第二個問題……”楊無端想問他當初到底有沒有失憶,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這種狗血的追根究底不是她的風格,皇族內部汙七八糟的事多了去了,就算他肯告訴她實話,難怪將來不會被錦衣衛滅了口。


    她改變主意,問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問題問得狡猾,可見楊無端的理智雖然提醒她不該問的別問,她的感情卻仍是忍不住要偷偷摸摸夾帶點私貨進去。楊小康……不,百裏昕可以把這個問題理解為“當年你為什麽要裝失憶”,也可以理解為“當年寧府火災你為什麽能活下來” ?


    楊無端問得依然平靜,她本就不是個情緒太激烈的人,而且往事最難以接受對她衝擊最大的階段早已經過去,她現在隻覺得疲倦,唯一想要的隻是答案。


    百裏昕依舊用那雙很亮很亮的眼睛盯住她,楊無端後知後覺地發現重逢以來他看她的目光總是過於專注,像是下一秒她就會消失在他麵前,又像是他的目光能夠幻化成繩索或者鉤子或者別的什麽實質的東西,牢牢地鎖縛住她。


    他動了一下,然後朝著仰躺的楊無端一點一點地俯下身,棉被隨著他的動作沉重而緩慢地壓下來,她睜著眼,便像是看到整個世界在靠近她、覆蓋她。


    他再次緊緊地、不留一絲縫隙地貼住她,他的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鼻尖擦著她的鼻尖,她歪了一下脖子,於是他的嘴唇沒有再碰到她的嘴唇。


    他們都沒有看對方的眼睛,而是閉上眼睛沉默地吸氣,吸入咫尺之間對方的氣息。


    “我忘了。”百裏昕的聲音不可思議地壓得更低,乍聽去像蛇類發出的“嘶嘶”聲,他停了一下,在幾乎觸到她的唇的距離緩緩綻開一個微笑,重複道:“怎麽辦姐姐,我又忘了。”


    他無辜地睜大眼睛撅起嘴唇,那適合接吻的上唇便輕輕地、輕輕地碰到她的唇。


    “……”這感覺比剛才的親吻要更強烈,楊無端打了個寒顫,感覺身體在不受控製地顫抖,因為她在拚命忍住不去掐死他。


    她生氣地推了他一把,那小子明顯也是個不習武的肉雞,居然就被她推得翻到側邊。不過他反應也快,楊無端剛坐起身,他又翻了迴來,羞惱地再次抱住她,長手長腳像章魚一樣吸附盤踞在她身上,讓她錯覺自己在他的包裹中被揉成了小小的一團。


    他的下頜擱在她的左肩上,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她頸間,他氣哼哼地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什麽,那樣掩飾不住的孩子氣。


    這孩子氣熟悉到令她心悸,就像是四年前的悲劇根本沒有發生,一切從未改變,他和她依然是兩個人小鬼大的孩童,分享同一床溫暖的棉被,頭碰頭睡在一張床上。


    百裏昕忽然感到懷中的人又開始掙紮,他略為猶豫,再使力他怕傷到她--這猶豫的刹那就足夠她把一雙手臂抽出來,慢慢地環住他的腰。


    這是重逢以來楊無端第一次主動地親近他,百裏昕僵了一下,狂喜的情緒湧進心髒,一瞬間甚至讓他覺得有點疼--原來過於喜悅和過於悲傷同樣會心疼。


    “謝謝。”楊無端輕輕地說,她聽到了他的心跳聲,那麽生機勃勃,充滿了生的喜悅。無論他隱瞞的真相是什麽,活著本身已經是壓倒一切的美好。


    “謝謝你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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