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舫”與“朗月舫”是完全不同的樣式,朗月舫就像是漂浮在水麵上的二層小樓,風雅而精致。摘星舫則完完全全是一條船--一條大船。


    楊無端她們乘坐的小船泊在船頭附近,她抬首仰望,幾乎把頸骨折成九十度,總算是望到船頭甲板上隱約有人影在活動。


    她粗略估算了一下,這艘船的高度超過二十米、十來米寬、一百來米長,按它的體積,船深也超過十米……她收迴剛才評價朗月坊的溢美之辭,這才是真正的“龐然大物”。


    楊無端有一種在古裝片中見到電腦的荒誕感:這樣一艘大船,幾乎達到後世遠洋貨輪的標準,在這個年代光是能把它造出來就已經算得上匪夷所思,而造它的目的居然是拿來當畫舫?有沒有搞錯!


    不過這艘大船(原諒她實在不願意稱它畫舫)看來也並不像朗月舫那樣喜迎八方來客,它甚至連舷梯都沒有,光溜溜的船身沉默地矗立在煙波湖終年不散的霧氣中,仿佛一條逐漸步入老年的巨鯨,威嚴而詭秘,卻缺乏活氣。


    船娘把小船挨著它停穩,船頭甩下來一卷繩梯,居然是要他們自行攀援而上。


    楊無端遲疑了一下,唐大像是害怕她反悔,積極地第一個抓住繩梯往上爬。這姑娘膽子不是一般大,攀爬的動作雖然生硬,全程卻哼都沒哼一聲。


    因為這艘與背景格格不入的大船,氣氛也變得詭異起來,連邱亮這樣粗神經的孩子都不再多話,隻詢問地看了楊無端一眼,她搖了搖頭,示意他先上。


    邱亮跟個猴子似的靈活好動,那身手應該也學過功夫,所以楊無端半點也不驚訝地看著他踩繩梯如履平地,一眨眼功夫便上到頂部。


    最後輪到她,邱亮和唐大都從船頭探出腦袋往下瞧,旁邊還有另一個看不清臉的人,手裏舉著和船娘相似的橘黃色霧燈。


    楊無端和船娘打了個招唿,她又“咯咯”笑著朝她飛了個媚眼,楊無端沒好氣地想,每天拋這麽多媚眼,也不怕眼抽筋!


    她攥著繩梯開始一步一步晃晃悠悠地往上爬,偶爾還停下來歇歇腳,那團橘黃色的暈光一直懸在頭頂上,楊無端總覺得它像一隻古怪的眼睛。


    她是故意落在最後,也故意放慢攀爬地速度,因為她在觀察這艘船的結構、用料,每次歇息的時候都用腳尖踢一踢外殼,聽聲音有什麽變化。


    她做這些的目的當然不是想偷師學造船什麽的,她隻是想確認一下這艘船是真的,還是空有唬人外殼的仿冒品。


    終於接近頂部,邱亮早早地伸出了右手,楊無端會意地握住他,隻覺得身子一輕,便被提了上來。


    瞬間的失重感覺過於刺激,楊無端唿出口氣,從船頭垂直下望,下半部的船身浸在雲煙繚繞的霧氣裏,湖水靜悄悄地擁著船體,一點聲音都沒有。


    她剛才偷偷檢查過,這艘船確實是一艘結結實實、保養良好,隨時可以沿著大江遠航,甚至揚帆入海的貨輪。


    可是據她所知,端朝對船舶的管製比前明更嚴,或許是因為不禁對外貿易,所以在對內許可上就設置了諸多限製。像這樣的大船按規定隻能在北郢城外的碼頭卸貨,根本不允許進入內城河道。所以,它到底是怎麽出現在煙波湖上的?


    ……有意思,楊無端把關於唐大那句話的疑問拋到腦後,現在,她對那位神秘的主人越來越感興趣了。


    ===


    在船頭上迎接他們的是一個駝背老人,他穿著洗得幹幹淨淨的兩截布衣,戴著*帽,傴僂著身子,做了個示意眾人跟著他的手勢。


    楊無端又被那種荒謬的感覺擊中了,她甚至情不自禁地抬頭看了看天空,時辰近午,瓦藍色的天空中豔陽高照,一片雲都沒有。


    雲都在煙波湖上……楊無端環視四周,或許是她的錯覺,這艘船上的霧氣又要更濃一些,原來三米以內還算清晰,現在三步以外就隻看到得一團白色。


    她邊走邊喃喃道:“怎麽搞得跟凡爾納的小說似的……”


    “什麽?”邱亮走在她身後,湊上來小聲問道:“楊兄弟,你也覺得這船有古怪?”


    楊無端側過臉,邱亮離得極近,幾乎是貼在她肩頭上發問,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濕漉漉地像極了好奇的小狗。


    她差點笑出來,事實上她真的出了聲,前麵的唐大和那個駝背老人同時轉過頭來,“啪”一聲響,那老人失手將霧燈落到了地上。


    楊無端搶先撿了起來,她早就想研究一下這盞能打信號的燈。拿在手裏卻發現與普通的燈籠沒什麽不同,隻是外圍糊的不是紙,而是防水的稠布,類似於紙傘的材料。


    “謝楊公子,老奴可以自己拿。”那老人沙啞地道,他低著頭看不清長相,伸出一隻皮肉鬆弛、青筋凸起的手來接燈籠。


    楊無端依言將燈籠遞迴給他,兩人的手指碰觸,她微微一驚,這老人的手指冷得像冰柱。


    那駝背老人也頓了下,持著他的燈籠轉過身繼續領路,他腿腳似乎也有些不太靈便,走得算不上快。


    邱亮已經忘了他剛才問過什麽,楊無端又朝船上其它地方看,雖然不太清楚,仍能看出這艘船共分兩層,船艙外與朗月舫一樣沒什麽人,那老人領他們去的地方是二層一處船艙的入口。


    他敲了敲門,不等門內的人迴應,便“吱嘎”一聲,稍嫌粗魯地推開來。


    “楊公子,諸位,請。”老人顫巍巍地說完,自顧自轉身踽踽行開,橘黃色的霧燈搖搖曳曳,慢慢地湮沒在霧氣中。


    進不進?楊無端看了眼邱亮,邱亮也正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又看唐大,唐姑娘咬著嘴唇思索了片刻,義無反顧地先踏了進去。


    楊無端再一次暗讚了唐姑娘的膽量,也跟著走進昏暗的船艙,她留了個心眼,並沒有關攏艙門。


    這船艙非常大,進門先是一處小小的拐角,便像是玄關,三人轉過拐角,眼前卻驟然一亮。


    ===


    老實說,楊無端感覺今天的紅燈區一日遊非常玄幻,本來以為是小黃片,卻有往魔幻大片發展的危險。


    在這種完全不正常的氛圍下,她就算見到傑克船長本人也隻會打個哈哈,而當她眼前出現的隻是一個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客廳,她反而錯愕了。


    真的是客廳,就像楊府的接待外客的會客廳一樣,呈長條形,有兩扇大大的窗戶,靠牆排著兩行花梨木的高背椅,配套的茶幾,茶幾上還放著熱氣騰騰的茶。


    唯一與楊府的客廳不同的是,這個廳堂的角落裏置著一座高大的大理石屏風,分成五扇,善用大理石天生的花紋勾勒出一副萬裏江山圖,顯得極之雄壯。


    三個人又互相看了看,用眼神交流意見,唐大表現得很堅決。楊無端歎了口氣,先選了一張椅子坐下,揭開茶盞的蓋子瞧了眼,茶香四溢,她又放下蓋子,並沒有喝。


    邱亮坐在她旁邊,就像屁股下麵有釘子似的磨來蹭去,逼得楊無端又瞪了他一眼。


    三人剛坐好,腳步聲從她們進來的方向響起,不一會兒就走進來一個人。


    那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方臉長須,穿著團花圖樣的綢衫,戴著四方平巾,打扮得像一個養尊處優多年的縉紳,甚至還凸出一個圓鼓鼓的小肚子。


    他在室內環視了一圈,然後猶豫地向楊無端拱了拱手:“楊公子?”


    “在下正是楊無端。”楊無端起身迴了他一禮,心裏嘀咕道:就是他?


    那中年人似乎猜到了她的懷疑,“嗬嗬”笑道:“鄙人李歲慶,久仰楊公子才名,今日有幸一晤,果然聞名不如見麵。”


    他又與邱亮和唐大廝見,假裝沒有看出唐大的女兒身,稱她為“唐公子”。一番各懷心思的寒暄過後,那中年人李歲慶作了個四方團揖,這才踱到主位坐下。


    “李老爺,”唐大幾乎是搶著開口道:“你在煙波湖上人麵廣,能幫我給清清姑娘贖身嗎?多少銀子我都給。”


    她這話說得頗不得體,李歲慶皺了皺眉,問道:“這位清清姑娘是……”


    “姓周,周清清。”唐大躊躇了一會兒,續道:“她是近日獲罪的周學士的女兒,按律發放教坊司為奴,我派人去教坊司問過,說是已經送到煙波湖上……”


    原來如此。楊無端總算明白唐大為什麽女扮男裝出現在煙波湖上,為了閨蜜能做到這份兒上,她不禁對這個大膽的女孩兒又多了幾分敬佩。


    李歲慶的臉色變了又變,顯得很是為難,他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唐公子,請恕鄙人有心無力,幫不了你這個忙。周學士一案牽涉甚廣,鄙人隻是一個小小的商人……”


    “啪嗒”,那大理石屏風後突然傳出的聲音打斷了李歲慶的話,所有人的目光都轉過去,隻聽得“嗒、嗒、嗒、嗒……”,從屏風後蹦出來一顆珠子,滴溜溜地滾出一條直線,恰好停在楊無端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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