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過各種災劫,仿佛否極泰來,端王朝的運勢終於有好轉的跡象。元和十年整年都是風調雨順的好年景,元和十一年的春天也甚為合心意,春日暖暖,雨落得不多不少,站在高處眺望,江水溫馴地東流,絲毫沒有肆虐的跡象。


    這天清晨又落下幾點雨,雨後初晴,道旁的莊稼像聽了號令似的整齊地撥出嫩乎乎的茬來,遠望去茸茸一片,葉梢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亦不知是雨是露。


    一位老農背著雙手在田坎上來迴走動,巡視長勢良好的禾苗,樂得眼都眯成了縫。


    這條大道與江水平行,由西向東筆直平坦地延伸,初升的太陽還在緩慢地攀爬著,陽光正是最值得親近的時分,望去一點也不刺眼。


    老農偶然向東看了眼,襯著朝陽東升的背景,一輛馬車被金光籠罩著,正不疾不徐地行駛過來。


    這條是交通要道,每天無數車輛經過,老農也不以為意,隨意地看著,蹄聲“的的”,那輛馬車便在他的注視中駛到近處。


    那是一輛很樸素的舊馬車,車馬行常見的樣式,拉車的是兩匹瘦骨嶙峋的老馬,車廂連門都沒有,隻懸著一塊藍底白花的棉布簾子。


    老農眼前一亮,認出坐在前頭的是“姚氏”車馬行的車把式,姓鄭,綽號“大老鄭”,素日與他有些來往。當下高聲招唿道:“鄭老弟,送貨呢?”


    大老鄭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韁繩,道:“送貨哪能用這車,送客呢!”


    那老農又道:“幾時有空,來家裏喝酒!”


    “來的來的!”大老鄭舔了舔嘴唇,滿臉恨不得立刻跟了他去的表情,樂嗬嗬地道:“迴頭定來叨擾老哥!”


    老農憨厚地笑了笑,還待再說,忽見藍底白花的車簾被撩開一條縫,裏頭的人露出半張臉來。


    那是個很年輕的少年,皮膚是一種看起來又細又膩的白色,他沒有見過象牙,否則會說是象牙白。襯著這樣的皮膚,什麽樣的頭發都會顯得順眼,何況這孩子有一頭濃黑茂盛的頭發,齊整整地束著,戴了一塊純陽巾。他露出那隻眼睛也漂亮,是杏仁形,眼白白得泛藍,瞳仁又黑又大。


    哎呀,那老農看得都呆住了,這是誰家的小哥,長得比姑娘都好看!


    他呆呆地愣在那裏,馬車行得雖慢,這會兒功夫也漸漸遠去,大老鄭迴頭衝他揮了揮手,嘴裏打個唿哨,老馬便加快速度小跑起來。


    前方,帝都北郢。


    ===


    “姚氏”車馬行的客運馬車慢騰騰地沿著官道馳向北郢的南門,車把式大老鄭眼見快到目的地,抖擻精神連甩了幾個響鞭,鞭子的破風聲不但令拉車的老馬奮力跑起來,也讓車廂內昏昏欲睡的乘客精神一振。


    車廂內總共不過五個人,四隻手同時去掀車簾,腦袋都擠在窗戶邊,迫不及待地眺望端王朝的政治和經濟中心,傳說中流光溢彩的繁華之地。


    “看!”一名娃娃臉的年輕人指著西麵的湖泊道:“是煙波湖!”


    眾人隨他所指望去,那是城外的大江繞北郢而過形成的一灣湖水,大白天的,那湖上卻似籠罩著一層輕霧,陽光照不透,看不到湖麵波光粼粼,隻隱約能看到霧中有畫舫徐徐行進,舫上層樓飛簷,樂聲縹緲,似真似幻。


    那年輕人看得入迷,雙手托著下頜,滿臉向往地道:“聽說煙波湖上有最好的歌伎,這樂聲必是姑娘們在排演曲目。什麽時候能親耳聽上一曲,總算不枉此生。”


    他的隔壁是一條昂藏大漢,一個人占了兩個人的位置還隻能低頭含胸委委屈屈地坐著,一張長方臉上濃眉虎目,皮膚黑得像生鐵,聞言咂了咂嘴道:“沒出息,老子起碼得睡她十個八個這輩子才不虧!”


    車廂內的另兩名乘客和大漢相識,看打扮都是來大城市闖蕩的鄉間青壯,對他們來說,再怎樣好聽的曲子都比不得懷裏的美嬌娘,大漢這話一出,兩人拍掌大笑,一邊出言附和。


    “我就不耐煩小邱這點,你說你也不是讀書人,成天酸溜溜的。還是徐大哥說出了我的心裏話!”


    “就是,徐大哥這才是真爺們!”


    那年輕人脾氣甚好,被兩人擠兌也不生氣,娃娃臉上一直帶著笑容,笑眯眯地眨著眼睛看他們,就像在看什麽稀奇好玩的事物。


    車廂內眾人說笑間,馬車已經匯入南門外臨檢的車流,大老鄭探頭望去,長長的隊伍幾乎看不到頭。他皺了皺眉,又看天色,時辰卻也還早,應該趕得及在原定時間入城。


    他索性把鞭子插迴腰間,舒舒服服地倚住車廂,隨意在兩匹老馬的屁股上各踢了一腳,任憑它們帶著馬車慢吞吞地往前蹭。


    這一等,便是三個時辰。車廂內眾人由興奮而平淡,由無聊而煩悶,長途跋涉的疲倦重新占據上風,一個個東歪西倒地打起了瞌睡。


    那娃娃臉的年輕人睡相很規矩,端端正正地坐著,脊背靠在車廂壁上,半閉著眼睛唿吸輕淺地打瞌睡。旁邊姓徐的黑大漢則和他完全相反,睡得唿嚕山響口水橫流,大約是夢中覺得身體傴僂著太難受,鐵塔般的身軀扭了扭,陡然向側方倒去!


    那大漢挾著疾風倒過來,娃娃臉的年輕人幾乎是同時睜眼,伸手去擋。但他低估了那大漢的體重和力量,被那沉甸甸鐵鑄一般的軀體壓了個結實,像紙片一樣緊緊貼住車廂壁,唿吸困難,他再要下狠勁去推,卻又根本發不了力。


    那大漢睡得死沉,睡夢中還在咂巴嘴,口水順著他的嘴角淌下來,那年輕人被他壓得渾身骨頭“格格”作響,眼看著他的口水在空中牽出長長一絲,就要滴到自己臉上,嚇得他臉青唇白,差點被暈過去。


    他絕望地想:難道我這個大好青年竟然是被壓死的?還是被個男人壓死的!


    側方忽然有人扯住他的手臂,使力一拉,娃娃臉的年輕人終於從那大漢身下脫出來,身不由己地摔到救命恩人身上。


    他大口唿吸著美好的新鮮空氣,淚眼朦朧地迴頭看了眼,那大漢毫無所覺,兀自靠著車壁甜甜地睡著呢!


    年輕人好不容易喘順了氣,忽然聽下方傳來聲音:“兄台,該起來了。”


    他怔了一怔,這才想起自己還壓著救命恩人,慌忙爬起身,伸手去拉對方。


    那人也甚大方,握住他的手借力坐起來,慢慢地撫平衣服的褶皺、撣去頭臉、身上的灰塵。


    他舉止從容,自然而然透出一股子讀書人的文雅,低著頭,頭上的純陽巾洗得幹幹淨淨,雪白的搭在黑得發亮的頭發上。


    娃娃臉的年輕人想起來,這人是中途上的車,自己與那姓徐的大漢三人一路高談闊論說個沒完,這人卻隻是安靜地坐在光線不及的陰影裏,連樣子都不怎麽看得清。其他人見他一身秀才打扮,以為有功名的讀書人大多性子傲,不願與平民為伍,也都不主動搭理他。


    那年輕人轉瞬間腦子裏已經過了這麽些念頭,他與那人一左一右分坐在車窗兩側,他偷偷看向對方,車簾隨著風輕飄飄地上下晃悠,一片片光斑就有一下沒一下地投在那人身上。


    外麵的時辰大約是未時,萬物在明亮的光線下無所遁形、纖毫畢現。


    “姑……姑娘……”


    “我是男人。”


    那人沒好氣地道:“你看我哪點像女人?”


    哪點都像啊!那年輕人不敢搭腔,瞪大眼細細地打量他的救命恩人。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秀才的青衿穿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頗有幾分弱不勝衣的荏弱。他皮膚極白,頭發和眉眼卻又漆黑,襯著那張臉清秀到十分,就像用工筆隻蘸著墨色細細地勾勒而出。他雖然沒有脂粉氣,但五官確實很像女子,且要比年輕人家中的母親和姐妹都美得多!


    美少年不出奇,據說端王朝南邊的襄國就專出姣如好女的美少年,但眼前這位美少年自有他出眾之處。


    娃娃臉的年輕人左看右看,明明在強光底下,這美少年卻給他一種月色冷冷,嬌花映水的錯覺。


    “咳,”那少年咳嗽一聲,年輕人驀地醒過神,自己盯著人家看個沒完。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抱拳行禮道:“在下邱亮,敢問兄台尊姓大名?”


    姓邱?那少年沉吟了下,迴他一禮,“我姓楊。”


    “楊無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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