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大臣一派對昭華雖然十分厭惡,但是也不至於在麵上就直接表現出來。右大臣對著昭華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唿,而他身邊的頭中將卻很友好地朝他問好。


    見他們還在與安倍晴明以及賀茂保憲交談著什麽,昭華與源博雅便退出了這間屋室,走到了庭院中坐在過廊邊上看著庭中的茂盛古櫻。


    零散的淺緋色花瓣洋洋灑灑紛紛落下,穿過雲層的日光仿佛更加明熹清淺,照耀在未融的白雪之上。偶爾一陣清風掠過,屋簷下垂掛的銅鈴便叮鈴作響,奏出一段不成曲調卻足夠動聽的聲音。讓這處遠離大內裏喧嘩嘈雜之地的陰陽寮越發安靜。安靜到源博雅和昭華就算不是刻意去偷聽右大臣頭中將在與安倍晴明他們說什麽。


    無意去聽牆角,但他們的對話還是一句不落地落入了昭華二人的耳中。


    “隻有半個月的時間,之後豈不是又會恢複之前的樣子?!”頭中將想起在右大臣家居住的妻子,得知她是被生魂附體才做出與平常大為迥異的行為便十分恐懼。和自己朝夕相處的妻子身體中竟然有著她人的魂魄,不禁越想越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頭中將的害怕恐懼無一例外的流露在了他那張堪稱英俊瀟灑的臉上,這倒是讓平素在女官貴族中遊走,受盡她們青睞的他失去了往日的風采,淪入普通人之列。


    想來若是她們見到了心目中愛慕的男子也會變現出這種膽小怕事的模樣,肯定會大失所望。那些被頭中將搶去心愛之人的男子們知道了,大概就會去奚落諷刺他吧。


    “你們不能那麽不負責任!”頭中將擲地有聲地對著麵前的兩位陰陽師說道。而他身邊的右大臣則出手攔住了他。


    右大臣這張在歲月的流逝中已經逐漸衰老的臉,已經稱不上好看了,但依稀還能見到他年輕時的俊朗痕跡。


    他的妻子情人有很多,孩子也不少,但是讓他重視的卻沒幾個。長女嫁入皇宮成為了天皇的妃子。本以為弘徽殿女禦在生下皇長子之後便能順理成章被冊封為中宮之主,可是昭華之母的出現卻打亂了原本的計劃。既沒有讓女兒成為中宮,還讓天皇與她離心。若非他還在世,恐怕女兒弘徽殿女禦早已被天皇厭棄。可即便是這樣,在右大臣的操作下,他還是最後讓桐壺帝在選擇立誰為東宮的時候,將這個位置交給了他的外孫皇長子。這樣一來,他日後就是天皇的外公,自己這一族的勢力在朝中便更加穩固。


    將長女送入皇宮後,他考慮到內裏已經藤壺女禦這個棘手的存在,右大臣倒是不舍得四女公子再入宮成為天皇妃嬪。而是讓她嫁給了自己千挑萬選之後看中的頭中將。即便女婿頭中將的父親是政敵左大臣,但是頭中將往後也肯定會位極人臣,這點右大臣相信自己還是有知人之明的。正是因為如此的疼愛四女公子,所以在發現她的問題之後便與頭中將一起來到陰陽寮尋找解決辦法。


    抬手讓頭中將噤聲的右大臣看著眼前的兩位陰陽師說道:“我相信兩位陰陽師大人自會有辦法解決的。”


    “這是自然。”笑意吟吟的賀茂保憲迎上右大臣銳利的眼睛肯定地說。


    右大臣和頭中將離開陰陽寮之後,兩人的臉色都不見得有多好。雖然已經得到了賀茂保憲的答複,但是對於四女公子生魂附體之事,二人還是揣揣不安,尤其是頭中將更甚。


    “他們這些人真是……!”頭中將憤憤地發著牢騷。右大臣聽了並未說什麽,隻是瞥了他一眼。


    若非是他招來了情人的生魂,他的女兒又怎會受到這種橫禍?右大臣開始不滿頭中將了。


    頭中將被右大臣的冷漠一瞥看得有些心驚,忽然一個念頭在他的心中閃過。他急忙對右大臣說道:“與其找賀茂保憲和安倍晴明,為什麽不去尋源賴光的幫助?”


    源賴光以武將的身份立足於朝堂之上,但是他也是陰陽術一道中的佼佼者。


    平素,頭中將與源賴光並無交情。但他當初大江山一役砍下茨木童子手臂的事至今還流傳在平安京的軼聞當中。


    聽見頭中將這麽說,看到他麵露喜色的表情。右大臣皺起了眉。


    “如果沒有必要,還是不要讓他出手為好。”


    “為什麽?”頭中將不明白右大臣的意思。


    “他,實在是個難以掌控之人啊!”想起那個白發武士,右大臣眉宇間的皺起的痕跡不由更深了。


    他曾與源賴光做過交易,但是在逐漸了解了源賴光的性格手段之後,右大臣發現與他合作簡直就像是與虎謀皮。認清了這一點,右大臣變開始遠離源賴光一係的源氏家族。源賴光似乎也感覺到了右大臣的意思,便也沒有阻止。至此,二人之間的合作結束。


    “是嗎?”頭中將喃喃自語,再抬頭看見右大臣沒有等他,已然走遠了。


    握緊衣袖中手,頭中將的懷中還放著安倍晴明交給他的符咒。但是他已經打算離開大內裏後先前往源氏拜訪大將源賴光。


    對於之前右大臣的話,頭中將並不在意。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那個影響他過日子的怨魂給消滅了,即便她可能是自己曾經所海誓山盟過的哪個女人。


    送走了右大臣他們,安倍晴明走到庭院看見與昭華一同的源博雅,略不可查的輕蹙了一下眉。


    “晴明!”源博雅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武士之家出來的貴公子打招唿的方式也與普通貴族們與眾不同。


    不拘小節的源博雅壓根兒沒有看見安倍晴明在見到他與昭華一起後皺眉的小動作,但是他身後的昭華卻看得一清二楚。


    源氏公子微微揚起唇角,看見這樣的安倍晴明倒是有種莫名的欣喜讓他不禁想笑。


    賀茂保憲有事便留在了陰陽寮,其餘三人都來到了安倍晴明位於土禦門的家。


    “右大臣他們的事我們可是聽得一清二楚啊!”原來右大臣他們事為了這件事才找上陰陽寮的。


    被生魂附體從而影響本人神智,這樣的事情竟然癱在了頭中將妻子的身上,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那你們打算接下來怎麽做呢?“昭華為安倍晴明倒了一杯茶之後又為源博雅倒了一杯。


    經常出入安倍晴明宅院的昭華對這裏的所有東西都十分熟悉,不由自主做出主人招待來客的行為竟然也沒讓源博雅感到詫異。


    “不打算怎麽做/”安倍晴明迴答了昭華的話之後接過他手中的茶壺為他倒茶,昭華坐在他的身邊,兩人共同麵對著源博雅。


    安倍晴明雖然說無所謂,但是昭華知道他肯定心中早就有了思量。隻不過右大臣他們讓他看不慣所以冷漠對待。


    昭華不知道的是,除了右大臣之外對其他人安倍晴明也這個態度。可以說是除了他還有賀茂保憲這種親近的人之外,一無例外都是一張冷臉。


    賀茂保憲就曾打趣的說他,怎麽越長大越不愛笑。可後麵隻換迴了安倍晴明冷冷的一瞥,倒讓賀茂保憲隻能摸摸鼻子懷念著以往尚且稚嫩的師弟。


    “你就不怕右大臣他們報複?”源博雅順著安倍晴明的話說下去 ,雖然他也知道安倍晴明不會真的如他話中所說那般袖手旁觀。


    “那他們便來試試吧。”安倍晴明說的這話可謂是十分囂張了。在天皇權利幾乎架空隻落一個空架子的現在,左右大臣他們兩個的權利可謂是空前的強大,幾乎到了朝堂之上大部分官員懼怕他們威勢權柄的程度。可是不湊巧,安倍晴明所在的陰陽寮正好是其中不懼他們的那一小部分。


    更何況,安倍晴明自己本身也對此十分無謂。


    權力功名本非他所圖,他對這些達官貴人也從無一點攀附之心。雖然安倍晴明一直以來行為我行我素可以說是十分乖張桀驁,但是並非自己卻沒有一點自保之力,是個任由他人揉搓官職低微的陰陽博士,


    “真不愧是你!”源博雅爽朗一笑對著安倍晴明說道。


    因為昭華的緣故,源博雅與安倍晴明的遇見提前了好幾年。三人可以說是從小到大的朋友,但是安倍晴明和昭華二人關係更為密切一些。源博雅豁達大度也從不會因此而去計較。或者更大的可能是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其實在屋外半路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或多或少昭華和源博雅都知道引起這件事情的緣由是因為頭中將的其中一個情人。對此,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生魂出竅的那位女子,消除因為怨恨積攢而成的心魔,如此即可解決這個麻煩。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方法。”聽安倍晴明說完,源博雅便又說了另外一種解決方式。


    相比安倍晴明顯得柔和的手段,源博雅訴說的方法便顯得血腥和殘忍。


    “既然是生魂離體作惡,那麽便直接將其魂魄斬殺,這樣便再無後顧之憂了。”


    消除此時的怨恨,日後難免不會再滋生出新的怨念。然而唯有一死,方可徹底解脫。


    源博雅的說的這個,安倍晴明和昭華並非沒有想到。對安倍晴明說右大臣他們來解決四女公子被附魂靈的事,隻要能把生魂驅離便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何必再造殺孽。而昭華在之前聽牆角對時候認為生魂並非全是那個女子的過錯。


    她會找上四女公子,恐怕是仗著母家勢力強盛的四女公子對頭中將那位情人做了什麽威脅恐嚇的事情。不過這也隻是昭華一人的猜測罷了。究竟如何還是得看之後探查所得的情況來判斷事情的真相。


    紫藤花的花穗密密麻麻的排列在風中微微搖晃送來一縷幽幽香氣,三人品茶清談,何處有此淡然清歡。


    待到暮色四合日落西沉之際,源博雅騎馬歸去。


    蜜蟲點燃了蠟燭,暖色的燭光點亮了已經漸漸漆黑下來的夜晚。


    雪後的夜間,空氣清澈而寒冽,天幕仿佛事被打翻了硯台中研磨好的墨汁,濃黑得不見一絲其他顏色。但是上麵卻點綴了無數璀璨的星子。星子燦爛,猶如集沙成流,一道銀河便在人們頭上的天空架了起來。這是在世間磨練掙紮的人們所仰望卻不可企及的地方。


    正是因為如此,不知道是真的發生確有此事還是被人胡謅出來的各種神話故事逸聞軼事,總會盡經曆一代又一代的人,如春秋輪轉,吹而又生的綠草那樣,在人世間經久不衰的流傳下去,與漫天星辰共同相存。


    昭華與安倍晴明一起抬頭觀賞著此夜的星辰。


    陰陽師在昭華仰望夜空的時候,目光卻停駐在他的臉上。即使已離那天過去了好幾日,但是安倍晴明還是有種不真切的感覺。也許,真的是因為擁有的太少了,所以在真正得到的時候才會那麽的躊躇,仿佛自己並不曾得到過那樣,以為麵前的一切隻是一場醒後更為失落的夢境。


    昭華迴頭看見一直盯著自己的安倍晴明,倏忽間笑了起來。隨著年歲的增長,昭華極為雋美的容貌比之以往更為展現出讓人身處其旁仿佛珠玉在側自慚形穢的極致美麗。


    並不是介於男子或是女子才會擁有的或俊秀或嫵媚的外貌,而是光彩照人宛若朝陽升起皓月淩空般的美,讓人心生讚美驚歎之意。


    在古老的唐國,在曆史上曾經會有君王為了美姬而荒廢了國家,也有國主為了美人不惜征戰八方隻為傾國一笑。而讓人趨之若鶩的光華公子似乎從來不知道他的外表會給普通人帶來多大的影響力。


    “你為什麽這樣看我?”映有當時月光的眸子幹淨而明澈,昭華對著安倍晴明說道。


    淺淡的眼瞳就像金烏西墜與玉兔東升之時逐漸暗淡沉下去的天色,安倍晴明注視著他的眼睛。


    “嗯?”昭華不解地看他。對視著安倍晴明的目光,他絲毫不用避閃。


    “你真的做好了與我一起到老的準備?”昭華與他不一樣。他可以孤老一生可以一輩子沒有子嗣也無人迴去指責置喙,但是昭華的身份擺在哪裏。即便葵姬已走,但是不代表沒有下一個女人會出現在昭華的身旁。


    他並非是擔心昭華會後悔,但是他卻懼怕人言可畏。


    在以往,安倍晴明對於他人的指責自然是一笑了之,甚至懶得給予一個眼神奉候。但是這兩日,他卻想了很多。隻貪圖自己的喜樂,安倍晴明是做不到的。


    “你怎麽又忽然問出這個來了?”昭華低聲地說。


    他現在害怕安倍晴明會後悔跟他在一起的決定,所以聲音都變得低沉了下來。在夜晚冷肅的風中一吹就散,像剛點燃又立馬熄滅的一柱香煙。


    上輩子加上這半輩子,昭華唯一喜歡過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他對他來說舉足輕重,但是現在昭華竟然有些害怕安倍晴明再繼續開口說下去,斷絕他無妄的念想。


    見到昭華這般模樣,安倍晴明就算再不忍也隻能明說。


    “你日後是要娶妻的。”昭華才過了元服,他的人生還有數十年之久。年少時作出的輕狂決定,影響到他以後的日子怎麽辦?安倍晴明不可能不會想這個問題。


    “你隻是因為這個?”


    安倍晴明既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是看著昭華,仿佛是此生最後一次看他那樣。


    “我不會娶妻。”


    昭華堅定地說,但是安倍晴明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就像一位年長的人在包容無理取鬧的孩子。


    “你不信我……?”


    “沒有。”


    “那你……”


    “我怕你將來後悔。”


    此時與彼時,怎會相同?


    作為皇子的昭華除了要學習文字文治,音律調香之外,騎射武功也不曾拉下。


    平素文雅的一個人在射箭場上的表現也是能夠不弱於普通武官的,雖然不能像源博雅一樣拉開沉重的巨弓還能做到箭無虛發的成績,但是隻比射箭的精準來說,還可以與源博雅有一搏之力的,並且他的騎術更是超越了武官之中的佼佼者頭中將。所以說,昭華從來就不是一個隻會調香對弈,練練書法的弱雞選手。隻是他跟喜歡賴在自己的宮室吹簫弄琴,賞玩風月罷了。


    昭華聞言頹然,但是他卻沒有之前那麽絕望了。起碼安倍晴明隻是在擔心日後的事情。被安倍晴明質疑日後會後悔的昭華自然是不信他說沒有的事。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


    經過十年宮廷教誨的昭華話說從事都帶著溫雅優美的風韻,讓宮內宮外的人看見都讚歎不已。而此刻,十年前的沙雕中二少年因為安倍晴明又迴來了。


    抓住安倍晴明衣袖下的手腕,昭華用力一博便翻身壓在了陰陽師的身上。陰陽師無奈地看著他,但是卻沒有想要掙紮爬起來。


    倒在木板上的陰陽師白發散落,眼角的紅痕妖異得有種動人心魄的驚豔。他縱容著昭華壓在他的身上。


    “不要你覺得,要我覺得!我說了不娶就是不娶!”抓住安倍晴明的領口,昭華身下壓著陰陽師將頭湊到他的臉前,仿若就要親吻下去。而下一刻昭華便吻了上去。


    不是像安倍晴明之前在那個雪天吻他那樣的輕柔溫存,繾綣得仿若花瓣拂過他的嘴唇那樣的溫柔,讓人怦然心動。


    昭華此時的吻,帶著泄憤的意味。他整個像是一隻被惹惱的小獸一樣,幾乎啃咬撕扯著安倍晴明削薄微涼的唇瓣。


    知道二人的口中已經彌漫開來了血腥的味道,昭華還仍顯不夠那樣,繼續親吻著。他要將之前的怨氣還有因為此前不知安倍晴明心意而產生的鬱鬱全部發泄在這個吻裏頭。


    直到最後,昭華親到沒力氣就幹脆整個人壓倒在安倍晴明的身上不願意起來。而這時的陰陽師卻抱住了昭華,坐了起來。將他抵在廊柱上繼續之前那個激烈的親吻。


    可是昭華不樂意了,直接將陰陽師推開。


    “你走!”氣還未消的源氏公子雙眸如水卻瀲灩非常,美人如玉,仿飲醇酒,魅惑之意頓生。


    “這是我家。”安倍晴明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源氏公子這個問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源氏公子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安倍晴明這個國家的主人是誰。是他爹啊!


    安倍晴明揚起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晃得昭華一陣恍惚。


    昭華算是確定了,安倍晴明其人就是個狐狸精!他被狐狸精所迷惑,不意外不意外。


    過了一會兒,昭華算是平複了一下之前激烈的心情。他對著安倍晴明說道:“你現在還要問我娶不娶妻嗎?”


    安倍晴明沒有接昭華的話,而是伸手攬過了昭華的頭往自己的唇貼到了昭華的嘴上。


    昭華哼哼唧唧的但是也沒有排斥安倍晴明的動作。


    他其實也能知道安倍晴明問他之前那個問題是為了什麽。說生氣那是真生氣,但在氣憤之餘就是在心疼眼前的陰陽師了。


    他沒必要把自己放在那麽低微的位置。真的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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