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是晚上8點多鍾,李先生顯然不願意在自己的新房子裏過夜,他慷慨地將房門鑰匙交給江一平自己打車迴了父母的住所。從李先生當時的囑托上看,他十分希望今晚之後這屋子就徹底幹淨了。不過江一平認為,這件事今晚上能不能“徹底”搞定還不好說。


    “這就好比你與別人產生了糾紛,約出來談話也好、打一架也罷,總要先把對方約出來才能解決問題。如果對方橫豎不肯露麵,就隻能在他屋子裏多貼幾道雷符壓製住,反正房子遲早要拆,房子一拆,該散的總會要散,就是有點可憐罷了。”


    江一平當時說得還挺悠閑,但他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我沒有完全聽明白。


    我家離李先生那套二手房隻有三站路的車程,離開李先生家我們打了個出租車,5分鍾不到就抵達了我家樓下賣燒烤的小攤。三人圍坐在一張露天擺放的小桌板前,叫了三瓶啤酒,兩份五花肉、一份板筋、兩個土豆、二十塊手撕豆腐還有一份茄子、一份小瓜,開開心心地吃起來。其間,為了搶奪那一份隻有七八片的豬板筋,我的筷子好幾次跟江一平、朱弟弟撞在一塊兒。朱弟弟人很好,他不會跟我搶,每當這種時候,他會迅速地挪開筷子並以不及掩耳之勢夾起另一片塞進嘴裏,但江道長就沒有這樣豁達的心胸了。


    江一平說:“難道你們意識不到,自己在搶食動物的屍體?”他顯然是想提醒我,十幾分鍾之前,我們還在發生過碎屍兇殺案的第一現場。


    我說:“吃了二十多年的動物屍體,剁末,切片、切絲,偶爾也搓成丸子,這時候突然矯情起來,有意思麽?”


    江一平用一種“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著我,長長歎口氣。


    我夾了塊板筋,沾了點辣椒麵和甜醬,一邊咀嚼一邊說:“人類慘死,會留下鬼魂。那豬啊、雞啊、魚啊,橫屍在菜市場的案板上,被人挑來選去,板筋、裏脊、五花、排骨、切片、剁末各種吃法,它們的魂魄呢?它們的怨念呢?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屠夫遇見豬的鬼魂找他複仇?”


    江一平說,人有三魂七魄,死後天魂歸天路、地魂歸地府、人魂徘徊於墓室。動物也有魂魄,但天地萬物各行其道,大多數動物亡靈道大約與“人道”相隔甚遠,故而不易被發現。他曾遇到過貓、狗的靈,但魚、雞、豬、牛、羊的就沒見過。


    對於這種說法,我是不太能信服的。之前趙卿給我科普過“海猿理論”。這種理論說,人類是由海猿進化而來。一般的猿猴為了方便哺乳,孩子總是抱在腰間。海猿生活在海裏,為了避免孩子被水嗆死,所以海猿抱孩子,抱過了肩膀。這樣,幼海猿看待這個世界的視角發生了變化,腦洞就此打開。作為靈長類動物,人類跟猿猴、黑猩猩的神經係統構成是很接近的,隻是進化程度不太一樣,那麽“道”也該相近吧?為什麽沒聽說過黑猩猩、猿猴死了鬧“鬼”呢?


    江一平迴答不了我這個疑問,因為他真沒聽說過猴子和猩猩死了鬧鬼,但他十分肯定的告訴我,“鬼”這種東西,是絕對存在的。當然,他說“存在”並不作數,所以他讓我今天晚上自己去李先生家“感受一下”。


    晚上十點,我們三人吃飽喝足拍打著肚皮迴到李先生家。進屋後江一平就開始忙碌起來。他從布袋裏摸出早先我們去吃火鍋時他打包的一盒白米飯,在李先生家廚房找來一個小碗,將米飯裝好倒扣在客廳門前。隨後,他從包裏摸出了香蠟點上,順帶燒了三張錢紙。接著,他又打了小半碗清水,用食指和中指站著水,滿屋子寫寫畫畫,牆壁和門上都被了畫得到處是水漬。


    朱弟弟對這些事顯然沒什麽興趣,他打進屋起就坐在別人家客廳的沙發上開了電視機,看古裝宮鬥劇看得津津有味。我圍觀江道長“做法”,一開始還挺新奇,問東問西,但江一平忙著工作沒空搭理我,我跟在他後麵看了一會兒,自然是百般無聊,坐在朱弟弟旁邊開始玩手機。打了一會兒憤怒的小鳥又玩了幾個輪植物大戰僵屍,手機隻剩下半格電了。我看了看時間,11點半。


    江一平還拿著羅盤滿屋子轉,朱弟弟看完了古裝宮鬥劇又換了個台看都市言情劇,也不說話。我問他:“你那眼睛,看到什麽氣了沒有?”他說:“沒。”我實在是無聊,仰頭靠在沙發上,半搭著眼皮,盯著電視機昏昏欲睡。我真想迴家算了,呆在這死過人的房子裏感覺怪怪的,鬼吧,又見不到。


    就在我眯著眼睛打瞌睡的時候,揣在我牛仔褲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大概是怕打擾了江一平工作,朱弟弟開電視的時候就把電視機聲音調得很小,隻有兩格半的音量,電視裏的人物對話跟蚊子叫一樣。像怕打擾什麽,大家在屋子裏都很安靜。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的手機一響,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我的手機鈴設的是艾薇兒的《coted》。鈴聲響起的時候,先是電吉他旋律下兩句帶鼻音的念白“hu、huh,life\''s like this”,然後才開始唱。當時,艾薇兒兩聲“哈哼”還沒哼完,鈴聲徒然斷了。


    我本來還迷迷糊糊,一下子清醒過來,緊張地摸出手機。隻見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個未接電話。我勒個去啊,朱弟弟跟江一平都盯著我,我心忽然緊張起來,甚至都有點不敢查看電話是誰打來的。猶豫片刻之後,我按了一下觸屏,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髒頓時又落了迴去。未接來電顯示的名稱是“老佛爺”。


    這時候,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趕忙接聽了電話,我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還敢掛我電話,現在幾點了?!還不迴家來!我看你最近膽子是越來越肥了,不迴家也不知道提前打個電話啊?以前我怎麽跟你說的,結婚之前門禁9點,你看看現在幾點了,你是不是不打算迴家了?”


    屋子裏很安靜,我媽的嗓門又特別大,我估計當時他那一通亂吼旁邊的朱弟弟跟將一平都該聽見了。我憋得滿臉通紅,壓低了嗓門道:“媽,我在朋友家裏有點兒事,剛才忘記打電話跟您說一聲了。”


    “馬上給我迴來!半個小時之內你不到家……我嘶……就把嘶……門……咚咚……反鎖!”


    電話突然斷了,大概是我媽掛掉的。我媽說到後麵幾句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手機通話信號受到幹擾,出現了一些雜音,甚至隱隱約約聽到有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在我跟我媽打電話的同時,電視機的屏幕也閃了幾下。掛掉電話之後,我馬上看了江一平一眼。江一平手持羅盤站在飯廳中央,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抬頭看看朱弟弟。弟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用遙控器關掉了電視機,目光越過飯廳的方向,望向陽台。


    “在廁所。”他話音剛落,接著又補了一句:“哦,已經過來了。”


    什……什麽東西來了啊?我緊張地盯著飯廳方向,汗毛頓時全豎了起來。這時候客廳開了一盞大燈,飯廳開著兩個小筒燈,陽台廚房那邊沒有開燈,黑漆漆的。我站起來,不由自主地抓住朱弟弟後背的t恤衫,腦子裏想象著“泡發的饅頭從下水道溢出來”的場麵,等待著下一秒飯廳突然出現一道白飄飄的影子。但是,並沒有。


    大約過了兩分鍾的樣子,朱弟弟跟江一平都沒有動作。我抓著朱弟弟的衣服,慌張地四處掃視,生怕什麽地方突然冒出一個人頭來。但是,也沒有。


    我附在朱弟弟耳邊,用非常小的聲音問他:“來……來到哪兒了?”


    朱弟弟沒說話,他指了指牆壁和門窗。我這才注意到,之前江一平用水漬在屋裏畫了好些東西,早該幹了,但這時候,牆壁和門窗上,竟然滲出一些細小的水珠,水珠糊成一片,完全看不出原本畫了什麽圖案。感覺就像有人對著玻璃窗哈了一口氣結成一塊水霧一樣。此時,江一平離我們大概有三步左右的距離,我注意到他手裏拿著的那個羅盤,紅色的指針左右晃動,但晃動的幅度並不大、速度也不快。


    袖袍之下,江一平的左手暗暗結成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手勢還在不停變換,動作十分熟練。因為他手勢變換很快,我基本上看不清楚他到底是怎麽掐成那樣的動作。過了大約3分鍾的樣子,江一平忽然往陽台方向奔了過去。我估計他是去廁所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朱弟弟,問:“怎麽了?”


    “氣散了。”他說著,也朝陽台的方向走去。我是不太想過去的,但我拉著朱弟弟的衣服,自然隻有跟著他走。快要走到廚房的時候,我看見見江一平從廁所裏麵走出來,神色有些沮喪道:“跑了。”


    “誒?!那怎麽辦啊?”我問。折騰到這麽晚,不會就這麽坑爹的結束了吧?


    “我在牆壁上畫那些東西,就是為了困住她,沒想到全被她給抹掉了,這家夥也挺厲害。”他說著,撩開道袍,從褲子口袋裏摸出手機看時間。我這才注意到,江一平道袍裏麵,穿著一條牛仔褲馬褲……


    當時12點零7分,江一平推斷那個女人是在11點左右被人殺死的,隨後慘遭碎屍。所以每到這個時間點,就喜歡出來溜達一下。我問江一平,為什麽一定要在自己死亡的時間出現。江一平麵露同情道:“她死的時候太痛苦了,那種強烈的痛苦和絕望殘留了下來,每到這個時間,就會出現,不斷重複、迴顧自己被殺死的經過,得不到安息。”


    我聽得一愣,傻傻地問:“那……那就一直這麽下去嗎?”


    “那倒不會,來到世間的東西,沒有什麽是不會散去的。世間長了,慢慢會變淡,最後就一點不剩了。”江一平說,他從十幾歲接觸這一行開始,見過的“鬼”很少有超過兩百年的,再大的怨氣,如果沒有被封存,長久徘徊於世間,早晚都會變淡,最後煙消雲散。沒有血肉之軀的東西沒有“將來”,它們的“能量”隻會慢慢消磨殫盡,除非被懂得道法的人收來煉製,否則消亡是早晚的事情。


    我問江一平,這件事就這麽算了,還是另有辦法。江一平說,這個情況比較特殊,大多數鬼都會以死亡時的形態現身,那女人是被碎屍的,早就屍骨無存,隻剩下一股怨氣,如果那股怨氣凝結在一塊,他就用符印將其打散結束她的痛苦。但對方很機靈,大概是感覺到有人要對付她,沒有凝結現身,他也沒有辦法,隻能在屋裏貼上雷符壓製住這玩意。道家對付鬼怪的手法比較剛猛,一般就是兩種,要麽打散,要麽鎮壓。明天他走之前,給李先生介紹一位佛家的高人,給念經消消怨氣,也算是做件好事。


    江一平從包裏拿出畫好的雷符,口裏念念有詞地將符紙貼在李先生家裏所有的門上麵,包括廁所。做完這些之後,我們就離開了李先生家。江一平打車去李先生為他訂好的酒店,朱弟弟送我迴家。


    迴去的路上我問朱弟弟,剛才在李先生家他有沒有看到那個鬼是什麽樣子的。朱弟弟說,他從來就看不到“鬼”,隻感覺得到氣。我問那個鬼為什麽要托夢給李先生,而不是李先生的妻子。朱弟弟說,這個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李先生身上有某種東西,正好跟這個鬼對上了,所以才會受影響夜夜夢見自己被砍死。


    我家住在八樓,跟李先生家一樣,上了七樓,也有那麽一個大鐵門。朱弟弟一直送我到樓上。我在鐵門前摸鑰匙開門,擰了半天,發現我媽說一不二,果然把門反鎖了。我隻好硬著頭皮打電話給我爸,讓他幫我開一下門。當時已經快淩晨一點了。我打完電話就聽見我爸下樓的腳步聲,我見朱弟弟還站在我背後沒動,連忙推了他一把,給他遞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下樓,別讓我爸瞧見,不然我就死正了。沒想到這呆子居然站著不動,一副“我不理解你什麽意思”的狀態。接著,我爸就把門打開了。


    我爸當時穿著一條紅色的短褲和一件白色的老頭兒背心,而且他還把背心的下擺紮在短褲裏麵。他這睡前裝扮,經常會引來我跟我媽的嘲笑。我爸顯然沒有想到我身後會站著個男生。乖乖,淩晨一點多,我被一個男生送迴家,我爹用懷疑與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笑眯眯地衝我身後的朱弟弟點了點頭。


    “哦,朋友送你迴來的啊。趕緊上去吧,你媽正在發脾氣呢。”


    “哦哦。”我連忙點頭,對朱弟弟說:“再見啊弟弟,謝謝你送我。”接著便抱頭鼠躥進了門。我並作兩步地上了樓梯,走進家門之後,沒聽見背後有關大門的聲音,便從家門內探出頭。我爸還站在樓下大門口。從我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身影,但我聽見他挺“和善”地聲音。


    “小兄弟,你是楊楊的同事?”


    “不是的。”


    “哦哦,那是同學對吧。”


    “不是。”


    我爸沉默了一會兒。我當時勾著腰蹲在門邊,心肝狂顫。心想,爹啊,求你別亂問。朱弟弟也是,還不趕緊迴家,大半夜在我家門口跟我爹攀談個啥。接著,我聽到我爹和善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是她男朋友啊?”


    艾瑪!我捂著臉,恨不得挖個洞鑽進去,就在我滿地找洞的時候,忽然聽見朱弟弟的聲音。


    “嗯。”


    朱弟弟的聲音聽起來很平淡,波瀾不興,音調也不高。但在這大半夜空蕩蕩的樓道裏,這聲音還是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我的耳朵裏。我頓時石化了。什麽?什麽?他“嗯”了什麽?我腦子亂成一團,這時候,我爸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哦,那以後別帶她玩到這麽晚。”


    “知道了。”


    “下次來家裏玩吧。”


    “好。”


    “這麽晚了,你也趕快迴家。”


    “叔叔再見。”


    “好的再見。”


    “砰”地一聲,我爹把大門給關上了,我立刻縮起身子從門口往後退,這一退,就撞到了身後的人。我驚叫一聲,驚恐萬狀地扭頭,卻看見我媽站在我的身後。


    “楊楊啊。”她拖長了音調喊了我一聲:“你有男朋友了啊?”


    我一張臉頓時擰成了麻花狀,一口老血卡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來。


    天大的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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