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其實一直都不太敢碰慈善這個雷區。”


    曹一方愛吃辣,他明明端上來的是鴛鴦鍋,但一股腦的把大半火鍋料都懟進了辣鍋裏,然後邊吃邊說:“你們可能沒辦法理解,我打個比方你們就知道了……”


    “圈內比較有名的慈善明星,我比較熟悉的一個是崔觀海,另一個陸宏,崔觀海曾經在一個節目上被一個患了重病的孩子感動,然後長期捐助這個家庭,後來她發現這家的父母甚至都不工作了,隻管伸手問她要錢,而且所需金額已經遠遠超過了治病必須的金額,等於是崔觀海養著他們一家人,這家人把患病的孩子當成了搖錢樹,而後有記者爆料,這家人的父母不但沒有傾家蕩產幫孩子治病,甚至還買了新房新車,更過分的是他們還有餘錢拿去支援親戚開公司……”


    “據說啊,僅僅是據說……這可能是個陰謀論,但也可能是真的,據說他們家有倆孩子,一男一女,得病的是本來也不受寵的女兒,女孩兒的病應該是能夠治愈的,但是父母為了繼續要錢,一直不願意動手術治療,說是怕手術有風險,實際上可能是為了繼續拿崔觀海的錢逍遙度日。”


    “崔觀海得知此事,大怒,遂,斷了支援。”


    曹一方模仿著說說書的口吻,笑道:“這可不得了,受害人一家當即就找她工作室算賬,他們不識抬舉,崔娘娘卻也不是好相與的,麵都沒露,直到他們把女兒帶過來,崔娘娘才最後勸說了他們一通,又給了一筆錢,算是最後一筆買斷的救濟金。”


    “結果這家人爆料,抨擊崔觀海見死不救,讓崔觀海好生捱了網民一通罵……她後來就不太敢做好人了。”


    歐陽與墨見另外兩個女生一臉不可置信,她淡然點頭:“我證明這事是真的,我跟她助理經常交換信息。”


    曹一方聞言一驚,歐陽與墨看老板眼神驚懼交加,忙表衷心:“老板,你那點破事不值錢啦,全世界都知道,別擔心。”


    想想也是,自己行得正坐得直,能讓與墨知道的事大都不礙事。


    於是接著話題聊,“陸宏呢,很多人知道他熱衷慈善,名氣打出去了,然後會發生什麽?你給東村建了橋,那西村你管不管?你說管,那南村呢,北村呢?有了橋還不夠,還需要一條好路,有了好路還不夠,它得拓寬才能過大車,才能足夠的經濟效益……這是個無底洞。”


    劉佳佳越聽越覺得,慈善這件大好事,怎麽就考慮的這麽複雜呢,她道:“力所能及的幫助就可以了,不用無限製的投入吧。”


    “陸宏也是這麽想的。”曹一方歎氣道:“後來就經常有人去他參加活動的時候堵他,先禮後兵,先是哭窮要錢,如果沒有,那我們一家老小就死在你麵前,是你害死了我們,就這樣一波一波的來,誰能受得了?”


    連眼界更廣的安嵐都聽的直覺驚悚,“人怎麽能無恥到這種地步?”


    “這就是人性啊。”曹一方吃了幾口肉,喝了兩口酒,美滋滋的說著別人的慘事,看著特別違和:“總有人想嚐試做好事,譬如有商家做免費包子,然後人家說,我不要包子,你給我換成錢,是不是覺得不可理喻?後來果然這事就做不下去。”


    劉佳佳覺得三觀盡碎,但她仔細一想,好像的確如此,尤其是明星做慈善,本身你就是有名氣的人,做了什麽事,哪怕不刻意宣傳也會傳播甚廣。


    然後就可能會有一係列麻煩。


    而且明星最怕輿論暴力,於是也最容易被威脅。


    兩相比較下來,不做慈善,反而更安全。


    “我們都是人,都是自私的,不是求名就是求利。”曹一方大剌剌說道:“做慈善當然有很多好處,但總體來看,弊大於利,而且我希望我的錢和時間花出去了,一是能幫助到真正該幫的人,二是能收獲一點感謝……這算是我一個俗人的私心吧。當然,你不謝謝我也行,可也別給我找麻煩,不然我心裏多堵得慌啊?”


    “我們確實要好好計劃一下,從長計議。”安嵐偷偷的把剩下的火鍋料倒進了清湯鍋後,正色道:“不管怎麽說,我們哪怕現實一點,一方哥現在需要用公益慈善來包裝一下自己,不然以他的性格,這樣下去太招黑了。”


    與墨附議:“是啊,得罪圈裏人也就算了,但他現在是靠觀眾緣吃飯的,如果觀眾都覺得他這人狂妄自大,惹人討厭,那他就失去了唯一的憑仗……他得罪過的人能撲上來一口氣把他撕了。”


    曹一方眯起眼,不自知道:“我的處境真的那麽危險嗎?”


    三個女生一起重重點頭。


    “哦……”曹一方趕緊下筷子:“那我吃塊黃喉壓壓驚,你別搶!”


    在曹一方瘋狂進食的當下,她們三個商討了一番慈善公益活動的具體操作,還有曹一方的定位,發現這事其實非常麻煩,有選擇必有代價。


    假如讓他偶爾去玩一玩,搞個植樹或者海邊撿垃圾的公益活動吧,沒有什麽成效,其他明星大都也這麽做,白白浪費他的時間;如果真要打出慈善的名頭,讓曹一方頭頂慈善家光環,那他說的那些事情很難避免,必須靠公關花大量時間和力氣去擦屁股。


    如果把精力和時間算成價格來說明,大約就是……


    曹一方加入付出一百塊錢去做慈善,另外他還要花兩百塊消弭掉負麵的問題。


    而這一百塊錢,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他會繼續和相對更有經驗的一位老人家討論這個問題。


    三天後,他在大本營宣傳完了仙罪,碰上了同樣到此忙活工作的田安邦。


    他們倆來到了團頭湖垂釣。


    “我的團隊到現在還沒商量出頭緒。”


    曹一方看著遠處群山綿延的青黛山影,碧波蕩漾的湖麵,用力的吸了一口富含負離子的清新空氣,隻覺得心曠神怡。


    但如他這般深入名利場中心的明星,已經不太可能放空身心,安然享受自然界的饋贈了。


    他滿腦子都是俗世俗事。


    “他們覺得我應該做,但不知道該怎麽做。老頭子你不是也做慈善嗎?你說我應該怎麽做?”


    天氣寒冷,田安邦裹了羽絨服,或許近期工作繁忙,老頭子越發消瘦,說話都沒以前那麽中氣十足了。


    不過也有好處,他現在看起來更像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而不是沒皮沒臉的老流氓。


    老田微微一笑:“慈善啊,你想不想做?”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曹一方對垂釣毫無耐心,將魚線甩到湖裏就再也管,他頭疼道:“我剛剛說了那一堆你沒聽進去啊?沒那麽簡單……”


    “簡單點嘛。”田安邦看著遠方:“你想不想?”


    “不想。”曹一方也幹脆利落。


    “為什麽?”老田問。


    “我從骨子裏就不認同慈善這件事。”曹一方也看著遠方,裹緊了大衣,“慈善根本沒有什麽用,就像是一個為了安撫民心的騙局,甚至現在的慈善本身就是生意。”


    老田無與倫比的耐心:“怎麽說?”


    “從經濟與效率的角度看,慈善永遠不可能做好。”


    這是曹一方以前學過的東西,他自然信手拈來:“我們現在身上穿的衣服,從原料到生產,經過了幾百道工序,極其精準複雜的合作,這是商業的力量,每個人為了賺錢而達成互助,非常高效,我如果要選擇三個人做生意,給他們一百萬,看看一年後他們各自盈利多少,我就知道誰更會賺錢,我就把錢給誰……”


    “慈善不同,你把錢給誰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呢?誰也不知道,這件事本身就沒有衡量的標準,那些基金會、慈善組織,就算他們不自己瓜分,他們也可以非常隨意的花這筆錢,反正不是自己的不心疼,可能有個孩子再沒吃的就餓死了,但他拿不到這錢,而另一個僅僅是營養不良,他卻拿到了這錢,你還不能說人家做得不對……”


    “又比方說,同樣一千萬,投資給一個企業,企業處於盈利的考慮,努力的用好這筆錢,多創造了五百個就業崗位,這算不算好事?而同樣的錢,做慈善捐贈,基本上連個水花都看不見就沒了。”


    “你知不知道有些貧困村,明明有脫貧致富的勞動能力,他們卻努力的勸說各家各戶,混吃等死,為了保住貧困縣的名頭。”


    “謔。”田安邦雖然學的不是社會科學類專業,但好歹是個教授,學問都觸類旁通,他當然能從曹一方有限的話裏聽出更多的含義。


    沒錯,慈善本質上就是沒有效率的,同樣的一筆錢,用在商業上,事實可以拯救更多的人,商業社會帶來的合作效應才是最大的慈善。


    他驚訝不已:“沒想到你這個小夥子跟其他藝人不一樣嘛,你想的這麽深哪?”


    曹一方得意道:“那可不,我可是有文化有內涵的明星,沒聽說麽,現在我還有個才子人設。”


    田安邦沉吟半晌,提出一個問題:“你應該給過路邊乞丐零錢吧?乞丐有很多類型,有些殘疾嚴重,有些跟正常人無異,你是不是錢都給殘疾的了?”


    曹一方其實很少給,上一次給乞丐施舍,還是前世上中學那會兒,迴憶了一下:“是啊。”


    “那……換個問題,假如讓你幫助兩個窮學生,一個很笨,一個很聰明,你幫誰?隻有一筆錢。”


    曹一方覺得這問題裏有陷阱,他思考了許久,還是道:“幫那個聰明的。”


    “你看,你很矛盾。”田安邦露出了久違的賊笑,貌似很開心把曹一方帶到溝裏:“你在給乞丐施舍的時候,傾向於幫助更慘的那個;而假如給學生捐贈,你卻要幫助很聰明的那個。很聰明的孩子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他更有能力在社會生存,他就算沒有幫助,大概率也不會活得很差。”


    曹一方皺眉,開始思考其中的邏輯陷阱,老田意味深長的笑道:“你把後者當作是一筆投資,投資聰明的學生收益更大,盡管你拿不到迴報,但你覺得那更值得,對吧?”


    “可是慈善是投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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