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內, 涇陽鈞和涇陽崢山正在議事, 涇陽鈞的小兒子涇陽深溪低眉順目地站在兩人下首。


    涇陽鈞看上去是一名保養得極好的中年男子, 實際年齡卻有一百五十歲了,修為也達到了可怕的魔丹巔峰,相當於人族的結丹巔峰。但魔族肉身強悍, 涇陽鈞這個魔丹巔峰的戰力, 可不是人族同等修為能夠匹敵的。


    涇陽鈞的額頭有些高,眉心有一柄金色小劍的印記,眼眶深陷,使得他的目光總藏在深處, 讓人捉摸不透。每當鄒屠堯行望向涇陽鈞深黑的眼眶, 心裏都會升起一股寒意。


    不管他如何憎惡涇陽鈞,卻不得不承認, 他這舅舅是個極堅忍、內心極其強大的人。在涇陽鈞的眼裏,隻要是有利於實現自己目標的決定,都是最好的決定,不管這決定會傷害多少人, 甚至傷害他自己。


    殿內傳來一聲冷哼,鄒屠堯行眼角餘光往哪聲冷哼來處輕輕一掃, 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


    冷哼聲是涇陽鈞的長子涇陽崢山發出的。他的麵貌和其父如出一轍, 連神態都酷似,眉心也有一柄金劍印記, 自小就很得涇陽鈞的心。


    雖然他總在學自己的父親, 學會了和他父親一樣的殘忍無情, 但鄒屠堯行覺得,一個喜歡把對旁人的怨恨,發泄在毫無物武力的女人身上的人,內心一定是懦弱的。


    涇陽父子感知到鄒屠堯行的氣息時,就已停止了議論,閉口不再說話。鄒屠堯行出現在正殿裏的時候,涇陽鈞正在輕啜一杯猩紅如血的靈酒,涇陽崢山則翹著二郎腿,直接朝鄒屠堯行投來鄙夷、充滿敵意的目光。


    鄒屠堯行的感知過人,雖然那兩人早在他入殿前就停止了議論,但他仍然依稀聽到了“無影城”、“豐將家族”等字眼。


    他暗自皺眉,明銳地察覺到,涇陽家貪婪的手,已準備伸向無影城。


    無影城和玄晶窟明爭暗鬥已近百年,曾與玄晶窟勢均力敵,都屬於魔族地下大城。但十年前與人族天水城的一場大戰中,無影城傷亡慘重,實力驟跌,到現在都沒有恢複。鄒屠堯行一直知道涇陽鈞的野心很大,卻也沒想到,涇陽鈞的胃口大到想把無影城吃掉的程度。


    直到鄒屠堯行出現在大殿,安安靜靜站在下首的涇陽深溪才反應過來。他朝鄒屠堯行微微點頭示意,又立刻低下頭去,隻當自己是殿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人。


    他長得男生女相,容顏之美可以用“嫵媚”二字形容。據說他是涇陽鈞一名妖族小妾所出,長相隨母。


    涇陽鈞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極不喜歡這個小兒子,不僅因為長相上沒有繼承他的勇武,更重要的,是涇陽深溪眉心竟然沒有涇陽家族的印記。


    魔族與妖族通婚,若是魔族一方的血脈很弱很雜,的確會出現子嗣中魔族血脈無法被激活的情況。但對於血脈強大精純的涇陽家族來說,出現這種情況就比較耐人尋味了。若不是玄晶殿大祭司出麵,用祭司法術確認了涇陽深溪的正統血脈,涇陽鈞當初差點宰了這個小兒子。


    因為天生不被父親喜歡,涇陽深溪的隱忍功夫不比鄒屠堯行差,卻比鄒屠堯行更懂得諂媚討好,在父親涇陽鈞麵前盡心竭力地做好一名孝子,對兄長涇陽崢山也是言聽計從。如今的他,雖然不是涇陽家的什麽核心人物,卻掌管著玄晶窟的所有內務。


    玄晶窟有魔族、妖族、奴隸總人口五十萬餘,其中脫產的魔兵、魔獸就占了五分之一,魔光及以上修為的修士超過五千人。將這樣一座地下大城管理得井井有條,鄒屠堯行覺得涇陽深溪比涇陽崢山要有頭腦的多。


    隻是一個照麵的時間,鄒屠堯行的腦子裏已轉過許多念頭。


    感覺到涇陽鈞冰寒審視的目光,鄒屠堯行深深地跪拜下去,掌心與額頭與冰冷的黑水晶地麵緊緊相貼。


    “堯行見過尊主。恭喜尊主。”


    又稍稍轉動身體,朝著涇陽崢山道:“恭喜少主。”


    涇陽鈞十分寵愛這個長子,想必濕婆殿的詔書中,已確定了涇陽崢山繼承人的身份,當然是必須要恭喜的。


    涇陽崢山臉上泛起得色:“恭喜就不必了,這本就是父親應得的地位和榮耀,隻是來遲了一些。”


    涇陽鈞滿意地瞥了自己的長子一眼,目光迴到鄒屠堯行身上時,微微皺了皺眉,現出一絲厭惡之色:“你最近是怎麽迴事?既然查出道元邑宗主幼子的下落,為何不直接刺殺?隻不過是個築基巔峰的丹師,這點戰力對你而言,如同戲耍嬰兒般簡單,因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


    鄒屠堯行心裏冷笑。戲耍嬰兒?未免太抬舉他了吧。道元邑是人族五大州之一穀州的轄城,是人族百座巨型城市之一。道元邑宗主的兒子哪怕年紀再輕、修為再低,手裏總有一些壓倉底的保命法寶,是好對付的麽?


    不過這些話不能擺上桌麵來說,涇陽鈞不會真的蠢到要去刺殺道遠邑宗主的幼子,這般嗬斥他的本意也就是給他難堪,好再給他指派另一個危險的任務。若是哪天他運氣不好戰死了,明麵上涇陽鈞已是對自己的這個侄子仁至義盡了,即便是家族裏的競爭對手,也不會拿這事來指責他,給他穿小鞋。


    鄒屠堯行繼續伏身道:“若是能將那景佑世引到一偏僻之處,與孩兒捉對廝殺,孩兒當然有十足的把握。不過象景佑世這樣身份的人族修士身上,一定有能夠將死前景象瞬間傳迴家族的法寶,若是被道遠邑發現是我們玄晶窟所為,以現在我們的實力,恐怕還無法承受道遠邑宗主的怒火。孩兒的打算,是借刀殺人,借人族的手殺景佑世,可惜現在手頭無人可用……”


    他的話還沒說完,涇陽崢山已怒不可遏地站起,厲聲道:“涇陽堯行!你難道是怪父親不給你增加人手麽?囉裏囉唆說了半天,你不就是怕死!涇陽家大好男兒哪個不是為了家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大不了和道遠邑開戰,哪有象你這般怯懦畏戰的?


    “別忘了你姓涇陽!莫非你還當自己是鄒屠氏人麽?莫非你想複辟鄒屠氏麽?可笑!你忘了那個賤人是怎麽死的?你知道為何那時一個為她說話的人都沒有麽?她做了那樣有辱家門的事,當時就應該抱著你這個野種一同去死!但她卻不要臉麵地求父親讓你活下來。你知道父親為了讓你這個野種活下來,擔負了多大壓力麽?而你,就隻會怕死畏戰!”


    涇陽崢山的話象連珠炮一樣爆發出來,在鄒屠堯行識海上炸出滔天巨浪。


    他努力保持著跪伏著的姿勢,將額頭緊緊貼在地麵上。如果他此刻抬頭,那麽涇陽崢山一定會看到他猩紅暴戾的雙眸。


    涇陽鈞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何涇陽崢山會突然如此暴怒。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堯行去做,若是把那小子逼急了,讓誰為他去送死?還說什麽和道遠邑開戰?他很蠢嗎?和一個人口四百多萬,擁有數萬守護仙人的人族巨城開戰?


    涇陽鈞有些惱怒地瞥著涇陽崢山,卻也不能在鄒屠堯行麵前駁自己親兒子的麵子。


    就在這時,一直象個隱形人般的涇陽深溪,恰到好處地開口了。


    他幽幽地歎了一聲,道:“大哥,涇陽家年輕一輩中,還有誰的膽量氣度能和大哥你比?父親所有的孩兒中,隻大哥和父親是最象的,天生就是魔族的勇士。大哥眼中看來輕而易舉的任務,在別人那裏怕就不是那麽一迴事了。可大哥如今是後輩之中的頂梁柱,總不能讓大哥去親身涉險吧。”


    他轉向鄒屠堯行,有些埋怨地道:“二哥也真是,就不能幫著多分擔些麽?涇陽家如今,上有紫焰山的監視防範,下有數千魔族城鎮的虎視眈眈,中間還有無影城這樣的強勁對手,父親的壓力真的是很大的。剛剛父親還提起一件重要的任務,大哥太忙無法脫身,我呢武力太差,想來想去,也就是二哥最能勝任,希望二哥不要再辜負父親的信任了。”


    鄒屠堯行心裏連連冷笑,重要的任務麽?是會死人的任務吧。該來的總歸要來的。


    涇陽鈞讚許地瞧了涇陽深溪一眼,轉頭扔給鄒屠堯行一張獸皮地圖:“這是一個名為羊腸穀的地方,那地方很隱蔽,知道的人不多。裏麵的妖獸不難應付,魔魂獸又不會攻擊我們,對你來說危險度不大。”


    鄒屠堯行麵色不變,隻靜靜地聽著,心裏卻是清楚,涇陽鈞所謂“危險度不大”這句話裏的水分不少,羊腸穀應該是有較安全的地方,但肯定也有極度危險的地方,自己去了那裏之後,一定要長點心眼。


    “據我們的暗報,這幾日內,天水城有一名家生子叫宗馳,會去羊腸穀曆練。宗家世代為霍家近臣,很得霍家信任,算是天水城內幾個核心家族之一。這個宗馳資質不賴,據說最近又娶了一房對其修為大有幫助的妻室,因此修為大漲,離結丹隻有一線。


    “這次宗馳的曆練,宗家十分重視,讓他帶了一個近兩千人的鎮子去,連他在內有二十名守護仙人。我要你殺死其餘的十九名守護仙人,活捉宗馳,並且對他動用搜魂咒,查探他所知道的天水城秘密,刻印在這顆咒珠裏,然後,殺死他!”


    涇陽鈞語畢,鄒屠堯行眼前出現一枚淡紅色圓珠,咒珠表麵刻滿古怪的咒文,魔氣繚繞漂浮在半空。鄒屠堯行眸色發寒,一把握緊咒珠,放入懷中。


    涇陽鈞眉毛揚了揚,道:“怎麽?隻不過讓你去殺二十個築基修士,就膽怯了?”


    鄒屠堯行的修為是磨光巔峰,他戰力很強,與人族同等修為修士對戰的話,以一敵四不成問題,但殺十九人,還要活捉一人,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過涇陽鈞性格強硬,喜怒無常,不允許任何反駁,因此鄒屠堯行隻是表情平靜地聽著,沒有說一個字。


    “不說話?你還真以為自己有這能耐,以一敵二十?”涇陽鈞的語氣裏帶上了些戲謔,“任何時候,完成任務都是最重要的,我還沒有老糊塗到這種程度。這一次我會撥給你一批鐵摩蠍,助你一臂之力。”


    鄒屠堯行猛地抬頭,鐵摩蠍是無影城特有的戰獸,因為遁地能力很強,也被稱為“無影獸”,而無影城的名字也由此而來。玄晶窟倒是秘密馴養著一批鐵摩蠍,但是從未拿它們出戰過。涇陽鈞突然提出讓他帶鐵摩蠍出戰,其中必有深意。


    果然,涇陽鈞意味深長地道:“做得幹淨些,要做的象是無影城所為。不過,不要刻意地留下線索,因為在你殺死宗馳之後,鳳臨城的人會‘恰好’出現,他們會將這個消息帶出去。”


    “鳳臨城?”鄒屠堯行問出這三個字的同時,心裏已猜到了大半。


    “不要多問!”涇陽崢山在一旁嗬斥道。


    涇陽鈞擺了擺手,示意涇陽崢山不要打斷他,又對鄒屠堯行道:“你無需知道我們與鳳臨城之間有什麽約定,你隻要知道,若你看到鳳臨城的人,不但不需要攻擊,還要設法保護。對宗馳搜魂後,暗中把咒珠交給鳳臨城的人。”


    鄒屠堯行低下頭,恭謹地說了聲是。


    涇陽家果然與鳳臨城有勾結,涇陽鈞這次出手,一方麵繼續削弱天水城的力量,繼續惡化天水城和無影城之間的仇恨,起到打壓無影城的效果,另一方麵,幫助鳳臨城壓製天水城,表麵上是與鳳臨城合作,實際上是想讓雲州人族窩裏鬥。一石三鳥啊。


    涇陽鈞說完這些,似乎已沒有什麽耐心,朝鄒屠堯行揮了揮手:“最後,記得將那兩千人族帶迴來,玄晶窟的奴隸需要補充了。”


    鄒屠堯行很識趣地起身告退,再沒有問任何問題。


    感知道鄒屠堯行已離開玄晶殿後,涇陽崢山不滿地問道:“父親,您怎麽能信任他,讓他做這麽重要的事?萬一他將我們與人族鳳臨城合作,又嫁禍給無影城的消息透露出去……”


    涇陽鈞將猩紅如血的酒水一飲而盡,淡淡地道:“不是信任他,而是做這個任務的人,必須要永遠地留在羊腸穀。隻有永遠地沉寂在那裏,才不會將真實的消息泄露出去。”


    涇陽崢山眼神一亮,連又做迴隱形人的涇陽深溪都抬頭望過來,喃喃地道:“原來父親不是一石三鳥,是一石四鳥啊。”


    涇陽鈞心情很好,語氣中有一絲自得:“鳳臨城拿到咒珠後,會幹掉他的。”


    就在鄒屠堯行準備離開玄晶窟的時候,楚諾一行剛剛進入羊腸穀。他們不知道的是,另有兩座人族鎮子,被兩隻比有時村地龜大得多的神獸馱著,也進入了羊腸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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