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燈初上, 河道區五光十色。


    楚諾沒有心思觀賞美景, 腳步不停, 直入湖心島。


    漂亮得不像話的少年,坐在門檻上嗑瓜子,瓜子殼積了一地。看到楚諾, 少年哈哈一笑, 轉身走入鋪子,好象早知道楚諾會來。


    楚諾跟著進去,隨手拋了一枚中階靈石過去:“你說我今日有一劫。我能活著從試煉場出來,說明這一劫已過, 而且你說的‘選擇’我也選對了。那麽我問你, 下一劫,在什麽時候?”


    馮小百事跳上桌子, 拍掉手上粘著的瓜子殼,奇道:“誰跟你說這一劫已過?你做過什麽選擇了?”


    楚諾目光如炬,盯住少年不放。這小子若是敢答非所問,隨便糊弄, 她能立刻把這間馮兇化吉鋪子拆了。


    她現在的心情實在是不太好。


    少年微微一笑,笑顏比湖麵上的花燈還要明豔, 指著自己的鼻子道:“你要是個男的, 這樣盯著我看,我說不定一怒之下就切了與你的因果線。”


    楚諾扶住額頭, 手掌攤開伸出:“隨你。再廢話, 我的靈石還來。”


    少年笑得前趴後仰, 拍著桌子道:“你這人怎麽這麽不經逗!”


    忽地坐直身子,麵色肅然,正襟危坐。


    “你的下一劫,我看不清,這就是說,這一劫你還沒過,也還未做出影響因果的決定。你是不是明日要去試煉?說實話,我看不到所謂的‘選擇’是讓你選什麽,隻看到這段因果線有分叉,分叉後的因果,虛實未定。”


    楚諾吃驚地瞪著馮小百事,清清楚楚看到有血從少年嘴角流下。


    馮小百事隨手擦了擦,繼續道:“這選擇,或許是讓你決定明日去不去,或許是讓你決定選擇哪家勢力,或許是期間發生一場意外,讓你在其中有所選擇……這些我都無法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你還在這一劫中。這,你信不信?”


    “我信。”楚諾看著少年嘴角那道血跡,覺得自己不信也得信啊。


    她定了定神,又將一枚中階靈石交入小百事手中:“請問魔靈界城鎮之間的關係?”


    馮小百事一愣,伸出大拇指晃了晃:“楚仙姑真是斂財有道。城鎮之間的關係?豈是三言兩語的事。你這一個問題就囊獲了千百個問題啊。”


    楚諾也不謙虛,點頭道:“你漫天要價,我隻好能省則省了。”


    馮小百事想了想道:“利益至上,無所謂敵友,有必要、有機會的時候,黑吃黑。”


    說完就不再張口,抱起雙手,洋洋得意地看著楚諾。


    楚諾差點沒氣笑了:“就這樣?你不是說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嗎?”


    “的確不是三言兩語的事啊。”馮小百事無辜地道:“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為什麽要用幾句話?”


    楚諾傻眼了,話還能這麽說?


    然後那個俊美的少年,就看到那個臉色陰沉的年輕女修,開始挽袖子,一邊還眼神不善地打量整間鋪子。


    少年撓了撓腮幫,道:“我其實已經說了很清楚了啊,城鎮之間,就是這樣。魔靈界有五州四十二郡,別的地方不好說,但我們所處的雲州、天水城轄下的上郡,就是這樣。”


    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折扇,啪地打開橫在胸前,鋪子門口隨之升起了一道結界屏障。


    “你真正想知道的是,天水城對各個城鎮的態度吧?也是一樣的,隻要對天水城還有利用價值,任何行為都能容忍。除非某個城鎮有取代天水城的能力,否則天水城不會對任何城鎮出手。


    “所以各個城鎮隻要把握分寸,就不會招來飛天橫禍。至於村落,你覺得天水城會放在眼裏麽?哦對了,你並不清楚雲州的形勢。現在管轄雲州的,是北地郡的巨城堰都。堰都的城主說是在閉關,其實是陽壽將盡,離兵解不遠了。天水城在雲州五郡中,實力不是最強,野心卻也不弱,現在忙活的是如何在一眾強者中脫穎而出,取代堰都成為梟首。


    “這就好象,你匆忙趕路時,一隻螞蟻躺在路上曬太陽,你會嫌它擋路麽?”


    少年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笑意:“至於城鎮之間的火拚,天水城隻會做那看鷸蚌相爭的漁翁。下屬城鎮太強大了不好,動搖他天水城的根基,不如做個製衡。”


    馮小百事在說這一段話時,嘴角並沒有溢出鮮血,這說明他並不是憑借能看破天機的道行在說這一番話。


    楚諾覺得這少年不簡單,不是修為的問題,而是心智的問題。還有這些足以換命的消息,他是從哪兒來的?


    但無論她怎麽看,都隻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毛頭少年。


    毛頭少年跳下桌子,一步步走到楚諾跟前,每走一步,眼神就亮一分。


    “你的目標是加入天水城,其它城鎮村落的存亡和你有什麽關係?除非,還有別的城鎮、甚至是個小村子,也在你的考慮範圍之內?你擔心天水城會對這個城鎮、或者是個村子,有所不利?


    “……原來如此啊。”馮小百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你已經看到了自己和天水城之間的那條因果線?不不不,你不是因果道修士,你看不到。可你能感覺到!在試煉場內,那些惡意中,是不是也有來自天水城的靈識窺視?”


    少年大笑,以扇骨擊掌:“這就是你今晚心情糟糕的原因,糟糕到連心境都出了問題,因為那道來自天水城的窺視不是普通修士,而是……結丹後期修士!”


    他又跨前一步,離楚諾隻有一尺之遙。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很高,目光恰恰可以和楚諾齊平。


    “覺得很莫名其妙是不是?懷疑是自己無意中壞了什麽規矩,才引起天水城的注意是不是?那麽你第三個問題肯定要問,天水城對修士的態度?或者咱們直接點問,對你的態度?”


    楚諾聽得頭皮發麻,這少年每一句話都精確,每一步都料準。於是她在少年平攤的扇麵上又放了一枚中階靈石。


    馮小百事深吸了口氣:“迴答很簡單,三個字 –沒態度。”


    楚諾忍不住在心裏問候了對方的娘。


    所幸少年並未就此停下:“天水城有近千名簽訂契盟的築基修士,走路看到攔路螞蟻,會有什麽態度?還不是沒態度!所以天水城對你的態度,跟你做了什麽、要做什麽,沒一毛錢關係。如果天水城要殺你,不會因為你做了什麽就不殺你;如果決定不殺你,也不會因為你將要做的事而殺你。”


    “老家夥之所以盯上你,是因為你和天水城之間那條似有若無的因果線。因果線的那一頭,想必連著對天水城至關重要的一人。不過你也不必多慮,斬因果一事哪有這麽輕巧,更多機會是沾染一身因果,得不償失。越是活了漫長歲月的老家夥,越是小心。”


    一番話如雲裏霧裏,細聽之下卻又字字驚心。楚諾隻覺得心驚肉跳,呆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指了指馮小百事,道:“你是不是去洗把臉?都一臉血了。”


    少年抬袖抹了把臉,繞過楚諾坐迴到門檻上,雙肩微微下垂,似乎很是疲憊。


    “我隻能說到這裏,再說透一些,命要沒了。現在你還覺得中階靈石給得虧嗎?”


    結界屏障已經撤下,震天歡唿聲撲麵而來。天水湖上,數十萬盞花燈飛揚,遮天蔽月,將整個河道區照得猶如白晝。


    馮小百事舉起手,兩根手指並攏:“你知不知道雙指寬的因果線有何意義?”他嗤了一聲,“肯定是不知道的……”


    楚諾忙道:“不用再說了,說了又要吐血。”


    馮小百事點點頭,又將四指都並攏,道:“那你有沒有見過四指寬的因果線?肯定是沒有的。我見過啊。”


    頓了頓,喃喃地道:“就這麽說斷就斷了,即便有因果道結丹修士,豁出命去、不惜跌境,也沒辦法再連上。隻能看著那一頭,身隕道消。”


    “因果一事,最是玄妙,每個人都纏繞其中,難以脫身。若是可以,我希望你到了需要選擇的那一刻,先問心,再行事。”


    楚諾看著那少年的背影,想起試煉場內天水城宅院門口遇見的那白衣青年,與這少年一樣,一樣的月白色長袍,一樣的銀絛束發,卻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


    少年伸了個懶腰,在燈火輝煌下抖了抖身子,抖掉了那一層不合時宜的憂傷,抬手扔給楚諾兩張符籙。


    “一張問心符,一張定心符。問心符可以在機緣巧合的時候,讓你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東西。定心符是在滴血簽盟的時候,保證不會出現任何貓膩。兩張符都要隨身攜帶,不要放進儲物袋。這兩張都是因果道的道符,什麽時候激發,由它們自己決定。”


    楚諾自己就是製符行家,雖然沒有符秘不知其理,但其中的大致門道還是看得出的,有沒有做過手腳也一眼明了。兩張符籙入手的感覺,很沉,價值不菲。


    “我不要你的靈石。如果到時候你還活著,幫我做兩件事。”


    楚諾點頭:“可以,但有兩個條件,一是限定在我能力所及範圍內,二是不違背我本心。”


    “那是自然。”少年揮了揮袖子,“一月之內都不要再問我問題了,我要養養。”


    楚諾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真的隻有十五六歲?築基初期?”


    少年愣了愣,突然忿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那還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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