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發現自己躺在北山小木屋的木榻上。


    一幅又一幅雜亂、暴虐的畫麵閃過腦海,她想起了蜂群,想起了滿地焦屍和妖丹,想起了那隻重創她識海的蜂後……畫麵最後定格在一雙魔氣滔天的血眸上。


    她一驚坐起, 剛剛暖起來的身體又變得冰涼。她可以肯定, 那時她看到的慕容斷, 已經入魔了。


    清醒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迅速以靈識內視, 檢查自身傷勢, 同時以一絲靈識掃過手腕上的靈獸鐲, 查看鐲內雙牙的狀況。


    雙牙的氣海因為在和蜂群一戰中消耗太大, 幾乎枯竭, 四肢上的傷口更是深及腿骨, 幾乎斷裂。它鑽進靈獸鐲後立刻進入了沉睡期,以恢複靈識和肉身, 估計幾個月內都不會醒來。


    楚諾內視靈識時麵色凝重。當時蜂後對她進行了精神攻擊, 並將自己的一絲靈識強行嵌入她的識海,好徹底控製她。


    這種精神上的重創十分麻煩, 雖然她現在已擺脫蜂後的追擊迴到禦靈宗內,但這種靈識傷害很難痊愈。如果無法將那道外來靈識排出體外,隻要在一定的距離內, 蜂後就能感識到她的位置, 對她進行控製。那道外來靈識亦會在識海中留下永久性的傷疤, 影響她將來修為進化, 成為心魔。


    很快楚諾目中閃過疑惑神色, 她發現自己的識海已無大礙,曾經留在識海中的蜂後靈識竟然消失了。


    深入內視後,楚諾吃驚的發現,蜂後的靈識並不是憑空消失,而是被她自己的識海吸收,融入了她的靈識。顯然,已恢複了大部分的空隱靈根發揮了作用,將蜂後靈識中的魔屬性分解,強行吞並了進去。


    這可是通智後期妖獸的靈識,雖然隻是一絲,卻也非煉氣期修士靈識可比。被楚諾吞並後,她自身的靈識明顯又強了一分。


    蜂後與楚諾之間隔著一個大境界的差異,在正常狀態下楚諾是沒有能力吞並蜂後靈識的。能夠被楚諾的靈識吞並,原因隻有一個:蜂後已經泯滅,使得這道靈識不再能夠對楚諾的靈識產生境界上的威壓。


    強大無匹的魔化蜂後竟然被滅殺?難道當時出現了更強者,滅殺了蜂後?


    楚諾立刻否定了這個假設。


    她現在禦靈宗內,能夠帶她安全通過禦靈宗防護大陣的一定是宗門內人,那麽,宗門現在應該已經知道了慕容斷魔化的事實。核心弟子魔化是大事,也是宗門醜聞,她現在應該已經被禁閉,等待宗門高層的問話,而不是逍遙自在地躺在自己的北山小木屋裏。


    所以沒有第三人出現,宗門並不知道慕容斷魔化之事,隻能是慕容斷殺了蜂後。


    楚諾猜測,慕容斷當時使用了一種禁忌術,將自己的修為提升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但代價是入魔。


    而魔化的慕容斷又如何能將她送迴禦靈宗?唯一的可能是,慕容斷已經恢複了人族氣息,可以順利通過護宗大陣。


    不得不承認,當楚諾得出這個結論時,她的心情是震撼的。


    那是多強大的禁忌術,才能將慕容斷的修為提高到能夠滅殺蜂後的程度。


    那又需要多強大的意誌力,才能入魔之後又恢複到正常狀態。


    曾經楚諾煉製加成符時,因感應鯤鵬尾羽中魔性能量而使自己輸出的靈氣也帶上了魔性。那時的她還不算是魔化,隻是帶有魔性,就已深刻體會到魔性能量的瘋狂和難以控製。


    而慕容斷則是從真正入魔的狀態中恢複過來,那得有多強大的意誌力!這個人意誌之堅,已經堅如磐石,連瘋狂的魔性都無法動搖。


    楚諾稍稍平定唿吸,散開靈識查看慕容斷是否還在附近,果然感覺到了一道極淡的氣息。如她所料,那道氣息裏已沒有絲毫魔氣,是正常人族修士的氣息。


    她沒有立刻出去查探究竟。在普元大陸坎坷的散修經曆,讓她養成了行動前必細思的習慣。


    到現在為止,一切隻是她的推斷,還沒有成為事實。並且窺人秘密是修真界大忌,她窺到了慕容斷的秘密,不得不做好最壞的打算。


    影木小劍從儲物袋內飛出,悄然無聲的在她身邊隱去了蹤跡。


    一旦遇到無法化解的危機,這柄影木小劍的作用將不再是攻擊,而是啟用周桐為她二次煉製時開啟的功能:在隱形狀態下記錄當時發生的影像,然後直接飛到馮婉婉、杜小鴛的住處,好讓她們知道她所遇的不測。


    這是小劍的終極功能,會耗盡小劍潛能,因此一旦完成使命後,這把劍也就化為粉末了。


    楚諾手中握了一把雙倍攻擊符籙,準備好一切後,毅然起身,推門走了出去。以慕容斷的修為,她醒來的那刻必定已經察覺,而她從來都不是喜歡坐等危機降臨的人。


    清晨沾了露水的青草芬芳撲麵而來,空氣中帶著些許潮濕。


    一道孤煙般的身影側身坐在楚諾喂食靈獸時坐的那塊大石上,垂下的眼簾擋住了眸色,整個人和青草上的露水那麽清冷。


    楚諾見到慕容斷的刹那,不假思索地握緊了手中符籙,另一隻手迅速摸到腰間的烏金絲上。


    這其實完全是出於在普元大陸養成的本能,隻要她覺得有一絲潛在危險,就會毫不猶豫地進入戒備狀態。


    但下一刻,楚諾的麵色變得古怪起來。


    慕容斷壓根沒在意她闖出小木屋時的淩厲氣勢,他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自己的手掌上。


    在他掌心裏四仰八叉躺著一隻毛茸茸的小東西,慕容斷那根可以噴射出爆裂骷髏焰的修長食指,此刻正在那小東西身上撓癢癢。


    那小東西仰頭閉眼,非常享受的樣子。又長又尖的嘴巴很沒有形象地大張著,露出兩顆米粒大的門牙。


    楚諾一眼就瞧見那東西頭頂的一對長耳,那不是耳鼠麽!


    她不但看到耳鼠,還看到靈龜、靈兔、靈狐……各種靈獸擠在慕容斷身邊躺了一地,那些小眼神,要多諂媚有多諂媚。慕容斷頭頂還盤旋著一對稀有的七彩靈鳥,不時低頭清鳴幾聲,怎麽看怎麽象是在對著慕容斷歌功頌德。


    楚諾當場傻了。靈獸們最是多疑膽小,懼怕生人。即便楚諾當時用飼靈丸作誘餌,這些靈獸剛開始時都是小心試探、逐漸靠近,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奔放了?


    隨著靈識進一步散開,楚諾還發現了一個古怪的現象。出現在山頭的全都是靈獸,沒有一隻妖獸。妖獸們似乎並不想對慕容斷親近,甚至有些妖獸跑得遠遠的,倒象是有意疏遠。


    看來慕容斷並不是擁有飼靈丸這樣的東西才吸引了北山靈獸們,否則會連妖獸一起吸引過來。


    這種現象不同尋常。楚諾想起慕容斷曾說過,因為自身體質的關係,他無法封印戰獸。看現在這情形,靈獸的其親近和妖獸的排斥恐怕都和他這個體質有關。


    當時慕容斷看上去不想多說有關這種體質的具體情況,楚諾現在自然也不會多問。


    她現在有種仿佛大石落地的感覺,整個人一下輕鬆了。


    這些靈獸經她飼養多時,雖然沒有封印,卻也能夠心意相通。從靈獸們的態度來看,她可以確定慕容斷對她,至少是現在,沒有任何威脅。


    她不動聲色地將一把符籙塞迴儲物袋裏,慢慢地、盡可能不著痕跡地放下了按在烏金絲上的手。卻沒召迴影木小劍,一旦召迴小劍就會顯形,這就有點尷尬了。


    這時慕容斷也正好迴過頭來看她,兩人相視默然。


    慕容斷的視線慢慢偏移,落在了靠近楚諾右側臉頰的虛空裏。


    楚諾幹咳了一聲,下一刻,她右側臉頰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柄墨綠色小劍,嗖的一聲飛迴她腰間儲物袋裏。


    “本能而已。”楚諾聲音平穩。


    “什麽本能?”慕容斷的聲音也很平穩,聽不出有什麽風吹草動。


    楚諾輕描淡寫地道:“當初在普元大陸時我曾是散修,時刻都要警惕身邊可能發生的危機。有時候因為發現寶物丹藥,或是窺到一些秘密,哪怕是最好的朋友都可能變成仇敵。”


    “所以你認為,你既窺到了我的秘密,我就有可能變成你的敵人?”


    “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楚諾神色淡漠到仿佛不是在說和自己的生死有關的事。


    慕容斷將耳鼠放下,一步邁下大石,人已在楚諾麵前。他身量修長,楚諾雙眼平視時正好看到他外衣領襟交疊的地方,帶著幹淨的氣息,隨著他的唿吸緩緩起伏。


    “如果我有那樣的心思,你其實沒有機會逃脫。”


    慕容斷說了這一句後就不再說,就那麽淡淡地站著,淡淡地看著楚諾,身上散出淡淡的威壓。


    楚諾聞著他身上幹淨的味道,忽然想起,每次大戰過後,他身上的血腥味總是很快褪盡。他一定是個很愛幹淨的人。


    看著他淡漠如煙的身影,楚諾又想,無論是在絕望之境時麵對數十萬虛幻的魔族,還是當日在荒嶺時麵對數萬真實的妖蜂,他都是那麽淡淡地站著。在絕望之境時,他站在戰友們的身前,在荒嶺時,他站在她的身前。


    他總讓人看到他的淡漠、甚至冷酷,卻忽略了其他。


    楚諾沉默良久,忽地一笑:“你不必嚇唬我,我是被嚇大的。”


    慕容斷一愣,片刻後垂下眼眸,嘴角彎出一道淺淺的弧度。


    “既被你窺到秘密,不如和你說清楚些,省得你牽腸掛肚。”


    楚諾笑意僵住,什麽叫“牽腸掛肚”?她看起來象是喜歡打探別人秘密的人嗎?馮婉婉才是那種人好不好。


    慕容斷抬眼時神色有些恍惚:“我其實也覺得奇怪,當時不過是用了一個秘術,和你的加成符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強行提高修為而已。但之後我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狀態,仿佛是自己,又仿佛不是,記憶裏似乎曾多了許多東西,但現在又都被抹去了。”


    他說到這裏微一側頭,將偷偷爬到他肩膀上的耳鼠輕輕揪下,又放迴地上,道:“進入那個狀態後發生的事,我記得不是很清楚。隻知道清醒後發現蜂後和蜂群都已被我除去,看到你昏迷不醒,便將你帶迴到了這裏。”


    他隻字不提自己入魔又恢複的事,楚諾沒再深問。他亦沒問楚諾當時因何能拉開風牆,引氣入體,也沒問楚諾靈識受到重創後,為何會在短時間內複原。


    兩人之間似有默契,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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