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詩雲盯著朝堂上一眾隻知道吵架和磨嘰的大臣們。臉色陰沉。


    她來了一個月了,足夠讓她摸清楚自己的處境了。


    她是個皇帝。


    一個隱藏了性別的女皇帝。死掉的母妃為了爭寵謊報了她的性別。


    最後全族在權/力鬥爭中失敗,母妃死在了冷宮裏,她自小在冷宮長大,除了沒餓死外,更沒有人關心她是男是女。


    宮裏一個低等的嫫嫫和一個老太監將將把她養到十六歲,宮裏變天了。


    老皇帝突然死了。一句話也沒留下。幾個強勢的皇子為了皇位打的你死我活,一起嗝屁了。


    徒留了一個日薄西山的帝/國,和一堆奸巧弄權的臣子給了原主這個假皇子。


    原主自幼在冷宮艱難求生,磕磕絆絆跟著老太監識了幾個字,生性比較懦弱,被扶上帝位後,十分懼怕扶他上位的宰相陸純鈞。


    因為陸純鈞是奸相。


    朝野上下,人人都說陸純鈞和被他一手提拔上來的樞密使賈浦,少宰劉廣,監軍晁高洪,以及大太監徐友等人,是國朝五賊。


    江詩雲剛來不久就確定了拯救目標——宰相陸純鈞。


    不僅僅是因為他頭上有天下人蓋了章的“五賊之首”的稱號。


    更因為在所有的反派裏,隻有他長著一張高湛盧的臉。


    可他已經不記得她了。看向她的眼神全然帶著陌生,毫不關心這個懦弱的,一無是處的小皇帝是死是活,在想什麽。


    而小皇帝之前深信陸純鈞會殺了她,根本不往他跟前湊。偶爾需要小皇帝出席充當吉祥物的場合,也是跟他連眼神接觸都不敢有。


    兩人陌生得讓江詩雲無從下手。


    原本江詩雲打算徐徐圖之,畢竟轉變太快了過於突兀。但是客觀條件已經不允許她慢慢來了。


    草原上的韃子已經破了燕雲十六州,直奔著京城而來——


    朝堂上一片混亂,國朝五賊自是不願意打仗的,連樞密使賈浦這個掌兵事的最高長官都是主和派,連樣子都不願意裝。


    江詩雲一連看了好幾天大戲。一兩個敢於直言主戰的將軍,朝堂上根本鬥不過賈浦、劉廣他們——無論是嘴皮子還是權/力鬥爭,都耍不過,很快被貶。


    賈浦、劉廣、晁高洪開始在朝堂上商議該如何給韃子送錢送物送女人,好讓他們滿意了撤軍。


    唯有陸純鈞不開口,從頭到尾狹長的鳳眸就沒太睜開過,高大頎長的身軀,穿著緋色的官袍,黑色的官帽,俊美的長相與他的名聲和官職格格不入。


    身為少宰的劉廣已經五十多了,在這平均年齡普遍低下的古代,再幹幾年,正常狀況隻怕都要告老還鄉了。


    而陸純鈞看上去隻有二十七、八。如此年輕卻爬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還讓四個大奸臣對他俯首稱臣。江詩雲堅信,他會的絕不是隻有媚上而已。


    據說陸純鈞是得到了死掉的老皇帝的信寵才爬的這麽快。聽得江詩雲不免嫉妒起來。


    對著老皇帝就知道諂媚,反觀她,隻會對她放冷氣嚇唬她。


    賈浦他們屁放夠了,下意識看向陸純鈞。萬事還是要這位爺點頭才好辦事。


    陸純鈞睜開閉目養神的眼睛,狹長的鳳眸中是一片淩冽的光。所有的朝臣在他身後,隻有高坐在龍椅上的江詩雲看到了他真正的表情。


    不同於他在朝臣麵前刻意展現出來的長袖善舞,雖是五賊之首,卻還是有不少頗有才名的風/流人物,被他的外表和氣度迷惑,成為他的座上賓。


    此刻的他眼神冷峻,看向她的時候像要透過她,看到未來和虛空。


    “韃子都殺到家門口了,爾等居然一戰的勇氣都沒有。隻想著求和,漢家之恥!!”高大的男人猛然轉身,帶起了周身的緋色官服袍尾和金色魚袋跟著旋轉了一圈後落在了筆直修長的腿上。


    江詩雲難以自控地將視線凝聚在這個俊美恣意地男人身上。


    可陸純鈞接著便說道:“隻不過韃子派了皇太子完顏信領軍,我朝也要派出差不多分量的人物,才能激勵將士奮勇殺敵!”


    賈浦等人都還是懵逼的,不懂陸純鈞的路數。不明白本來說好是一起撈錢當奸臣的兄弟,怎麽小老弟你突然就明珠暗投,想不開要去當忠臣了麽?


    江詩雲卻是懂了陸純鈞的想法,心中微微歎了一口氣,時不我予,這第二個任務怕是要完不成了。


    卻不再猶豫,主動開口說道:“朕要禦駕親征。”


    朝堂上的眾臣看向禦座的方向,就好像江詩雲突然詐屍了。不懂這個吉祥物似的皇帝禦駕親征是要鬧哪樣。


    陸純鈞眼中有暗光閃過。下一瞬卻轉過身對江詩雲一揖到底:“戰場上刀劍無眼,請陛下三思!”


    賈浦他們還沒轉過彎兒,隻曉得稀稀拉拉跟著陸純鈞勸江詩雲三思。


    江詩雲卻難得強硬地說道:“太傅不必再勸。朕心意已決。”是的,陸純鈞這狗東西以前還當過小皇帝的老師。


    賈浦他們倒吸一口冷氣,不明白小皇帝吃錯了什麽藥。敢這麽跟陸相說話。


    上一個敢對陸相不敬的,全家墳頭的草不知幾丈高了。


    可陸純鈞居然沒有生氣,隻是裝死無奈地說道:“既如此,臣等遵命。”


    可江詩雲卻不想讓他太高興,又開口說道:“朕從未學過用兵,煩請太傅這幾日在宮中住下,為朕惡補一二。”


    陸純鈞目的已達到,不是太想給小皇帝開一個兵法突擊培訓班。剛準備推辭,被江詩雲看出念頭。


    淡淡地開口:“若沒有太傅的教導,朕恐怕因膽怯憂慮不能及時去前線督軍。”


    翻譯過來就是:不給她當家教,她就拖延不去前線。


    陸純鈞平生最討厭有人威脅他。眯起眼,微微抬頭,收緊下頜,危險地盯著禦座上的江詩雲。


    江詩雲不甘示弱,睜大圓乎乎的眼睛,毫不猶豫地瞪了迴去。


    奶兇奶兇的。


    陸純鈞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放肆又細密的視線從頭到腳打量著在龍椅上坐的板正的小皇帝。


    這個廢物···有哪裏變的不一樣了。


    最近剛好無聊,不妨用這個小皇帝來打發打發時間好了。


    …………


    第二天,陸純鈞就進宮了。他來的時候,江詩雲還在吃早飯。


    看著陸純鈞一撩衣擺,坐下,雙臂舒展放在椅子兩側,即便是常服,硬生生讓他穿出一副高高在上。


    江詩雲慢吞吞地咽下一口食物,又軟軟糯糯地邀請道:“太傅要不要一起用膳?”


    陸純鈞掃了一眼小皇帝的早飯,清粥小菜,隻有一道乳酪沾了點葷,可這乳酪平常百姓也是能偶爾買來吃一吃的。


    簡陋的不像個皇帝的早膳。


    但這小皇帝還是一絲不苟地把早飯吃完了。


    陸純鈞心中有些諷刺地想到,宮中花費並未克扣,皇帝早膳卻吃的如此差,可想而知銀子都去了哪裏。


    這小皇帝著實太過懦弱,才讓膳房的宮人都敢欺到他頭上。


    不過陸純鈞也沒有當菩薩的興趣,靜待小皇帝吃完,就移步至書房,開始授課。


    從開始動員,到糧草先行,先鋒軍跟著離開,再到中軍出發,中間最快也有差不多半個月的時間。


    半個月,即便教點東西,連紙上談兵也稱不上。


    隻不過,看在這小皇帝第一迴曉得威脅人,再來他自己願意走,總比自己叫人把他綁了塞進軍中要來的名正言順。


    陸純鈞端坐在正位,開始了第一日的授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陸純鈞當真認認真真給小皇帝上了兵法課,而江詩雲也真的認認真真聽了。


    萬幸這個小皇帝也就不是睜眼瞎子罷了,江詩雲放心大膽地用白話問她沒聽懂的地方。把原本要多和陸純鈞接觸,最好能勾/搭一下的念頭拋到了腦後。


    江詩雲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奸臣···當真很有文化,學識、眼光、謀略、經驗···都十分豐富。即便是給小皇帝這樣一個小白講課,也能在短時間內提升江詩雲對戰爭的概念。


    果真確實比小皇帝適合當皇帝啊······


    而陸純鈞這節課講授下來,發現小皇帝確實有變化。


    他以前也給皇帝授過課,那時候的小皇帝壓低了頭顱,戰戰兢兢,他開口問懂否,得到的答案永遠是懂了。


    但最後交上來的功課卻一塌糊塗,陸純鈞根本不是個有耐性的老師,十幾歲便高中探花,若不是因為太過年輕,狀元合該是他的。


    這樣一位碾壓一眾學子的天才型人物,生平最恨的怕不是惡人,而是蠢人。


    可現在,陸純鈞有些驚訝地發現小皇帝並不笨。


    盡管學識和常識都差到極點,但是用白話稍作解釋,便能一點就透。偶爾還能口吐驚人之語。乍一看似乎平白無奇,但是仔細品鑒卻會發現裏麵的玄妙之處。


    根本不像小皇帝會想出來的。但觀他神色,似乎根本沒注意到他自己說了什麽,不像故意而為,試圖博得注意,反倒一個接一個問題,思維活躍異常,角度也十分新奇。


    無論是他的問題。


    還是他這個人。


    都讓陸純鈞的好奇心更深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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