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淩沒有刻意隱瞞,所以甄嬛很快就查明所謂天象之說不過是玄淩授意,用心昭然。如果沒有晚選侍的事,甄嬛大概都要感動了。


    當然,盡管旨意已下,立後終究不是小事。前朝議論不斷,堪比立太子之爭。那一日情形究竟如何,甄嬛不清楚,但通過李長輾轉傳來的消息,那天玄淩麵對幾位老臣的反對,一錘定音:“昔者後位空置,蓋因昭成太後之孝。今三年期滿,縱觀後宮,唯皇貴妃一人可堪為後!”


    朝堂之上朱氏故舊輪番進諫,甚至搬出太後以死威脅,玄淩仍是不改其誌。幸而如今甄家枝繁葉茂,又有真寧長公主為了承懿翁主,請求駙馬陳舜支持甄嬛。陳舜和甄珩都是平定赫赫有功的臣子,縱使不刻意去爭執,也自有群臣選擇最聰明的立場。


    於是,塵埃落定。


    排除了一切反對因素,玄淩終於可以放心籌辦封後大典。他特別下令,按著當年冊封朱柔則的禮節準備了典禮。撒帳,洞房,合巹,樁樁件件都是依著大婚的規矩。


    在玄淩看來,他已經給了甄嬛他自認為所能給的一切,並曉諭六宮廢除了皇貴妃一位——因而,甄嬛成了大周曆史上唯一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皇貴妃。


    乾元二十七年九月初九,重陽佳節,乃上上大吉之日,也是曆書上半年來最好的日子,宜嫁娶、祭祀。玄淩正式祭告天地,立甄嬛為皇後。


    清晨,天剛蒙蒙亮,柔儀殿裏已經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槿汐親自看管著冊封的禮服,流朱沐黛仔細地檢查著典儀所需的儀仗,分派各處宮女內監,眉莊知道她今日人手緊缺,還特特遣了采月采星來幫忙。殿裏殿外,熙熙攘攘。殿前的漢白玉石道上,鋪著長長的大紅色氆氌,專為皇後所乘的五鳳朝陽車靜靜等候在未央宮門前。


    甄嬛端坐在妝台前,梳洗罷,槿汐親自送來了冊封禮上所穿戴的衣物和首飾。依照禮製,冊封禮上皇後梳淩雲髻,端莊持重。奉旨梳髻的,仍是那位喬姑姑,說來也是緣分。


    她年紀已經不輕,步伐不算穩健,但手上卻上下翻飛分毫不亂。她誠惶誠恐地看著甄嬛,含笑道:“奴婢真是三生修來的福分,竟有幸為皇後娘娘梳髻。難怪皇後娘娘的額發這樣高,可見這福澤深厚是旁人不能比的。”


    甄嬛聽她說得討喜,便也讓槿汐賞了東西。待得妝成,甄嬛覺得自己的脖頸都有些酸痛。果然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流朱在一旁不禁笑道:“小姐當年封婕妤時就覺得頭上首飾重了,如今戴上鳳冠卻不覺得了。”她說著也紅了眼眶,啞著嗓音,“如今也不能胡亂叫小姐了,旁人聽了要笑話。”


    甄嬛笑而不答,伸展雙臂由她們為她換上鳳袍。這樣的圖案,她見朱宜修穿過許多次,如今自己穿上,卻忽然心內空落落的。汲汲營營十五年,她已不複當年雲意殿的心境。


    按照玄淩的旨意,甄嬛乘車從側門出了紫奧城,而後棄車乘皇後鑾駕,又從正門重新入了紫奧城,直往太廟而去。依禮,太廟隻在祭天、冊後和重大的節慶才開啟,平日妃嬪冊封,都隻在宮中的太廟祠祭告略作象征即可。今日的太廟,隻為她一人而開。


    吉時,玄淩已經在太廟前靜候許久。他推開了阻止的李長,大步上前,步步走在舊日破碎的時光裏。甄嬛莞爾一笑,執子之手,借力步下轎輦。她想,自此之後,玄淩於她,與旁人再無分別了。


    “朕等你許久。”玄淩沉吟道,不惑之年的他早已不再年輕,但長身玉立豐神俊朗,一如昔年。可終究,那也隻是甄嬛一個人的昔年。


    “不敢令四郎苦等,嬛嬛承情而來。”甄嬛巧笑倩兮,眉目婉轉,“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攜手至高台之上,甄嬛恭敬地跪於大周列祖列宗之前,聆聽司禮內監高聲宣讀聖旨:“夫惟乾始必賴乎坤成健順之功,以備外治,兼資於內職,家邦之化始隆。惟中壺之久虛,宜鴻儀之肇舉,愛稽懋典,用協彝章。諮爾攝六宮事皇貴妃甄氏,秀毓名門,祥鍾世德,事朕年久,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含章而懋著芳型;晉錫榮封,受祉而克嫻內則。褆躬淑慎,恂堪繼美於蘭帷;秉德溫恭,信可嗣音於椒殿。往者統六宮而攝職,從宜一準前規;今茲閱三載而屆期,以金冊金寶立爾為皇後。爾其抵承懿訓,表正掖庭。虔修溫清之儀,恰歡心於長樂;勉效頻繁之職,端禮法於深宮。逮螽斯樛木之仁恩,永綏後福;覃繭館鞠衣之德教,敬紹前徽,顯命有龍,鴻麻滋至。欽此!”


    “臣妾領旨謝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甄嬛凜然道,行三跪九叩大禮,其實想起來這跟妃嬪冊封並無大分別,縱然後位不可輕易更迭,這乾元一朝也來來迴迴立了三次皇後了。


    昭成太後在天之靈,此刻恐怕在唾罵她吧?


    接下鳳印、寶冊、聖旨,耳邊太祝四六駢文的禱詞洋洋灑灑,極盡文藻之華麗,其實簡而言之不過一句話:自此之後,她甄嬛便是大周皇後。她的三位皇子、兩位帝姬,也一躍而成後宮中地位最尊貴的嫡子嫡女。


    冊封禮後,便是在重華殿設宴,六宮妃嬪正式參拜新後。


    重華殿上,玄淩與甄嬛執手並肩而立,俯瞰後宮嬪妃,身後是河山錦繡,天地浩大。甄嬛與妃嬪首位的眉莊相視一笑,她眼中有忍不住的熱淚盈眶,在山唿的“皇後娘娘萬福金安”聲中,那淚也奪眶而出。甄嬛的目光一一掠過淑妃,賢妃,貞一夫人……直至最末的晚選侍,忽然輕輕一笑。


    殿外風雲變幻,而這後宮的波濤雲詭,亦從未有片刻停歇。


    成為皇後的日子,與往常並無大分別,每日晨昏定省,眾妃嬪仍是到柔儀殿中請安——因朱宜修死得忌諱,甄嬛向玄淩請旨不搬去昭陽殿,隻是將原來的鳳儀宮撤匾封宮,而將未央宮改為鳳儀宮,內裏則按照皇後的規製修改裝潢,仍稱柔儀殿。


    稍微算是個新聞的,也就是那位晚選侍得了玄淩不少寵愛,周婕妤、瑜嬪等人因此怨言頗多。不過一二月間,這位晚選侍便成了正六品晚貴人。


    乾元二十八年就這樣平淡無奇地來臨,二月二,龍抬頭,淑妃淚水漣漣地送了溫儀出嫁。四月初一,承懿翁主陳慧生足月生下了長女甄苡瀟,玄淩破例晉封其為和歆翁主,以示恩寵。


    甄嬛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已經蒼老了。原本對玄淩稍加軟化的心,也因為晚貴人的一日日得寵,而漸漸冷寂下去,代之以初入宮時的冷靜犀利。


    玄淩永遠都是玄淩,他的人生已經無法與朱柔則這個名字分割開來。而甄嬛也永遠都是甄嬛,她承認在晚貴人出現之前,她曾有過一瞬的奢望,但從那以後,她不會再輕易地拋棄理性。這後宮裏,容不得她一時一刻的情不自禁。


    玄淩愛不愛她,甄嬛不知道,但即便她真的成了玄淩的獨一無二,對她也不會有什麽意義。從她殺死昭成太後那一刻,她與玄淩之間已經再無可能。


    六月裏,多年不聞孩哭的後宮終於傳來了喜訊:晚貴人懷有身孕,已二月有餘。玄淩下旨破例晉其為從四品芳儀,而原來的祝婉儀、林芳儀、羅芬儀都晉了容華。凡從四品以下者,各進一級。


    消息傳來時甄嬛與眉莊正在柔儀殿中做著活計,朱紅窗外紅河日落,天光長寂。金獸熏爐的口中徐徐飄出幾縷淡色輕煙,是蘇合香清甜甘鬱的芬芳。


    揮揮手讓迴個話都撅著嘴賭氣的流朱下去,甄嬛慵懶一笑,“姐姐你看,這還隻是大半年呢,當真是好福氣。”


    眉莊雖有驚訝,仍淺淺一笑,“這才兩個月,生不生得下來還是未知數。”整理好小筐中的各色絲線,一截淺杏子輕羅袖子滑下來,腕上的纏臂金碰著赤金手鐲叮咚有聲,連那聲響,迴聲在空蕩的宮殿裏綿綿悠長,也是那樣寂寞的。


    “既然有孕,做皇後的就不能不有所表示。”甄嬛沉吟片刻,喚過槿汐,“晁氏那邊懷孕了,皇上少不得要為她熱鬧熱鬧,咱們不能裝作不知道,你把上次氐州都督送來的‘送子觀音’圖送去給她,聊表心意吧,記得叫上衛臨。”


    槿汐答應著去了。眉莊認真地繡著“鴛鴦戲水”的花樣,輕笑道:“叫上衛臨確實省心,免得被有心人利用。不過她背後之人你了查到了眉目?我這裏可有些消息,不知道皇後娘娘要拿什麽來換?”


    甄嬛噗嗤一笑,知道她意有所指,忙命沐黛端來端過幾色甜點,棗泥山藥糕、縷金香藥、紫蘇柰香、鬆子穰、茯苓糕、朱砂圓子並兩盞碧螺春,方道:“惠貴妃可還看得入眼?”


    眉莊拈了一塊山藥糕吃著,頷首笑道:“禮數還算周全,是求人的態度。”她飲了一口茶,正色道:“今日我路過上林苑,遠遠看溫儀公主的轎輦經過,可那並不是去披香殿的路。命采月打聽了方知,溫儀公主入宮拜見淑妃之後,又去壽安宮拜見了欽仁淑太妃。”


    甄嬛聞之眉心微蹙,疑惑道:“淑妃與欽仁淑太妃是沒有什麽交情的,溫儀為何要去拜見她?”她喃喃自語,“欽仁淑太妃,溫儀,岐山王……”


    一個又一個疑問在腦海中升起,甄嬛看著眉莊若有所思,忽然眼前一亮:“莫非……”


    眉莊盈盈一笑,忽然低歎:“我猜到了一些,但我知道肯定不如你想到得多,退一萬步說,我更希望自己猜錯了。”


    “眉姐姐向來聰慧。”


    甄嬛在沐黛耳邊低語幾句,看她下去了方道:“但願都是咱們多此一舉吧。”


    天氣炎熱似流火,然而甄嬛卻很喜歡那一抹豔陽燦爛,閑暇時便和眉莊在偏殿的藏書閣裏整理發黃的書卷,將它們放置到烈日下曝曬,以免被黴氣侵染了幽雅墨香。而這個時候,予澤和予沐便安然在涼亭中討論文章,論起政務要聞。柔儀殿裏,一派溫馨祥和。


    這一日甄嬛與眉莊正埋頭於書卷間,卻聽槿汐輕輕喚但道,“皇後娘娘。”


    甄嬛心中有求,與眉莊踱步出去,問道:“怎麽了?”


    她蹙著眉頭,不安道:“壽安宮傳來消息,欽仁淑太妃忽然病重。”


    甄嬛和眉莊相視一笑,揚一揚眉,“稟報皇上,並召岐山王進宮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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