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山在這一場雷劫中一戰成名, 成名的不僅是藏山那個神秘的山主,還有藏山的弟子。


    那些弟子在天威與天雷之中,鎮定自若修煉的事跡傳遍了空神域的大街小巷。


    好些資質好的弟子都在那場雷劫中突破了,資質差些的,也距離突破更進一步。


    空神域的修士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情, 因為每次有超凡修士曆劫, 不僅曆劫者躲得遠遠的,連事不關己的修士也不敢靠近, 生怕殃及無辜, 被當場劈死。


    所以根本沒人知道,原來有修士曆雷劫, 是可以跟著蹭光的。


    一時間, 好些人都十分羨慕藏山的弟子。


    “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去個小門派居然恰好有個超凡曆劫, 都是運氣好。”


    “對,也就是我運氣不好, 考五蘊派還進不了,早知道就去這藏山好了,一開始還是個小門派, 肯定很容易進, 聽說資質一般的練氣期弟子都可以進內門。”


    “好像是這樣的,聽說隻要做一百道題就可以進了,比試都不用。”


    “太簡單了吧!”


    議論的聲音劃過耳邊,易斯年神色漠漠地跟著付樂轉進一條巷子, 那些與事實相差極大的聲音就此飄遠。


    “年哥,快到了。”


    付樂還在變聲期的聲音啞著,此時格外沉重。


    他迴頭看向跟著他走、戴著帷帽看不出神情的易斯年,忽然好奇,“你為什麽突然答應跟我迴來看看?”


    明明之前對他避之如蛇蠍,怎麽也不肯相信他說的話。


    “看看而已。”易斯年聲音也並無起伏。


    付樂抿抿嘴,隻好埋頭帶路,沒多久,便來一戶人家前,門前槐樹依舊,門戶嶄新,大紅色的燈籠勾起了陌生感。


    這裏住的人,早就換過幾輪了。


    付樂眼眶霎時就紅了,看見這棵槐樹,他想起兒時的許多許多事情,那對淳樸善良的夫妻,對他真的很好……


    “就是這……”他喑啞著嗓子說。


    易斯年隔著帷帽的白紗,目光先是停在槐樹上,爾後再挪到木門上。


    熟悉的感覺讓他頭痛欲裂。


    恰巧,門被人從裏推開,一個婦人潑出一盆水,望見他們一頓,奇怪地瞧了幾秒,又縮了迴去,門沒關。


    易斯年視線越過木門,看見那鏽跡斑斑、木頭微微腐朽的秋千。


    他下頜角緊繃,腦海裏忽地閃過好些畫麵。


    痛哭、慘叫、絕望的眼睛,和師父的聲音。


    那道聲音像是刻在他的靈魂裏,即便是睡夢中也曾夢到過的一句話。


    師父那平緩的聲音總能透過層層阻礙,到達他的心底。


    他說:“無情訣一脈,斷情絕義,無愛無恨無怖,血脈愛憎都是虛妄,耽於情緒的修士寸步不進,你是個好胚子,別浪費在無用的感情中。”


    剛剛潑水的婦人領著她的丈夫出來,丈夫是個大漢,站著便如山似的:


    “你們兩位有事找我們?”


    付樂連忙道:“打擾了,我們是十多年前的住戶,迴來看看而已。”


    婦人打量兩人一眼:“十多年?”


    “約莫十一年前。”


    “十一年前那戶人家不是絕戶了嗎?我們原本是住對麵街的,對這片土地知根知底,你可別騙人。”


    “沒,還剩一個小孩。”付樂說。


    那婦人聽著卻臉色大變,見鬼似地把自己丈夫拽迴去,啪地關上門,聲音從門裏傳出:“趕緊走,別站在別人家門口!”


    付樂苦笑一聲,迴頭看易斯年:“他們不敢得罪那個把你帶走的男人,當時他殺了好些人,我也被他傷了,若不是剛剛迴家的你看見這情況護著我,估計我也死了,我經脈堵塞的毛病也是這麽落下的,若不是後來遇到山主,我早死了。”


    “如今,你還是不信我嗎?”付樂聲音顫抖。


    他見看不清麵容的易斯年似乎還是無動於衷,便扭迴臉不再看他,肩膀輕抖,捏緊拳頭失望又失落:


    “為什麽?那個男人滅你全家,你也一點不傷心嗎!?還是說你真的忘得一幹二淨了?”


    少年的聲音像指責又像哀切,濃厚的情緒壓得人心潮湧動。


    易斯年望著眼前少年單薄的背影,不知怎的,忽然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到了一半,蒼白的指尖發抖,最終還是無力地收了迴去。


    無情訣一脈,沒有被愛的資格,因為都是垃圾。


    “我知道。”


    他聲音低啞。


    付樂驚訝地迴頭:“你……”


    “自從你出來後,我就猜到了,也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付樂驚喜往前一步:“你都想起來了?”


    “沒有。”


    “啊?”


    “沒想起來,但並不妨礙我理解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付樂不能明白,但他嚐試去理解:“既然如此,你幹脆在藏山住下吧?像封哥一樣,自逐出門。”


    “不,正因為如此,我更要迴去。”


    “為什麽?”付樂無論如何努力,還是無法理解易斯年的想法。


    易斯年輕扯嘴角,露出一抹譏諷:“刺我一劍。”


    付樂懵然,可下一秒易斯年已經拿著他的劍,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對著自己的腹部來了一下,極狠極幹脆,沒有半點自殘的遲疑,幾乎貫穿了腰腹,鮮血滴答橫流。


    拔/出劍後,易斯年踉蹌退後幾步,捂著傷口麵白如紙:“別管我,跟九命說,我迴了玄天宮。”


    說著,祭出飛行器歪倒在上麵,倏然消失在付樂的麵前。


    付樂手一鬆,哐當一聲重劍落地,他握劍的手痙攣得控製不住,他狠狠抹了把臉,連連深唿吸幾次才控製住情緒:“為……什麽還要迴去?他是你殺父仇人啊!”


    易斯年摔倒在司清麵前的時候,大腦極為清醒,他望著自己的血汙了潔白的地板,心裏隻有一個想法。


    他的血,真髒。


    司清兩步來到他的麵前,俯身抬起他的下巴,指尖冰涼,話語中暗含威脅:


    “你不給為師一個解釋,你該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兩人目光相接,一樣的平淡無波。


    “是徒弟失職,那日師父離開後,我與李師兄察覺十絕門有異,決定前往十絕門查看,但徒弟有傷在身,隻好在藏寶庫裏拿了些治療的藥,未經批準,徒弟自願領罰。”


    “哦?”司清語調並無變化,“什麽異常?”


    “徒弟二人發現了十絕門消失的秘密……”


    易斯年臉不紅心不跳地把當日與李呈宇說過的話再次跟司清說了一遍,果然,司清起了極大的興趣。


    “你說十絕門有通往大佛門界的坑?你掉進去之後曆盡千辛萬苦才爬出來迴來稟告為師?”


    易斯年嘔出一口血,氣若遊絲:“是。”


    司清打量他許久,視線挪到傷口處,又挪開。


    這個徒弟,溫順得讓人生不起疑心。


    半響司清才道:“自己去領罰,一級火罰,為師去後若沒發現你說的坑,你命別想要了。”


    易斯年捂著傷口退下,神情漠然地前往罰場,他知道司清的神識正鎖在他的身上。


    火罰,赤火萬裏,炎如火之地獄。


    一級火罰,進去活燒七七四十九日。


    易斯年垂著眼,麵不改色地踏入,直至來到最炙熱的中心,被銬上鐐銬,那道神識才徹底消失。


    他感受著烈火的灼燒,肌膚之灼痛入心扉。


    他仰著頭強忍,卻忍不住溢出嘴邊的低吟。


    隻是他的眼底亮得驚人。


    這一次,他本就沒想過逃跑。


    騙司清他們進大佛門界其實沒用,即便困在裏麵對於司清來說也不會有什麽危險,頂多再過五年就會被大佛門界的人送迴來。


    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取迴司清的信任。


    他與封嘉賜不同,什麽仇他就要怎麽報,滅他全家,那他就去毀了無情訣全脈!


    這種垃圾傳承,還是在世間消失得徹徹底底最好。


    曆雷劫之後的顧九命穩固修為,多閉關了半個月,醒來後便聽見易斯年迴了玄天宮的消息。


    她並不驚訝,畢竟玄天宮才是易斯年的門派,總有一日他是要迴去的。


    “什麽坑?”


    十絕門藏了一個深坑的消息,由玄天宮發現再散播出去,再到人盡皆知,不過用了半個月不到,算起來,顧九命是最晚得知的。


    “去往大佛門界的坑,大佛門界是跟凡城小界並列的小界之一,跟凡城小界一樣,之前一直被封印著。”


    “最近才打開的?”顧九命若有所思。


    封嘉賜搖頭:“不一定,但這個坑……十絕門大概藏了幾十年。”


    顧九命極快地聯想到什麽:“他們幾十年前就發現這個坑,想獨占,所以才弄出鼎爐事件來消耗別派的弟子,損耗別人的兵力,自己一舉搬遷至大佛門界坐享其成?”


    原來蓄謀已久,鼎爐之事,從一開始就不是重點,重點從來在那個坑上。


    苦心積慮幾十年,這十絕門當真沉得住氣。


    “對,”封嘉賜抿直了嘴,“但是他們栽了,前世也是這樣,他們在裏麵耗了十二年,什麽都沒撈到,然後就被大佛門界的人送了迴來,裏麵……連修煉都修不了。”


    顧九命目光一閃:“那玄天宮?”


    “是易斯年弄的。”


    “他陷害了自己師門一把?”


    “是他做得出來的事情。”


    顧九命有一點想不通:“既然前世他們在大佛門界待了十二年後被送了迴來,難道其餘八派就當無事發生,不計較十絕門導致的損失?”


    “不,”封嘉賜張了張嘴,望著顧九命好一會才澀然地說,“前世的那個時候,你被司南庚推了出來吸引全空神域的火力,因為你的索命刀,讓整個空神域都把注意力挪到你的身上。”


    “然後,你才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妖女。”


    之後,才發生了席夜把他推給楚水怨,他反抗被重傷,逃出山門倒在十絕門山下,被她撿走的事情。


    再往後,才是易斯年奉師命,為了索命刀假意接近她,留在她身邊。


    這一世,他與她的認識,早了整整十二年,一切都變得不一樣,這種改變讓他心悸又心動。


    顧九命沉默了許久,讓人看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什麽妖女,原來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前世的她最大的過錯,就是當初被司南庚帶走。


    沉默了半響,她忽然想起什麽,開口問他:


    “我問你,前世我與十絕門的司南庚,真是相愛相殺?”


    封嘉賜氣息陡然一沉,一字一句從牙縫裏擠出:“不可能!你無時無刻不恨他恨得想把他剁了喂狗!”


    “他那樣的人渣敗類,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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