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戰場是什麽樣的。


    在顧九命眼裏看來, 大概就是一個“亂”字可以形容。


    這裏很大,大得看不見邊界在哪,昏黑幽暗,腳底下都是屍體。


    這些屍體不是鬼魂,是真的屍體, 缺胳膊少腿, 死得駭人。


    或許是怨氣煞氣太盛,屍體經久不化, 血流不止。


    屍骸泡在血河之中, 耳邊是潺潺的河流聲。


    毫無疑問就是一個亂葬崗。


    顧九命踩在其中一具屍體的背上,望著眼前對她虎視眈眈, 又煩悶得抓狂的一群鬼。


    她甩了甩刀, 笑問:“還來嗎?”


    來?


    鬼們真的要瘋了。


    他們就沒見過這麽能折騰的丫頭,打吧, 一上去,煞氣就被吸收, 這死丫頭像個無底洞,怎麽都吸不夠。


    要知道他們的煞氣可是讓他們賴以生存的東西,要是徹底被吸收完了, 就真的消失於這天地間了。


    可不打吧, 這人好像入迷似的,安靜一會便盤腿坐下開始吸收。


    再這麽下去,還是要被吸收完。


    幾隻大鬼眉來眼去,最後一致決定, 幹他丫的一起上,看她能吸收多少!


    顧九命看著他們麵目猙獰地一起撲上來,那場麵,黑壓壓的一群鋪天蓋地而來,利爪赤眸,肅殺之氣掃蕩一切。


    她站在最中心,目光亮得驚人。


    鬼魂撲過去,卻發覺這個囂張的小丫頭片子忽然收勢,一副不跟他們打的模樣。


    為首的是一個書生模樣的鬼,剛剛被吸得最多煞氣的也是他,此時他恨顧九命恨得入骨,一見她這樣,當即冷笑。


    嗬,怕了吧,一會看他們怎麽扒了她的皮,把她吧唧吧唧扯斷腿吞下肚子!


    誰知道不過一瞬,便見她反手取出一個小瓶子,瓶子一開,濃鬱的、名為生機的香味撲來。


    書生陡然一個踉蹌,很是沒骨氣地撲倒在顧九命跟前:“哎,大姑娘!你你你怎麽有醴泉?”


    “做生意。”顧九命冷淡清冽的聲線在一眾鬼之中算得上別有風味。


    三個字,砸得一群鬼茫然地瞪著眼。


    誰會跟鬼做生意?能做什麽生意?


    時間像靜止了,誰都沒敢動,都擠在顧九命跟前三尺,咧嘴對她幹巴巴地笑。


    “哎呀,大妹子是來做生意的,好說嘛!都是狗屁書生,一上來就要欺負小姑娘。”


    書生不滿,但也咧開嘴,笑嗬嗬的:“大姑娘,這生意是打算怎麽做呀?”


    顧九命巍然不動,她一開始沒打算下來做生意,是睜眼看見這個世界後,才臨時改變的注意。


    但做生意之前,還是要好好敲打一下這群鬼,露幾手讓他們看個清楚明白,他們拿她沒辦法,她這才拿出東西來。


    俗話說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她時機控製得剛好。


    醴泉,土世界裏下的雨,她讓封嘉賜收集了許多。


    那時候局勢緊張,誰都沒心思注意那場雨,唯獨她收集下來。


    一場雨,是土世界失去生命之源——也就是土之靈後的自我保護機製,是竭盡全力地為了挽救失去生機的世界而下的雨。


    蘊含著土之靈的能力,是一種生機之泉。


    任何活物,喝下醴泉都能恢複生機,即便是鬼這種生物也可以。


    缺什麽補什麽,鬼缺煞氣,就補煞氣,能讓鬼體更加凝固,相當於她的血對於鬼的作用一樣。


    可她的血不能賣,醴泉卻可以。


    她對著書生彈出一滴醴泉,高深莫測道:“找能做主的,帶路。”


    書生驚喜地接過,不等旁鬼眼熱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便吞掉了醴泉,頓時鬼體厚實了幾分,剛剛被顧九命吸收掉的煞氣都給補迴來了。


    他又驚又喜:“真的是!”


    鬼們眼睛紅得都要滴血了,紛紛湧向顧九命:“我可以!!”


    “我也可以!”


    顧九命歸一決自動運轉,煞氣再次猛地往她身體鑽,一下子,那群鬼又跟見鬼似的往後竄,恨不得離顧九命越遠越好。


    她斜書生一眼:“帶路。”


    書生連忙文質彬彬地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塵土,才笑嘻嘻地一躬身:“大姑娘這邊。”


    財主啊!務必伺候好。


    一群鬼想跟,但又十分忌憚,最後浩浩蕩蕩地綴了一尾巴。


    古戰場那麽大,並不是全都是“亂葬崗”,讓顧九命吃驚的是,這個地方居然有城池。


    從亂葬崗走出來是腳踏實地的土,血紅色的土,遙遠望去,便能看見一座偉岸高大的城池,壯觀且陰沉。


    在走過去的路上,顧九命看見土路的一側,有小鬼在吞食另一隻成年女鬼的鬼體。


    書生見她注意,便當向導似的多說兩句介紹介紹他們古戰場的規則。


    “那小鬼吃的自己母親,一看就知道了。”


    顧九命斂眉不語,多看那小鬼兩眼,小鬼注意到了,一抬頭露出麵無人色又哀切的臉,眼眶裏是要墜未墜的鬼淚。


    小鬼在哭。


    鬼是沒有眼淚的,從小看到大的顧九命很清楚,但這個小鬼的確在哭。


    “鬼的世界也有規則,我們依靠煞氣而活,但煞氣不是一成不變的,若是一直沒有進食,也不吞食別的鬼,一百年就能徹底被天地淨化,然後消逝。”


    他講話的時候語氣很緩,像個說書先生,有些娓娓道來的意味,說完,對著顧九命又是咧嘴一笑。


    頓時深沉的感覺煙消雲散。


    他又在傻樂。


    “古戰場在空神域,很少人會來,新鮮的人肉都不夠我們鬼分的,隻能鬼跟鬼互吞,勝者為王,吞得下別的鬼才能更加強大,當然,如果有醴泉這種東西,我們就不用自相殘殺,也不用吞食活人。”


    “輪迴呢?”顧九命問。


    書生走在前麵,背影隱約有些蕭寂冷落,聲音也低下去:“你知道這是哪?古戰場,在這裏死的修士大部分都國破家亡,滿腔怨氣,整個古戰場也都怨氣衝天。”


    “這樣的鬼,是無法入輪迴的,盡管不是國破家亡的鬼,是打了勝仗而死的鬼,沾了這樣的怨氣也輪迴不了。”


    顧九命下意識問:“你呢?”


    書生一怔,迴頭,看見眼前這個姑娘眼底一抹悲寂,但又似乎隻是隨口一問,他頓了頓,笑道:


    “我是怨氣的那種,更輪迴不了,我都在這四千年了,剛剛在亂葬崗那,是七日一次的吞食大賽,走投無路快要消散的鬼才會進去,跟別的鬼互鬥,吞一個迴本,兩個有賺,能活著走出亂葬崗,又能撐二十年,還是一條好漢。”


    他似乎在這個活人身上看到了理解,不是憐憫和同情,是發自內心的理解。


    怎麽可能?這個小屁孩才多大,二十年不到吧?能懂他這個四千年的鬼?


    “所以剛剛那個小鬼?”


    顧九命的聲音打斷了書生的走神,他目光一閃,笑道:


    “嗐,還能有什麽,每年把自己給孩子吃的母親數不勝數,她那種拖家帶口的鬼,一般不是戰場上死的,是被連累的普通修士吧,實力幹不過別的鬼,最後再也沒辦法,隻能把自己讓給小孩。”


    顧九命便走過去,用一滴醴泉換下那小鬼的眼淚。


    “看不出你這麽冷淡一個人,還有惻隱之心,我們鬼早就沒這玩意了,反正都要互相吃的。”


    書生看著顧九命一係列動作,心情複雜,人性這種東西,在成為了鬼之後就是狗屁。


    可顧九命這麽一下,卻讓他對她有了不少好感,他在她的眼裏,看不見人和鬼對立的憎惡和抗拒,也沒有讓鬼不適的同情和可憐。


    仿佛鬼在她眼中,與活人一樣,別無區別。


    這讓身為鬼的他十分受用。


    顧九命收起鬼淚,漠然道:“一物換一物罷了。”


    她轉移話題:“所以你們做了鬼,還會有陣營?”


    書生驚愕地望著她,吃驚於她的見微知著,她竟在他寥寥幾句話中,看到了這麽一點,實屬不易。


    “自然有,生前就是互相打,死後更是,我們這邊自稱光複派,對麵自稱起義派,其實就是一群賊子垃圾。”


    顧九命點點頭,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城池前,城門大開,並沒有什麽守門人之類的,可以直出直入。


    書生一路帶著她往城主殿而去,後麵綴著的一大群鬼唿啦啦跟著進城,沒一會,有個活人女修帶著醴泉來做生意的事情便不脛而走,瞬間傳遍大街小巷。


    眾鬼目送他們兩人進入城主殿,心思複雜。


    “幸好是賣給我們的城主,要是賣給起義派那邊的賊子真的能憋屈死人,相信城主能好好分配這批醴泉,最好一人一滴,人人有份。”


    有鬼搓手嘿嘿直笑,說得唾沫都要耷拉下來。


    有鬼搭腔:“上一次有人拿著醴泉來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我這個老家夥可記得清清楚楚,四千年來就來過兩次,上一次和這一次!”


    “二十年前,一個佛子拿著一瓶醴泉而來,說要找一個人,能給信息就換下,問得很奇怪,說要找一個能讓我們喜愛的人。”


    “嘿,哪有這麽個人,就是城主鬼王,還不是大把人討厭她的。”


    “所以啊,那佛子拿著醴泉又走了。”


    “……”


    這麽冷酷無情?難道不是應該普度眾生,悲天憫人地可憐可憐他們這群鬼,把醴泉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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