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崇元帝遞交外調文書後, 李延光便打算快馬加鞭, 起身趕往充州。


    出了崇德門, 便能遠遠瞧見東宮簷上振翅欲飛的壓角獸,琉璃瓦光彩斑斕。


    他沉默著駐足在原地, 心緒難平。


    他的人生, 依舊踏上了前世的道路, 但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上輩子, 他為了獲取帝王的信任娶了壽康,之後帝王崩殂, 太子不良於行,壽康之弟周懷祐年幼暴戾,邵家與趙家根本無法抗衡,他跟隨周懷祀,是唯一的選擇。


    他汲汲營營,忙碌一世, 到了最後, 護不住心愛之人,壽康嬌縱,將家中攪得雞犬不寧,他孑然一身, 一無所獲。


    權力, 愛情,全成了一場空。


    周懷禛攻破燕京,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的腿疾,不過是掩人耳目,可憐呦呦一直到死,還以為周懷禛是為她傷了腿。


    她原不知曉,這是太子一早就計劃好了。


    太子就是太子啊,他是在用自己的腿疾,賭了一把,最後他果然贏了,贏了美人心,也贏了江山。


    他那般狠戾,即便呦呦心上無他,他也要呦呦心上刻一道隻屬於他的傷疤,至死難忘。


    呦呦到死,念的也是他周懷禛的名諱。


    李延光想到這裏,嘴角浮出一抹冷冷的笑。


    他這輩子,偏偏不信邪。


    周懷祀既然要與北夷結盟,那他就添上一把火,即便太子登基為帝,外憂內患,也夠他頭疼的了。


    傾瀉的陽光落在眼前,李延光眯了眯眼睛,他正欲抬腳跨過崇德門,卻忽聞身後有個女子氣急敗壞地叫著他的名字。


    他緩緩轉身,瞧見麵前女人的模樣,心中不由冷冷笑了,他拱手道:“微臣見過公主。”


    周建寧雖然跋扈,到底是人生第一次處心積慮地上趕著見一個男子,她咳嗽一聲,裝腔問道:“你和本宮的婚事近在眼前,為何要向父皇請求出使充州?你知不知道,二皇兄這次鐵定不會迴頭了,你若去了,安危難料。”


    李延光抬首,他的目光落到麵前女子豔麗的麵龐上,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厭惡。


    他看著壽康,就會想到呦呦中毒身亡,太子將她抱在懷中的模樣。


    麵前這個女人,心腸惡毒,嫉妒心重,即便他不出使充州,也不會娶她。


    周建寧自然看出他的眼神不對,她皺眉問道:“你怎麽不說話,是聾了嗎?”


    李延光淡淡看她一眼,“微臣如何,與公主無關,公主好自珍重。”


    周建寧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如此蠻橫無理,讓她覺得自己是個跳梁小醜,她咬了咬牙,從懷中抽出一根鞭子來,對著他腳下狠狠抽了一鞭子,睥睨道:“你若敢離開燕京半步,信不信本宮叫你好看!”


    李延光卻冷冷笑了,他的語氣平凡至極,“那微臣就等著了。”


    周建寧愣住了,半晌,她才咬牙切齒地問:“你就這麽喜歡她?不想娶本宮,為了逃避婚事,所以才去充州?”


    李延光看著她,沒有說話。


    但那清明的眼神中,早已經透露出了答案。


    周建寧卻仿佛抓住了他的弱點,她冷笑道:“原來如此,你就不怕你走了,本宮弄死她?”


    李延光眸色陡然一暗,他重生一世,最聽不得別人說呦呦死了,更何況,上一世,還真是壽康間接害死了呦呦。


    他笑道:“公主若是還想做一次寡婦,盡管這麽做,左右元棲娶不到她,能與她地下團圓,還要多謝公主成全。”


    話罷,他便微微頷首,轉身,頭也不迴地出了崇德門。


    周建寧隻覺得五髒六腑都燃起了熊熊怒火,她死死地盯著那人的背影,泄憤似的往地上抽了幾鞭子。


    謝娉婷正陪著沈皇後在禦花園散步,她沒想到會在此處撞見這番場麵,不過壽康一向對她沒有好感,她避著些就是了,因此她開口,軟聲道:“母後,那邊的金桂開得可好了,咱們去那邊坐坐?”


    沈皇後雖看不見那邊的場景,卻知道是有人在甩鞭子,這宮中能有膽量如此跋扈的,非壽康公主莫屬了。


    她皺了眉頭,隻想耳不聽為淨,於是便挽了謝娉婷的手,低聲應道:“好。”


    周建寧見兩人刻意折了迴去,倒像是十分不待見她,心裏那股憤憤就更重了,但她要臉麵,絕不會在這兩個她最討厭的女人麵前發脾氣,落了下乘,因此便怒氣衝衝地朝著雲妃的鍾粹宮去了,想要母妃替她去求父皇,將李延光找迴來。


    隻是才入鍾粹宮的門,便見雲妃劈裏啪啦地將茶盞摔了一地,周建寧被這情景嚇得不清,她訥訥問道:“母妃,這是怎麽迴事?”


    雲妃想到太後給她的迴信,心裏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她看了一眼女兒,努力平息怒氣,“無妨,不過是你皇祖母不肯出手相助,她老人家在熱河行宮,還真是要成仙了,不問世俗,不肯幫你弟弟爭一爭!”


    同是邵家的女兒,為何太後就一點野心也沒有?眼見充州老二要反了,太後難道一點都不動心?


    周建寧聽了這話,也不敢冒著被訓斥的風險求雲妃替她找迴李延光了。


    她反而勸道:“母妃,做皇帝有什麽好的?你看看父皇,這後宮裏哪個是真心待他的?全是利用,弟弟以後過這種日子,你不心疼嗎?”


    雲妃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女兒一眼,她點了點女兒的額頭,低聲歎道:“你又懂什麽?”


    雲妃收了太後的來信,又聽了女兒的話,心中已經開始動搖,她為兒子爭一爭的想法,在晌午得知趙家被抄家的消息後,便徹底消失了,不過,這也是後話了。


    謝娉婷陪著沈皇後賞花,她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崇元帝一直在為母後尋治療眼疾的醫者,聽聞最近已經有了消息,她也替母後高興。


    隻是聽說那位醫者是趙長卿,她心中卻有些奇怪。


    既然趙長卿能治好母後的眼疾,為何陛下不早點讓他替母後醫治?


    謝娉婷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想,隻一心哄著沈皇後開心,她看著眼前盛開的金桂,笑道:“這桂花芬芳撲鼻,殿下還說,母後最喜歡吃桂花糕,臣妾收了桂花,晾幹了,親手做給您做了桂花糕,待會兒您嚐嚐。”


    沈皇後笑了笑,她抬頭看了看,仿佛真能瞧見呦呦口中所說的大片大片的金色桂花,半晌,她才應道:“好,母後待會兒嚐嚐。”


    太子娶妻,沈皇後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知道兒子的籌謀,也對兒子有信心,現下唯一操心的,就是孫兒的事了。


    徐姆與她說,呦呦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這兩月月事來時不大痛了,請過脈,脈象已經平穩許多。


    孫兒,早晚都會有的,可她怕自己等不到了。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能熬到禛兒娶妻,已是不易。


    隻是她有些貪心,她想要在剩餘不多的生命裏,到宮門外去看一看,去哪裏都好,煙雨蒙蒙的江南,雪山覆蓋的北國,亦或者是瀾滄江外蔚藍廣闊的海洋,像她年少時癡癡幻想的那樣,一個人仗劍走天涯。


    說來有些可笑,十六歲之前,她未曾想過,有一天她會過著自己最討厭的生活,刻板無趣,端坐高堂,每天同一群婦人虛以委蛇,等待著君王寵幸,她身為皇後,不能妒,不能怒,活得像她祖母房中掛著的觀音畫像,不管心裏有多少淚,麵上卻要時時刻刻微笑著。


    她無數次問自己,甘心嗎?


    她是不甘心的。


    她的大半輩子,蹉跎在宮中,寂寞之時,坤寧宮的每一塊地磚,她都一腳一腳輕輕踩過,後來有了禛兒,她荒蕪的世界裏才算熱鬧了一些。


    如今禛兒娶了妻,她也可以按照原來的計劃,真正走出這座囚籠了。


    她替兒子娶到了他愛的人,往後深宮之中,禛兒有呦呦陪伴著他,他們絕不會像自己和崇元一樣,走到互相厭棄的地步。


    至於扶寧,她從心底裏喜歡呦呦這個嫂嫂,也敬重禛兒這個皇兄,她的未來,自然有呦呦和禛兒替她把關。


    她的確可以放下了,放下宮中的一切。


    沈皇後的麵上帶著一抹極為輕鬆的笑意,她緩緩開口道:“呦呦,母後可否求你一件事?”


    謝娉婷敏感地察覺到,母後接下來要交代的這件事,或許是極為深刻且傷感的。


    她握緊了母後的手,輕聲說道:“母後,您說。”


    *


    過了未時,謝娉婷才從坤寧宮迴了東宮,她讓玉團去前頭看了看,崇明殿裏正沸沸揚揚,想來殿下正忙著處理政事,她估算著時辰,叫膳房準備了晚膳,果然到了戌時,周懷禛才迴了麗正殿。


    他一進了屋,便尋著小姑娘的身影,她正站在食案前與兩個小女使一起擺膳,她抬頭見了他,杏眼一亮,便匆匆朝他走來,拿著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嘴還念叨著:“殿下餓不餓?今日的午膳有殿下喜歡吃的醬肘子,還有紅燒鯽魚……”


    周懷禛聽著她瑣碎的話語,一身的疲憊全都卸了去。


    他眉目舒展,攬住她的纖腰,一把將她緊緊按在懷裏,親了親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又蹭了蹭她挺翹的小鼻子,寵溺道:“呦呦辛苦了。”


    謝娉婷推開麵前的男人,又悄悄看了一眼玉團和玉錦,見她們抖著肩膀笑,臉色頓時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周懷禛低聲笑了笑,他攥緊了她的手,拉著人一起陪著他用膳。


    沐浴過後,兩人上了床榻,周懷禛擁著懷裏的小姑娘,同小姑娘一起看話本子,在瞧見話本子裏寫著,丈夫忙碌不顧家,妻子便帶著孩子遊覽天下去了,他蹙了蹙眉頭,不禁覺得這話本子在影射著什麽。


    難道呦呦是嫌棄他最近忙於政事,忽略她了?


    周懷禛這樣想著,便收了小姑娘懷裏的書,將她壓在身下,親了親她的小嘴,低聲問道:“呦呦是覺得被冷落了?所以才有意讓孤看這個話本子?”


    謝娉婷一雙杏眼裏滿是訝異,她委屈巴巴地說道:“殿下,我沒有,這話本子是新上的,我……”


    周懷禛卻不願等她將話說完了,他眸色漸深,吻住了她嬌豔欲滴的唇,又漸漸褪去了她的羅裙,謝娉婷杏眼朦朧,渾身發軟,隻得用纖手牢牢勾住他的脖頸,男人滾燙的身軀與她緊緊擁著,他細細地,密密地吻著她,雖然不動真功夫,卻有的是法子讓她感受到他的熱情。


    到了最後,他聽著小姑娘嬌嬌的哭泣聲,終於收了手。


    他替她清理一番,便擁著她繼續睡了,咬著她的耳朵說,“呦呦以後不許再看那樣的話本子了,嗯?”


    謝娉婷被他整怕了,她乖乖地縮在她懷裏,杏眼濕漉漉的,身子還虛著,隻能軟軟地應了一聲。


    她抱緊他,忽然想起母後囑咐的事,不由忐忑問道:“殿下,假如妾身有事瞞了您,您會不會生氣?”


    周懷禛聞言,挑了挑眉,低聲道:“呦呦最是乖巧,定然不會有事瞞著孤。”


    他拍了拍她的臀,近乎安撫道:“快睡吧。”


    謝娉婷卻有些睡不著了。


    她想起前朝傳過來的消息,趙家謀逆的證據被呈到朝堂上,陛下身子不好,殿下代為監國,判了趙家抄家,男丁流放,女眷官賣,他想要做的事都做成了。


    如今隻剩下充州與北夷的禍患了,按照殿下的計劃,趙家被抄的消息傳到充州,周懷祀恐怕要坐不住了。


    父王和哥哥也給她遞了信,說祖母已經想辦法打發了二叔那個外室,也讓人將二叔看在府中,不等二皇子一事解決,是不會放二叔出來了。


    隻是眼下,派兵成了刻不容緩的事,為了防止二皇子狗急跳牆,徹底與投靠北夷,西北與燕京的軍隊,都要出動,父王少不得還要辛苦一趟。


    謝娉婷想著想著,便迷糊起來,周懷禛擁緊了小姑娘香香軟軟的身子,他將她緊蹙的黛眉撫平了,才闔了眸子,就這樣沉沉睡去了。


    萬事都有他擔著,他的小姑娘,隻需要安安穩穩躲在他身後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大概還有一章或者兩章就大結局啦!養肥的小仙女可以開宰了(≧w≦)


    感謝小仙女“patitofeo”,小仙女“夢境”灌溉的1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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