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娉婷素手執起酒盞, 遙遙迴了太子殿下一盞酒, 她以廣袖遮麵, 隻是淺淺飲了一口。


    廣袖落下,美人眉目如畫, 她朝不遠處的男人淺淺一笑, 杏眼裏含著些許委屈。


    周懷禛瞧著姑娘的動作, 黝黑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暗色, 他自然知道小姑娘是什麽意思。


    她喝了他敬的酒,沒喝李家世子敬的。


    周懷禛肅冷的眉目舒展了一些, 他修長的指尖撫了撫杯盞,垂首不知想些什麽。


    半晌,他劍眉微蹙,眼中冷光不經意地落在李家世子身上。


    李延光察覺到太子的目光,他麵色不改,與之對視, 眼底是一片詭譎。


    男席上的風起雲湧無人察覺, 女席上的波瀾卻暗中迭生。


    趙淑今日穿著一身杏黃色衣衫,下著散花百褶裙,因為上了大妝的緣故,眉目透出幾分豔色來, 她悄悄地關注著太子, 瞧見他與汝陽郡主的互動,一顆心像是被人捏住了,喘不過氣來。


    趙貴妃瞧見她那沒出息的樣子, 精心描繪過的蛾眉皺成了一團,低聲警告道:“莫要亂了分寸,辜負了本宮的謀劃。”


    趙淑勉強笑了笑,低下了頭。


    趙貴妃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她掃視一周,與兒子對視一眼,便站起身來,盈盈笑道:“陛下,今日這歌舞雖好,卻未免有些落了俗套,依臣妾看,這樣好的日子,應該配些新鮮花樣才好。”


    崇元帝顯然來了興趣,他朗聲問道:“哦?不知貴妃有何高見?”


    趙貴妃眼底劃過一抹暗芒,淺淺笑道:“陛下,倘若就這樣隨意吃喝,便有些失了雅興,不如咱們也試試民間的宴飲風俗,來個擊鼓傳花如何?倘若這花到了誰手裏,便由擊鼓者親自出懲罰的招數,豈不有趣?”


    沈皇後坐在上座,聽了這話,神色頗有些冷淡。


    崇元帝瞧了一眼皇後的臉色,過了須臾片刻,他才開口道:“貴妃說的甚為有趣,便按照貴妃說的來吧。”


    趙貴妃麵上一喜,趁機道:“臣妾的妹妹趙淑,最擅長擊鼓,不如便請淑兒來擊鼓,陛下您說可好?”


    崇元帝道:“貴妃隨意。”


    話罷,他又瞧了一眼皇後。


    沈皇後目視前方,盡管她瞧不清殿內場景,她也不願同身側的男人有半分眼神交集。


    假若底下坐著的人細心些,便能看見寶座之上,帝後二人涇渭分明,中間留出的空隙,可再坐一人。


    崇元帝的心裏瞬間有些難受。


    他心知自己虧欠了皇後,如今想要補償,她卻不為所動。


    即便他擺出對貴妃言聽計從的模樣,她也平淡極了,沒有一絲醋意。


    趙貴妃哪裏不懂枕畔人的心思,皇帝這分明,是對皇後上心了。


    她麵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眼底卻微陰,咬牙道:“淑兒,不用本宮教你怎麽做了吧?”


    趙淑忙點頭,行禮道:“妹妹知道了。”


    宮人們已經搬了一架小巧樂鼓來,趙淑嫋嫋走上前去,拿起鼓縋,輕敲三聲,示意開始傳花。


    雲妃坐在趙貴妃身側,正斂眉瞧著眼前的場景。


    壽康公主周建寧撅了撅嘴,低聲道:“趙貴妃姐妹倒是有些手段,最好讓謝娉婷再不能嫁給大皇兄。”


    雲妃聞言,皺了皺眉頭,又悄悄朝上頭看了一眼,這才警告女兒道:“勿要胡言亂語。”


    周建寧住了嘴,眼光落在她的未婚夫婿,李家那位世子身上,卻瞧他一個人把盞飲酒,眉頭似有許多苦悶。


    下一刻,那人的目光又忍不住落到謝娉婷身上。


    周建寧眼底一暗,心頭似有一股氣流在翻湧。


    謝娉婷就這麽好?一個二個都盯著她瞧?


    她正想到此處,鼓聲便停了。


    那朵絹花,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太子殿下的案前。


    周建寧輕輕一笑,眉目中含著看好戲的意思。


    這趙淑,覬覦太子側妃之位已久,今日這麽好的機會,趙淑定然不會錯過,倘若成了事,看那汝陽郡主如何失魂落魄,悔不當初。


    謝娉婷握緊了手中的酒盞,她麵上卻一派淡然。


    祖母所預料的事,果然發生了。


    周懷禛冷著臉,並未動那朵絹花。


    氣氛一時有些冷凝。


    還是趙貴妃站起來,笑著催促道:“淑兒,既然絹花落在太子案前了,你還不快想些懲處的法子?”


    趙淑麵色紅了紅,她從身旁侍女手中接過一盞酒,嫋嫋走到周懷禛麵前,因為心中激動,她險些握不住酒盞,她壓抑著心中顫抖的歡喜,用鸝鳥一般動聽的聲音柔聲說道:“太子殿下,淑兒敬您一盞酒。”


    她身子前傾,做出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樣,卻“一時不察”,將酒水倒在了太子的衣衫上。


    趙淑白了臉色,抖著聲音說道:“殿下,是淑兒粗手笨腳,弄髒了殿下的衣衫,淑兒罪該萬死,還請殿下責罰。”


    周懷禛垂眸,眼神中含著一抹陰鷙。


    倘若不是今晚還有別的成算,他定然立刻讓人割了這女人的喉嚨。


    殿下這兩個字從這女人嘴裏出來,隻讓人感到惡心。


    他默然起了身,冷目掃過趙貴妃的麵龐,拂袖而去。


    這一切自然都在趙貴妃的計劃之中,她朝著趙淑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悄悄跟出去。


    大殿上換了一個宮人擊鼓,一時又熱鬧起來。


    徐妙錦自然瞧見趙淑從側門匆匆溜走了,她心中一沉,不由小聲提醒道:“呦呦,你要不要跟著出去看看?”


    她算是看明白了,所謂的擊鼓傳花,新鮮玩意,無非就是趙貴妃一早準備好了的伎倆,隻為了給妹妹趙淑製造這麽一個親近太子的機會。


    就趙淑方才那模樣,誰瞧不出她那點齷齪心思?


    徐妙錦這樣想著,目光落到好友身上,卻見她家呦呦麵上沒有絲毫異色。


    謝娉婷心中不是不慌亂的,但她又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或早或晚而已,不是趙淑,也會是別的貴女。


    她去了也是無用。


    假如殿下真有那樣的心思,自然不會拒絕趙淑,她去了也隻有難堪,假若殿下沒有那樣的心思,他自會想辦法脫身。


    想到這兒,她便垂了眸子。


    徐妙錦見勸不動好友,心中也有些著急,她催促道:“呦呦,趙淑用心不良,假如太子殿下真著了她的道可怎麽辦?”


    謝娉婷聽著,心中也動搖起來,去與不去兩個念頭,在她心裏較量著。


    就在此時,大殿之外忽然喧鬧起來,隱約聽見有宮人在叫著“走水了。”


    場上的官員女眷們自然都聽見了這聲音,擊鼓傳花在此時仿佛並不適宜,眾人都心照不宣地停了下來。


    趙貴妃心中有些慌亂,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夜的事脫離了自己的掌控。


    是她先提出來要舉辦這場宴會,又不願意沈皇後搶了她的功勞,因此殿內擺設,周圍的布防,都是她親手操辦的,此刻走水,不吉利不說,她也難辭其咎。


    趙貴妃想到這裏,便站起身來,輕聲說道:“陛下,臣妾先出去瞧瞧,您在殿中繼續宴飲吧。”


    崇元帝緊鎖著眉頭,顯然已經有些不悅。


    酷暑天裏,各宮都有防走水的設施,怎會無緣無故走水?以往皇後舉辦宴會的時候,可從來沒出過這樣不吉利的事情。


    他正欲開口應允,卻忽然聽身側的沈皇後說道:“陛下,這走水倒是罕見,臣妾身為六宮之主,也該去瞧瞧。”


    崇元帝忙道:“既然皇後要去,那朕陪你一起,你視物不清,朕可以……”


    隻是他話還未說完,沈皇後便已經扶著朝雲的手往大殿門口走去了,行至大殿中央,沈皇後安撫道:“各位夫人不必擔憂,夏日天幹物燥,本就容易走水,內宮向來防備森嚴,宮人們很快便能將火撲滅,各位請自便。”


    話罷,沈皇後便帶著坤寧宮的宮人出去了。


    崇元帝也跟著去了。


    趙貴妃瞧著帝後二人的背影,隻覺得格外刺目,她心中十分不安,同身側的雲妃說了一聲身子不適,便也退下了。


    周建寧眼中微微一亮,也要跟著去,卻被雲妃拉住了。


    周建寧不解道:“母妃,前頭發生的,定然不是走水這樣的小事,說不定是太子同那趙淑有了見不得人的事,女兒定要去看看。”


    雲妃到底顧及著周圍官員女眷們的眼神,不好使大力氣拉住女兒,一時竟被周建寧掙開了。


    雲妃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心中暗罵女兒不爭氣,卻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出去趟這渾水。


    著火的是離極樂殿最近的宮殿,錦榮殿,這座宮殿平常不開放,隻有極樂殿中有盛大宴會時才開放,便是為了應對女眷們在宴席上的突發狀況。


    此刻火已經滅了,宮人們也都退下去收拾殘局。


    這一切都在趙貴妃的意料之中,她唇邊掛著一抹笑,忽然驚訝道:“陛下,您聽,這附近有一陣奇怪的叫聲呢。”


    崇元帝正欲反問哪裏有奇怪的叫聲,卻聽那邊偏殿裏傳來一陣女子的嬌唿聲,痛苦中又帶著歡愉,一會兒輕一會兒重。


    崇元帝對這樣的叫聲並不陌生,他的臉色浮起尷尬的神色,片刻後卻又陰沉起來。


    到底是誰敢如此大膽,內庭宴上穢亂後宮?


    趙貴妃心中愉快極了,一切事情都按照她的計劃展開了,此刻偏殿之中,淑兒應當已經與太子成了好事,她真想瞧瞧,皇後看到了那副場景,麵上的表情該有多難看。


    正在此時,恰有一個小宮女慌慌張張從偏殿的方向出來,趙貴妃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安排好的宮女,於是像模像樣地叫住了小宮女,冷聲問道:“這裏麵的是誰?!”


    小宮女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說道:“迴……迴娘娘,是太子殿下和……”


    崇元帝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心中的怒火已然到了頂峰。


    趙貴妃趁機說道:“陛下,太子想來也是無心之失,一時貪玩,您此刻進去,他還有何顏麵?”


    這無異於在崇元帝心上又澆了一股熱油,他抬腳,正欲進了偏殿去教訓那不孝子,卻聽見皇後開口說話了。


    沈皇後的目光冷冷的,帶著嘲諷,又帶著一股惡心,她瞧著麵前的這兩個人,幾欲作嘔,她垂眸,掩下幾乎要啖人的目光,幽幽說道:“貴妃又怎知,偏殿之內穢亂後宮的人,就是太子?”


    話罷,她又抬起頭,涼涼的目光與趙貴妃對視著,她輕輕地,若無其事地說道:“畢竟,二皇子殿下也跟著趙二姑娘出來了呢。”


    趙貴妃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她的手顫抖著,嗓音幾乎尖叫,“不可能!”


    趙淑是她的妹妹,祀兒是她的兒子,這兩人若是做了那樣的事……


    趙貴妃不敢置信地搖著頭,她抬腳就跌跌撞撞地朝著偏殿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貴妃下一章就下線了,下一章修羅場,太子殿下心裏要抑鬱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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