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快到了三月底, 春光依舊明媚, 桃花“爭開不待葉”盛開於枝頭。


    禦花園中, 海棠芬菲爛漫、撫媚鮮麗,如一片片紅霞, 與綠樹婆婆的垂柳相襯映, 形成了桃紅柳綠、柳暗花明的春日勝景。


    與別的花兒比起來, 牡丹更是豔麗, 它有單瓣、重瓣,顏色有粉紅、深紅、純紅, 走進花圃深處,便讓人如置花海。


    因是皇後親辦的花宴,燕京凡是能叫出名諱的世家,都費盡心力求了帖子,讓自家貴女出席。


    貴女們身著各色綾羅軟紗,在花前駐足, 低眉含笑, 竟分不出是人更美還是花更美。


    周懷禛卻沒有閑心看眼前的場景,他走到李延光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挑眉道:“李翰林新登科, 如今又身兼要職, 若有喜歡的姑娘,也可告訴孤,孤替你向父皇討一討賜婚的聖旨, 也未為不可。”


    李延光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尋汝陽郡主說話,又擔心太過唐突,心中才鼓起勇氣,被人拍了一下肩膀,便猛然迴過身來,他見了來人,忙低頭行禮道:“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周懷禛並未叫李延光起身,他想起方才這人瞧著呦呦時那副癡迷的模樣,心中就十分不爽,他打定了主意要讓這位李翰林吃些苦頭。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李延光行禮的手開始抖起來,周懷禛才道:“起來吧。”


    李延光微微一愣,他直起身來,潛意識裏察覺到太子殿下並不喜歡他,他不知哪裏出了差錯,此刻隻有閉口不言。


    周懷禛麵色微霜,他蹙眉道:“李翰林,倘若有喜歡的女子,一定要告訴孤。”


    李延光額頭漸漸冒出了汗,他喜歡誰,他喜歡的人如今可是太子的未婚妻,他又怎能照實說出,因此隻是悶聲道:“微臣尚未有娶妻的打算,多謝殿下關心。”


    周懷禛睨了他一眼,麵上神色頗有些冷淡。


    今日花宴,其實隻是為雲妃所出的壽康公主選駙馬罷了。


    他的這位二皇妹,自幼身子虛弱,性子卻半分也不柔弱,原本與左相賀洵第三子賀衍之訂了婚,卻不料賀衍之得了場大病去了,眼下殿試剛過,雲妃自然想要在新貴中挑女婿。


    周懷禛挑眉看著麵前的人,忽然覺得,這人同二皇妹倒是十分般配。


    李延光隻覺得太子看著他的眼神有些詭異,他僵硬地問道:“太子殿下,還有何吩咐?”


    周懷禛眼底劃過一抹暗色,淡淡道:“無事,你去吧。”


    有了這一出,李延光自然不敢再待在此處明目張膽地看那人,他匆匆退去,隻是轉身的瞬間,臉色有些不好看。


    趕走了不懷好意的人,周懷禛便在眾人中尋起他的呦呦來,隻是幾息的功夫,原來站在牡丹花旁的女子已然不見了。


    他蹙了眉頭,朝花枝深處走去。


    謝葳蕤遠遠就看到了太子,但此刻,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然不同於往日。


    她一直以為,這人是冷心冷情的,皇覺寺下偶遇,他神色冰冷,即便知道她是汝陽郡主的妹妹,也未曾因此對她說半句寒暄之語。


    可是昨日所見,卻顛覆了她一直以來對這位太子的看法。


    他原來可以為了一個人,買下一條街的花燈,像是一個莽撞的少年郎,笨拙地表達著自己的心意。


    沒有一貫的冷清,沒有一貫的嗜血,隻餘下一片柔軟。


    昨夜她不過看了幾眼就落荒而逃了,心裏卻滋生出一個念頭:她想嫁給他,她想得到他的心。


    她要讓大房的人看著,看著她飛黃騰達,而不是一直活在謝娉婷的陰影之下。


    原本皇後娘娘,是屬意她做太子妃的,隻是因為她的父親無能,二房在朝中毫無勢力,所以皇後娘娘才不選她的。


    除此之外,她哪一點比不上謝娉婷?


    如今她的父親升為按察司副指揮使,在朝中也算嶄露頭角,即便做不了正妃,按照她的姿容秉性,做側妃也是綽綽有餘。


    眼見著他越走越近,謝葳蕤的心跳也快起來,她往旁邊站了站,又趁著空檔將衣衫上的褶皺撫平了,露出她最平和無害的笑容,行禮道:“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周懷禛瞧見眼前的人,並沒有什麽印象,他隨口道:“不必多禮。”


    話罷便要抬腳離去。


    謝葳蕤第一次聽見太子迴應她的話,她的心跳得飛快,抬首還欲再說幾句,卻隻見那人就要離去,恰在此時,她瞧見太子腰間的香囊掉了下來。


    她迅速將那香囊撿起來,低聲道:“殿下留步。”


    周懷禛蹙了眉頭,他一向不喜在女人身上浪費時間,此刻這女子的聲音在他耳中,有幾分聒噪。


    謝葳蕤走上前去,又行了一個禮,說道:“殿下不記得臣女了嗎?臣女是汝陽郡主的妹妹,謝葳蕤。”


    周懷禛聽到汝陽郡主四個字,總算抬頭打量了一番麵前的女子,這女子的模樣,同呦呦沒有半分相似,他冷聲道:“孤隻知道郡主有位哥哥,才中了狀元,可未曾聽她提過還有一個妹妹。”


    這話毫不留情,謝葳蕤的臉色白了白,她捏緊了手裏的香囊,原本打算將香囊還給太子,但這一刻,她又改了主意。


    她很快整頓了臉上的神色,叫人看不出一絲不妥,仍舊笑盈盈地說道:“臣女出自謝家二房,自然不如姐姐尊貴,姐姐不在殿下麵前提起臣女,也是情有可原。”


    周懷禛聽了這話,臉色卻更冷了。


    他自幼在宮中長大,母後舉步維艱,後宮那些妃子的模樣,大抵同眼前這女子差不了幾分,嘴上雖說的是甜言蜜語,可話裏的意思卻叫人惡心。


    他冷冷一笑,看穿了麵前人的把戲,嘲諷道:“就憑你說的這話,也可知曉你平日的為人,孤今日不罰你,不過是礙著郡主的麵子,倘若再有下一次,往後宮中任何宴會,你都沒資格參加。”


    謝葳蕤的臉色已經變得慘白,宮中的任何宴會都不能參加,那往後其他世家的夫人該如何看待她?那些花宴詩會,她又有何顏麵去參加?


    謝葳蕤的身子顫抖著,不敢相信一國太子會說出這樣尖酸刻薄的話來,她咬緊牙關,定定瞧著太子遠去的背影,眼底滿是不甘。


    *


    因著還未正式開宴,謝娉婷便攜了徐妙錦去禦花園後麵的小涼亭歇著,貴女們都在前邊站著,倒顯得這小亭子無比清淨,是個偷閑的好所在。


    才坐了半刻,便見一個穿著粉裙的小姑娘朝這邊跑過來,她的麵頰紅撲撲的,愈發顯得玉雪可愛。


    謝娉婷還未反應過來,小姑娘便已經撲到她身上,眼底滿是依賴。


    徐妙錦倒是覺得稀奇,她爽朗道:“哪裏來的這麽好看的小姑娘,還這麽喜歡我家呦呦。”


    周扶寧躲在謝娉婷懷裏,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麵前的女子。


    除了娉婷姐姐,她誰也不信。


    謝娉婷撫了撫她額前散亂的鬢發,柔柔笑道:“扶寧,這是徐太傅家的妙錦姐姐,扶寧會喜歡她的。”


    徐妙錦雖未見過五公主周扶寧,卻聽過壽安公主的名諱,便是那個一生下來就有弱症,不能開口說話,養在皇後娘娘膝下的那位小公主。


    思及此處,徐妙錦不由心疼起眼前的小姑娘,她不知道怎麽哄小孩子,但大抵小孩子都喜歡好吃的。


    徐妙錦起身,不知到何處取了一盤堅果來,她笑道:“堅果好吃,公主應當喜歡。”


    周扶寧又迴頭看了看謝娉婷,見娉婷姐姐正興致勃勃地看著徐家姐姐開堅果,不由也轉過頭來,仔細看著。


    徐妙錦此刻正吭哧吭哧地用小剪刀戳著堅果,隻是戳了半天也沒見果仁出來,她不由癟了嘴道:“連個堅果都欺負我!”


    謝娉婷在一旁坐著,見好友這模樣,不由笑出了聲,她接過妙錦手中的小剪刀,邊動作邊說道:“哪有你這樣野蠻的開法?得找它最薄弱,有縫隙的地方戳。”


    徐妙錦眼巴巴地瞧著她家呦呦開堅果,隻是等了半天,這人也沒將堅果戳開。


    徐妙錦偷偷笑了笑。


    周扶寧見狀,也笑了笑,她米白的小牙露出來,顯得比往日多了幾分活潑。


    謝娉婷臉色紅了紅,她將手中的堅果扔到一旁,解釋道:“這個太硬了,咱們換一個。”


    話正到此處,卻忽然聽不遠處傳來一聲笑,那笑聲裏含著些微的嘲諷,一聽便知這笑聲的主人身份不低。


    大內之中,尋常女眷哪敢如此大聲喧嘩。


    來人正是壽康公主周建寧,她一身杏黃色繡鳳流蘇垂絛宮裙,鬢上著點翠鳳凰展翅步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華貴,行走間環珮啷當,身段弱柳扶風,眉目間帶著些許嬌縱。


    她身旁站著一位約莫十歲的少年,一身蟒袍,瞧著有幾分桀驁不馴,正是三皇子周懷祐。


    此刻周建寧也正打量著眼前這位汝陽郡主。


    雙眉舒黛,波瞳含水,都說美人一看骨相二看眼,汝陽郡主,倒是美貌一如往昔。


    周建寧眼底閃過一絲不悅,她並不太喜歡比自己貌美的人,太美豔的人站在她麵前,會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


    謝娉婷由著她打量,俯身道:“臣女見過公主,公主金安。”


    周建寧眼底滿是輕蔑,笑道:“郡主倒是好教養,見了本宮還知道行禮,本宮還以為,能向皇家退婚的女子是多麽有魄力呢,眼下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話倒讓人不好接,謝娉婷也並沒有要接話的意思。


    她同這位壽康公主,前世今生也不過隻有幾麵之緣,知道這位公主因為出生時便體弱,又加上皇帝對雲妃也算寵愛,愛屋及烏,自然對這位公主多了幾分疼愛,連趙貴妃所出的大公主都比不得她受寵。


    這也使得這位公主脾氣暴躁,性格古怪。


    周建寧見這汝陽郡主木頭似的,也不由更看輕了她幾分,心想自己的大皇兄眼光還真是差。


    留下來也無甚意思,她對著弟弟說道:“懷祐,咱們走。”


    周懷祐卻瞧見了周扶寧手腕處的天珠手串,少年的麵上閃過一絲嫉妒,他指著周扶寧說道:“皇姐,我想要她手上那串珠子!”


    原本這天珠手串是父皇請喇嘛開過光,要送給他的,如今卻不知為何,到了周扶寧手上。


    周建寧瞧了一眼那串天珠手串,自然認出來並非凡品,她笑道:“扶寧,這手串太過貴重,女孩子壓不住,不如讓給你三皇兄如何?”


    周扶寧與那少年對視著,麵色有些蒼白,她緊緊抓住了謝娉婷的手,就像是又迴到了小時候的那個陰天。


    周懷祐看上了母後送她的玉佩,逼她取下來送給他,她不情願,就被按在一旁的石頭上,挨了好幾個巴掌。


    假如那日娉婷姐姐沒有救她,恐怕她就跌落禦湖,再無生機了。


    謝娉婷自然感受到小姑娘的不安,她迴握住她的手,黛眉蹙了蹙,說道:“三皇子殿下是忘了之前的教訓嗎?搶妹妹的東西,當真如此好玩?”


    周懷祐自然記得麵前這個女人,當年就是她多管閑事,讓他在宮人麵前失了臉麵。


    周懷祐麵上帶著羞怒,他厲聲道:“那原本就是父皇說好了要給本皇子的!你又是什麽東西,敢多管閑事?”


    周建寧隻覺得弟弟罵得好極了,她低聲笑了笑,說道:“汝陽郡主?你還沒進皇宮的門,就敢管起皇子的事來了?本宮的大皇兄娶不娶你還尚未可知,你就這樣放肆?”


    話罷,她撫了撫鬢角的珠釵,冷冷道:“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和一個不會說話的賤貨玩到一處的,自然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周懷祐滿臉怒氣地嗬斥身邊的內侍,“你們還不快去將那串天珠搶迴來?!”


    周懷祐身邊的內侍都是自小跟著他的,內侍們知道雲妃受寵,又生了聖上喜歡的皇子皇女,哪次三皇子惹了事,雲妃娘娘隻需去皇帝麵前求求情,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因此內侍們毫不猶豫地朝著五公主周扶寧走去。


    周扶寧怕極了,她的小臉上滿是淚水,將那天珠手串死死地藏在身後,另一隻手緊緊握著謝娉婷的手。


    那天珠手串,是母後給她的,是她的,不是周懷祐的!


    小四小五見那些內侍氣勢洶洶,不由也冷了臉色,亮出了腰間的軟劍。


    殿下可是吩咐過,倘若有人欺負郡主,缺胳膊少腿都是輕的。


    周建寧未曾想到,汝陽郡主身邊竟還有會武功的丫鬟,她悄悄朝身邊的女官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再多叫些人來。


    隻是那女官還未動作,便聽見有人冷聲說道:“孤倒要看看,誰敢動孤的太子妃!”


    來人麵色陰沉如水,周建寧對上那人陰冷的目光,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縮了縮脖子,連忙道:“大皇兄,這都是誤會。”


    周懷禛眯了眯眼睛,他闊步走近,直直地對著周建寧扇了兩個巴掌,然後用帕子擦了擦手,沉聲說道:“皇妹,這都是誤會,孤瞧著你嘴裏冒出來的都是髒東西,想替你清一清,結果一時手滑,還望皇妹不要介意。”


    這話聽起來誠懇極了。


    方才正準備出手的暗三瞧見二公主臉上兩個明晃晃,無比對稱的巴掌印,不厚道地笑出聲來。


    周建寧全然沒想到,大皇兄居然會為了一個還沒進門的女人打她,她捂著臉蛋,眼底淚水盈盈,大聲道:“皇兄,你會後悔的!”


    話罷,她便帶著一群內侍,如同出現時那樣浩浩蕩蕩地走了。


    謝娉婷從未見過周懷禛同一個女人動過怒,但此刻,她的關注點並不在這上頭,而是心疼地問道:“殿下,您的手疼嗎?”


    暗三、小四小五:……


    果然,不是一類人,不進一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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