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 便到了春闈的日子, 王府也因此緊張起來, 謝老夫人趁著請安的空檔不斷叮囑謝兗,言語間頗有些擔憂。


    謝兗反倒一派淡然, 他心中有底, 自然不慌, 隻是怕祖母擔憂, 因此說道:“孫兒明白,還請祖母放心。”


    謝老夫人微微頷首, 歎道:“咱們王府,終究是根基不深,雖有祖上從龍之功,可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眼下你父王在朝中無人幫襯, 二房裏容容年紀尚小, 王府的門戶,遲早要落到你身上。”


    “長懷,你的路,還長著, 倘若此次不中, 也沒什麽打緊的,總之,咱們多的是時間應對。”


    謝兗微微一愣, 他心中有些好笑,祖母前半段話還在勸他上進,後半段話又怕他壓力太大,真真是矛盾極了。


    可他心中是明白的,祖母說的,都是實話。


    因此,他安下心,說道:“孫兒明白。”


    謝老夫人笑了笑,忽然道:“你倒是同你父親一點都不像,他在你這個年紀,最不耐煩聽祖母講這些的。”


    謝兗頭一次從祖母嘴裏聽到父王小時候的事,他有些好奇,卻又實在想不出,嚴苛的父王在小時候會是什麽模樣。


    話到此處,謝老夫人忽想起一件事來,她又問:“我聽你父王說,宗塾近日有些不大太平,你可有受影響?”


    早些年謝殊心善,將謝家宗塾辦成了公學,隻要是有心學業,不問貧賤富貴便可入學,這便導致,學中愈發魚龍混雜,近日來宗塾鬧事的人,據說是為了向人討債。


    謝兗微微一愣,他想起那日場景,不禁皺了皺眉頭,道:“孫兒無事,那日是外邊的人來向昌平伯世子李延光討債,起先打罵倒兇,後來那群人瞧見王府的侍衛來了,倒是一哄而散了,也並沒有什麽毛病。”


    謝老夫人聽聞昌平伯府四個字,神色微微變了,她轉了轉手中的佛珠,問道:“李家那位世子,可還上進?”


    謝兗答道:“昌平伯府雖然一蹶不振,可孫兒瞧著,這李延光卻是個有識之士,觀他言談舉止,頗有度量,雖家道中落,卻極有氣節,平日裏學究也是時常誇獎的。”


    謝娉婷同母親坐在一旁的交椅上裁剪衣料,她聽到李延光三個字,微微一愣,手下一個不留意,剪刀竟然戳中了手指頭,指尖上頓時冒出了血珠。


    她並未唿痛,迅速將指尖按在手帕上,腦子裏卻想起了許多事,她知道,既然重生一世,便少不得要和李延光碰麵,他未來會高中探花,又被崇元帝看重,委以重任。


    自那日在太傅府瞧見他,她便想了一路,皇覺寺相遇可以逃,太傅府相遇也可以逃,但終有一日是逃不掉的。


    她不該那樣怕他,如今她的父王母妃尚在,她與殿下的婚約尚在,她不是上輩子那個一無所有,隻能在後院苟延殘喘,受他逼迫的汝陽郡主了。


    她該坦然地麵對一切,上輩子的事這輩子還沒有發生,那便塵歸塵土歸土,井水不犯河水吧。


    謝娉婷想通了,她鬆了一口氣,將手中裁好的布料放到母妃手邊。


    這邊謝兗又同祖母說了幾句話,謝老夫人不欲耽擱孫兒複習課業的時間,擺手道:“祖母這裏不需要你陪,你快去複習課業吧。”


    謝兗聽見祖母趕人的話,眼底隱隱露出一抹笑意,道:“孫兒告退。”


    謝兗瞧著一旁坐著的母親和妹妹,眉眼處又多了一份堅定,他闊步朝著屋外走去,又打算去溫書了。


    虞氏抬頭望了一眼謝兗離去的背影,笑道:“你哥哥愈發用功了,將來一定比你父王強。”


    謝娉婷聞言,心底默默替父王掬了一把眼淚。


    眼下屋內隻剩三個人,一下倒寂靜起來,虞氏放下手中的活計,朝著老夫人處去了,她瞧了一眼乖乖巧巧的女兒,笑著說道:“母親,媳婦想同您說件事。”


    謝老夫人鮮少瞧見虞氏如此猶疑的模樣,她道:“又不是外人,有話直說。”


    虞氏微微一笑,說道:“媳婦想試試將王府的中饋,交於呦呦打理。”


    謝老夫人先是怔愣了一瞬,隨即又朗聲笑了笑,她蒼老的麵頰上露出一抹讚同來,說道:“呦呦明年就及笄了,尋常世家,女孩兒十二三歲就要教著這些了,咱們家這已經算是晚了,我哪裏還有不同意的道理?”


    老太太雖然這樣說了,虞氏仍然添了一句,“呦呦還什麽都不懂,媳婦會謹慎些,慢慢放手。”


    虞氏之前並未同女兒說過這番話,是以謝娉婷聽聞這個消息還是愣了神,她芙蓉麵上露出一抹不自信,站起來對著虞氏說道:“母妃,祖母,王府中饋事關重大,我怕自己做不好,不若先從桃源居開始?”


    謝老太太聞言,搖頭道:“你那個小院子還有什麽難的?左右不過幾個人,每月數著些月例銀子罷了,實在沒什麽好耽擱的,你母妃說的有道理,若要學著掌管中饋,眼光就要放長遠了,隻盯著一方宅院是遠遠不夠的。”


    餘下的話,她還沒說。


    將來呦呦嫁入東宮,掌管的事物隻會比王府更複雜,更何況,太子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會管理內宅的女子,而是能共同進退,目光長遠的太子妃。


    謝娉婷聞言,麵上有些猶豫,她遲疑了一番,還是說道:“那孫女兒試試。”


    前世她嬌縱任性,隻要是不喜歡的,一概碰都不碰,嫁人之後,婆母本就不喜她,也沒打算將中饋交給她打理,因此終極兩世,她於打理中饋上,實在是一點兒經驗也沒有。


    她垂首,想起上輩子她死前,殿下帶著兵馬圍剿伯府,又入宮掌控大局,養兵養馬,都需要大量錢財,倘若她能替殿下打理好中饋,不也能替殿下分憂嗎?


    思及此處,她的麵上飄過一絲堅定,杏眼裏霧色消散,說道:“祖母,我會好好學的。”


    謝老太太喝了口茶,她鮮少瞧見孫女這樣認真的模樣,不由笑出了聲,連連道:“好好好。”


    *


    因為即將到來的春闈,東宮比往日更為忙碌一些。


    周懷禛翻了翻卷宗,將本屆舉子的出身來曆,大概都過了一遍,不過半晌,他便皺起了眉頭。


    這些舉子背後,大多都已經有了靠山,有的出身世家,有的師承當朝高官,身家清白又是寒門出身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韓偓瞧見太子殿下的模樣,便知曉殿下心中又在想什麽,他輕咳一聲,說道:“殿下,這份名錄您都瞧了三遍了,也該歇歇了。”


    “臣也看了一遍,在背後扶持這些舉子的人,不外乎是趙貴妃的父親右相趙林,您的外祖父沈宰輔,還兼之,左相大人賀洵,其他大小官員自然也是有些人脈的,但都不及這三位大人門生眾多,陛下想要任用的人,多半是在這三位的門下了。”


    這三位之中,隻有左相大人向來深居簡出,保持中立,從不參與奪權一事。


    周懷禛眉目冷清,瞥了韓偓一眼,淡淡說道:“也不盡然。孤猜測,父皇有了前車之鑒,大約再也不會隨意扶持世家子弟,他若要選擇,一定是無依無靠,唯獨賴著他才能飛黃騰達的人。”


    右相趙林當年也是世家子弟,因為崇元帝初登基,先皇又去的及,並未留下可信賴的輔臣,便隻能任用當時已經在官場上嶄露頭角的趙林,以至於放權太過,如今折子遞到皇帝手邊,倒要先經趙林之手。


    他觀父皇之舉動,大抵也是對趙林起了忌憚之心的,不過這點生分,根本抵不過對他外祖父沈宰輔沈重的猜忌,兩邊都不是靠得住的人,如今父王自然想要再扶持一位新臣出來,三權鼎立,才可平穩朝堂。


    此刻他心中對於父皇定的人選已然有了定數,不由挑眉問道:“你猜猜,孤的父皇看中了誰?”


    韓偓嘿嘿一笑,摸了摸後腦勺,“大抵就是李家那位了吧。”


    自從昌平侯貪墨被懲治,侯府被降為伯府,一晃已過去了許多年,搖搖欲墜的伯府,急需靠科舉振興家族的世子,不正是陛下此刻最想要的棋子嗎?


    周懷禛眉目微舒,他站起身來,瞧著東宮屋簷上振翅欲飛的壓角獸,淡淡說道:“機遇就在眼前,能不能抓得住,還要看他是否有這個能耐了。”


    韓偓微微一愣,他驚奇問道:“殿下,您不攔著嗎?”


    倘若李家那位真能做個新臣,那便意味著,必定要在趙林和沈宰輔之間分一杯羹,那殿下豈不是要受影響了?


    周懷禛劍眉微蹙,冷聲說道:“何必攔著,這恰巧是一次極好的機會。”


    沒有哪個能臣可以忍受帝王分給自己的信任和看重打了折扣,一旦他生了嫉妒的心思,就會不自覺地排斥另一位臣子,這樣的舉動,無疑是在消磨帝王的信任與耐心,這便是自古以來君臣關係傾頹的開始。


    韓偓自然想明白了其中關巧,眼瞧著落日西斜,他想起自己同徐妙錦的約定,不由愧疚地對著周懷禛說道:“殿下,明日皇後娘娘辦了花宴,妙錦答應了幫微臣挑選新衣的,所以………”


    所以他今日不能留下來陪殿下處理公務了。


    周懷禛鳳眸微微眯起,忽然覺得心中頗有些不爽快,算起來,他的呦呦還沒為他挑過一件衣裳!


    周懷禛麵上無比正經,瞧不出一絲內心的波瀾,他輕咳一聲,低聲說道:“孤怕你一個大男人單獨見姑娘有些不妥,索性孤明日也清閑,便陪你一同去吧。”


    韓偓麵色微微僵硬了,他一個大男人,見自己的未婚妻有何不妥了?!


    不過他轉瞬一想,便明白殿下的用意了。


    嗬,這個虛偽的男人,還不是想讓妙錦將汝陽郡主約出來?!


    即便心中腹誹,韓偓還是十分沒麵子地應下了這無禮的要求。


    沈皇後已在門外站了多時,因著雙目視物不清,行動間多有不便,她鮮少來東宮探望。


    其實,她也怕來得多了,禛兒難免分心接待她,不能專心政務。


    因此,此刻站在門外,她倒恍然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她聽見兒子方才的談話,不由輕輕一笑,吩咐朝雲道:“將東西擱在這處,咱們迴宮吧。”


    眼下禛兒倒是忙著政事,她不過隨意過來瞧一瞧,便不進去打擾了。


    朝雲應了一聲,便將食盒放在了門檻處,她起身正欲扶著娘娘迴宮,卻瞧見娘娘身後的人一身明黃龍袍,此時正麵色沉沉盯著她。


    夕陽的光芒仍舊有些刺眼,沈皇後眼前一片模糊,她察覺到朝雲的失態,柔聲問道:“怎麽了?”


    朝雲隻覺得嘴巴打了結,她磕磕跘跘地說道:“娘娘,陛……陛下來了。”


    沈皇後身子一僵,麵上輕柔的笑瞬間煙消雲散。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君【托腮】:殿下,呦呦說要學會賺錢給你招兵買馬。(≧w≦)


    太子殿下【耳尖一紅】:孤要兵馬做什麽,孤隻要她!


    被甩了一桶狗糧的作者君:……天涼了,夜冷了,我該鑽進冰冷的被窩了【心死如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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