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園裏頭女使們慌張忙碌,正忙著擺晚膳。


    張氏聽玉瀾迴了話,知曉女兒在外頭碰見了太子殿下,玉瀾來的匆忙,沒來得及細說便告退了,張氏尋思夫君今晚左右晚些才來她這處,便派人去請女兒來靜園用膳,也好打聽具體的情景。


    謝容淮在外跑了一日,此時已饑腸轆轆,他巴巴地望著膳食,不時瞧著門口,也不知二姐姐何時才到,肚子裏發出“咕咕”的聲音,叫他一陣臉紅。


    張氏聽見兒子肚子叫了,心疼道:“你姐姐不知何時才來,你先用膳吧。”


    謝容淮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滴溜溜的眼睛瞧著他娘,卻搖了搖頭,說道:“我等姐姐一起吃。”


    謝葳蕤自門外聽見這句話,腳步頓了頓。


    她打了門簾,似是隨口問道,“容容今天去了哪裏?玩得可還高興?”


    謝容淮見二姐姐來了,眼中頓時放了光芒,下了繡凳奔著謝葳蕤去,嘴裏念著:“姐姐快來用膳,容容慢慢和你說。”


    他都快餓死了!


    謝葳蕤被弟弟拉著上了座,麵前的菜色豐盛,熱氣騰騰,眼前場景如此溫馨,她本該感動的,可是她看見母親著急的眼神,心就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平常母親對她遠沒有現在熱切,也極少讓她與弟弟一同用膳,今日此舉,不過是從玉瀾那裏聽了迴話,迫切想知道自己和太子是否還有可能罷了。


    謝容淮狼吞虎咽起來,他的眼神在母親和二姐姐身上轉了一圈,終於察覺到氣氛有些僵硬,於是便好奇問道:“娘,姐姐,你們都不餓嗎?怎麽都不吃飯?”


    張氏這才迴過神來,她按捺下焦急的心思,象征性地往女兒碗裏夾了幾口菜,笑道:“葳蕤快吃,等會兒飯菜涼了。”


    謝葳蕤淡淡一笑,“多謝母親。”


    張氏聽出她言語中的生疏,麵色有些尷尬。


    謝葳蕤不去瞧母親,靜靜給弟弟夾了菜,微笑問道:“容容今日都玩了些什麽呀?”


    謝容淮小臉上盈起喜氣,費力地將飯菜吞咽下去,興高采烈地說道:“容容和大姐姐去了上河街,吃了好多好吃的,我們還同太子哥哥、徐姐姐去逛了皇覺寺,可熱鬧了。”


    張氏麵色一僵,連忙問道:“太子殿下同你大姐姐如何?”


    謝容淮聽著他娘的話有些奇怪,毫不遲疑地說道:“自然是極好的呀,太子哥哥和大姐姐很好。”


    謝葳蕤瞥了張氏一眼,笑容有些嘲諷。


    被這古怪的氛圍包裹著,即便飯菜是香噴噴的,此刻也索然無味了,謝容淮將最後幾口飯扒拉完,便糯糯說道:“娘,我吃好了,迴房歇息了。”


    張氏應了一聲,便吩咐底下人去照料兒子。


    謝容淮出了屋子,才深吸了一口氣,抽抽鼻子,沮喪道:“每次說到大姐姐,娘和二姐姐總不高興,下次容容再也不在她們麵前提大姐姐了。”


    照料謝容淮的嬤嬤是個心善的人,她暗道大人堆裏的事如此醃臢,不該讓小少爺知曉,歎了口氣,哄道:“小少爺,明日還要去學堂呢,嬤嬤帶你迴去安置了可好?”


    謝容淮乖乖地點了點頭,便跟著嬤嬤迴了房。


    飯桌上沒了小孩子,張氏倒也不掩飾了,她望著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心中有些驕傲,又有些沮喪。


    她的葳蕤哪裏不好?為何同太子訂下婚約的人不是葳蕤呢?


    張氏問道:“葳蕤,今日你遇著太子,他可曾說些什麽?”


    謝葳蕤冷眼瞧著她的母親,歎道:“母親的消息可真是靈通啊。”


    張氏臉上頓時尷尬起來,在女兒身邊派個人探聽消息,說出去的確不大體麵,不過,若是能改掉葳蕤溫吞不爭的性子,這是再好不過了,安排一個小女使又算得了什麽?


    思及此處,張氏心中便有了底氣,她道:“葳蕤,母親這都是為了你好,你瞧瞧,如今這家裏全是大房的天下,咱們二房哪有立足之地?”


    “這個月我不過從公中多支了幾兩銀子,那虞氏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還不是憑著與太子殿下的姻親?”


    張氏頓了頓,又自以為苦口婆心地勸道:“葳蕤,你若是爭氣一些,哪怕做個太子側妃,咱們二房都有麵子,算娘求求你,多在太子身上費些心思,你瞧大房那位,怎麽就有機會日日同太子在一處?”


    汝陽郡主提退婚這事,皇後娘娘至今還未發話,說不定此時娘娘心底早已準備好退婚了,趁著這個空擋,若是能讓葳蕤得了皇後娘娘的青睞,說不定側妃之位便能手到擒來。


    謝葳蕤瞧著她母親焦急的麵孔,心中忽然一鬆,她收起眼底的冷意,笑道:“母親,這些不用你費心,隻是,我不喜歡太靈巧的人在我身邊,玉瀾這丫頭,還是您自己用吧。”


    張氏隻怕女兒不同意,聽見女兒隻是提了這樣一個要求,不由鬆了口氣,欣喜道:“這是自然的,你若是不喜歡身邊的丫頭,明日自己去外頭買兩個,都是可行的!”


    謝葳蕤聞言,輕笑了一聲,隻覺得從前自己心裏那些難過全都不值得。


    她的母親,隻當她是一隻哈巴狗,有用時笑臉相迎,無用時冷臉相待。


    她又何必為了這樣的家人傷心?


    她該要過得好,爬的高,誰都不能小瞧她。


    *


    玉錦將女使手中的物件呈上去,也實在有些好奇太子殿下到底送了些什麽。


    謝娉婷將紅木匣子打開,卻見裏頭不過裝了一份書信。


    她素手展開書信,花箋泛著淡淡的黃色,有些年頭了,倒不像是殿下的風格。


    殿下一貫端正嚴肅,閨中女兒才會用的花箋紙,殿下又怎麽會用呢?


    她瞧著上頭狗扒似的字跡,黛眉微蹙,湊近瞧了半晌,隻覺得分外熟悉,心中劃過不祥的預感。


    認了半天,她才認出來這是自己小時候的字跡,她自小不愛琴棋書畫,一手字更是慘絕人寰,這樣醜的字,絕對是她那時寫的沒錯了。


    花箋上寫道:“太子哥哥今天好兇,把哥哥送我的糖葫蘆給搶走了,我再也不理他了,呦呦的新年願望是,請一位會做冰糖葫蘆的師傅來府裏!”


    臨了,寫信的人似乎還不解氣,在後麵畫了一個大大的豬頭,上頭歪歪扭扭寫了“周懷”兩個字,“禛”字似是不會寫,被塗成了黑黑的一團。


    謝娉婷隻覺得腦子咯噔一下斷了弦,麵龐上如火燒似的,她將花箋揉成一團放迴匣子裏,心跳得飛快。


    有些羞怒又有些懊惱。


    這是多久遠的事了?為何這花箋會在殿下手中?


    七歲那年,恰逢過了年節,母親攜著她和哥哥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她那時感了風寒,吃完藥出門,嘴裏苦滋滋的,哥哥心疼她,不知去哪裏給她買了一根糖葫蘆。


    她一路攥在手裏,到了坤寧宮。


    太子哥哥恰巧也過來給皇後娘娘請安,瞧見她手裏的糖葫蘆,難得問了她一句話,“喜歡吃?”


    她點點頭,稚氣道:“哥哥給的。”


    卻不知為何,聽了這話,太子哥哥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他拿走她手裏的糖葫蘆,板著臉道:“糖吃多了會壞牙,你少吃些。”


    話罷,拿著她的糖葫蘆走了。


    她憋了憋小嘴,差點哭出來,心裏討厭極了這個太子哥哥。


    後頭皇後娘娘宮裏的人都在花箋上寫了新年願望,她想起那支糖葫蘆就難過,於是便寫下了這下些話。


    她記得自己那時分明將花箋放進了蓮花燈裏,遠遠飄走了的,怎麽會在太子殿下手中?


    謝娉婷撫了撫自己發燙的臉蛋,她餘光瞥到黃油紙包著的東西上,這下不看也知道殿下送的是何物了。


    玉錦見郡主看完了信,道:“郡主,皇後娘娘還送了兩個女使過來,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還……還送了個廚子過來,說是這廚子,做的最好的是冰糖葫蘆!”


    送女使還尚且說得過去,這送廚子……莫不是怕郡主在王府吃不好?


    玉錦麵上滿是疑惑,也不敢揣摩皇後娘娘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謝娉婷麵上飄過一絲尷尬。


    哪裏來的皇後娘娘?殿下分明是在揶揄她,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會膩味,又是送東西,又是送廚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怎樣貪吃呢!


    底下穿粉裙的女使又遞了一封書信上來,道:“郡主,娘娘說您身邊缺會武功的丫頭,叫奴婢小四,小五盡心服侍。”


    “娘娘”二字聽在旁人耳中,自然是十分正經的,可謝娉婷一想到這位“娘娘”是某位小心眼的殿下,麵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收起那些不正經的想法,道:“你們二人既然是……娘娘送來的人,我自然是信得過的,便隨玉錦下去安排住處吧。”


    底下二人謝了恩,便由玉錦帶下去了。


    屋裏一時空下來,謝娉婷才有心思看那封信。


    信上字體遒勁,仿佛要破紙而出,即便隔著這層紙,也能想象出殿下寫信時的模樣。


    字跡瞧著倒是正直無比,可是裏麵的內容,卻叫人臉紅心跳。


    “搶呦呦的糖葫蘆,是孤不對,今日孤連人一起都給你送去了,以後日日都有糖葫蘆吃,別記恨孤了,嗯?”


    謝娉婷:……


    殿下難道是把她當小孩子哄了嗎?


    她還沉浸在收到信的喜悅當中,便聽外間忽然驚雷大作,閃電透過窗欞躥進屋子,駭人得緊。


    謝娉婷自小就怕打雷,她的心跳隨著閃電停了一瞬,忙披了衣裳,想要將窗掩上,卻瞧見廊下照明的燈籠被風雨吹得搖搖欲墜,似是下一刻就要轟然落地,她心底忽然生出一抹不安。


    大雨傾盆而下,自雨中跑出一個人來,那人淋得濕漉漉的,正是玉團。


    玉團去謝園迴王妃的話,不過迴了一半,便聽宮裏的內侍慌慌張張地冒著雨來宣王爺進宮,眼下謝園裏正忙成一團,她站在那也毫無用處,想起郡主最怕打雷,慌忙趕了迴來。


    玉團打了簾子進了屋,便聽她家郡主問道:“外間出了何事,為何如此嘈雜?”


    玉團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她迴道:“郡主,大內忽然來了人,急召王爺進宮,眼下還不知道出了什麽要緊事。”


    但能讓官家如此心急,連夜召人入宮,恐怕必不是小事。


    謝娉婷麵上惶然,忽然憶起前世抄家前,官家也是這樣召了父王入宮,她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角,也不知話是如何說出口的,“咱們等著,等宮中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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