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錦柳眉彎彎,滿是憂慮,在診堂外徘徊往返。


    她方才親見太子殿下抱著呦呦去診堂,瞧那般模樣是傷了腳,於女子而言,傷腳可是天大的事,然則她不便進去,隻能在外頭候著,萬望呦呦安然無恙。


    她早就察覺某個呆子在她周身晃悠半天,自以為藏的好極了,鼠頭鼠腦地亂竄,就是不肯上前來。


    韓偓眉頭緊皺,他望著徘徊的女子,早想尋個機會上前解釋,可一來人多眼雜,於她名聲有礙,二來她為了汝陽郡主的事憂慮,隻怕也不肯和他好好說話。


    他猶豫半晌,攬了攬衣衫,見此時周圍沒了旁人,才大著膽子上前去。


    徐妙錦隻是冷眼看著來人,並不想先開口。


    隻見韓偓收了一慣的嬉皮笑臉,肅著臉說道:“便是殺人犯,死前也有呈堂證供,如今我在你心中,便連殺人犯也不如了嗎?”


    徐妙錦聞言,挑眉冷笑道:“殺人犯可不會夜逛青樓,說他的未婚妻不如青樓女子風趣。”


    韓偓正經的神色頓時繃不住了,他麵上拂過一絲急切,結巴著說道:“妙錦……我……我是替太子辦……辦事,那日有個官員就住在隔壁,我逢場作戲,隻……隻是為了監聽而已,實在沒有壞心!”


    徐妙錦湊近他打量了一番,她瞧著他急得滿麵通紅,心下已信了五分。


    隻是她娘說得對,男人有了錯處,得讓他長長記性,否則忘性大,知錯不改,更是難纏。


    徐妙錦笑得燦爛,說道:“韓世謹,從小到大的情分,我是記在心底的,可我去雞鳴寺算了算,方丈說我姻緣坎坷,還未遇到命定之人,可巧,你早先也嫌我不夠文靜,不是同你娘說,你更相中隔壁家的小姐,既如此,不如今日咱們把話說明白,這婚事退是不退,你給句人話。”


    話罷,她又添了一句,道:“我先表表我的態度,我是十分讚成退婚的。”


    韓偓臉色似炭黑,他七竅生煙,抓住麵前女子的手,咬牙問道:“你是不是相中旁人了,怎麽忽然要退婚?”


    心裏更是羞怒,他娘是怕他過早將媳婦娶到手嗎?怎得什麽事都往外說?


    他那不過是一時氣話,怎得到了徐妙錦的耳朵裏就成了鑿鑿之言了?


    徐妙錦被他手上勁道弄疼了,她眉頭皺成一團,將他的手甩開,憤憤道:“許你夜逛青樓,屬意他人,就不許我心中有一兩個俊俏公子哥兒了?”


    韓偓同周懷禛一處待久了,發怒時倒也有了三分氣勢,他臉色不大好看,問道:“你看上誰了?”


    他暗暗想道,若是讓他知曉是誰敢挖他的牆角,他定然讓那人吃不了兜著走。


    徐妙錦對他的性格了如指掌,她即便不看他撅屁股,也知曉他要拉什麽屎,於是抱肩說道:“憑什麽與你說?同你說了,你要尋他的麻煩,日後我還如何跟他比翼雙飛?”


    韓偓:……


    他便知道,徐妙錦嘴裏吐不出象牙來,隻是他堂堂承恩侯世子,即便和她退了婚,那也是有大把姑娘願意和他成親的,於是心下一狠一衝動,竟是轉身走了。


    徐妙錦目瞪口呆地看著麵前人,真不敢相信他就這樣走了,她臉色氣得通紅,跺了跺腳,狠狠道:“韓世謹,我要是再同你說半句話,我就是王八蛋!氣死我了!”


    *


    膏藥沁涼,緩解了腳踝處辣辣的痛感,謝娉婷這才能分神打量起麵前的人來。


    她瞧過他許多模樣,有處理政事時的沉謹,有率兵統將時的威武,可隻有眼下,她才能察覺他真正的喜怒哀樂。


    她能察覺,他現在緊張極了。


    周懷禛袖籠下的手微微握緊了,他麵冷如霜,看似淡然地說道:“為何這般瞧著孤?這衣衫……是內侍所薦,孤隻是隨意穿穿。”


    實則他心裏沒底,他知自己嚴肅端正慣了,即便穿上文人墨客的衣衫,也無那般閑雅風韻,此刻見她打量自己,恐怕也是在嘲笑自己畫虎不成反類犬。


    他心中澀然,麵色微微冷淡,冷聲道:“孤也不喜這衣衫,今後不會再穿。”


    謝娉婷瞧著他的模樣,心裏泛起一陣酸澀,她軟著聲音道:“殿下這身好看極了,從沒人能將茶白穿得這樣好看。”


    周懷禛麵上不露形色,餘光卻暗暗瞥了一眼女子,她杏眼含笑,波光盈盈,不似說謊的模樣。


    他心尖似被熱水燙了一下,這抹熱意瞬間浮上了麵龐。


    他忍住心中的波濤洶湧,肅了肅麵色,僵硬道:“孤救你,不是為了這句誇獎。”


    謝娉婷並不言語,她目光觸及他隱在袖中的手,軟聲說道:“殿下過來。”


    周懷禛瞧她虛弱模樣,以為又是那哪出傷口疼了,劍眉微蹙,快步走到她麵前,蹲下問道:“可是有哪處……”


    他話語未盡,便見麵前姑娘將他的衣袖擼了上去,動作絲毫不雅致美觀。


    他麵上閃過一絲慌亂,欲將手抽迴來,卻被她抓地緊緊的,他瞧見她長睫一顫,豆大的淚珠兒滾到他含著血淤的手上,姑娘軟糯的聲音含了怒氣,又含了哭腔,“你還藏?”


    周懷禛身子一顫,一向睿智的頭腦仿佛上了鏽,他僵硬著任由麵前的姑娘輕柔地替他抹了膏藥。


    他心底似有岩漿翻滾,熱到心尖發顫,一股喜悅衝上頭腦——這是當年他冊封太子時都未曾有過的狂喜。


    外頭韓偓忽然稟報道:“殿下,軍需案有了進展,陛下正急著召你入宮。”


    韓偓在門前進退為難,他也知曉殿下在乎汝陽郡主,定然想在此處陪著她,隻是軍需案事關重大,官家與太子關係一向不睦,若再有耽擱,恐怕官家又要尋出殿下許多錯處,橫加刁難。


    周懷禛眉頭一擰,他望著正垂首替他包紮傷口的姑娘,心裏泛起一絲柔軟。


    他不知她方才所言,是否因了救命之恩,敷衍安慰他,可見她出事那一刻,他的的確確慌了。


    是初初涉政,麵對群臣時都未曾有過的慌亂。


    周懷禛收斂眼中的陰暗之色,他低聲囑咐道:“勿要碰生冷之物,好生照料自己,改日再過府探望。”


    謝娉婷杏眼微微濕潤,她察覺到他此刻心緒不穩,她幾乎沒有任何停頓,腦中的話脫口而出:“殿下也是!”她對上他極具攻略性的目光,心跳慢了一瞬,快速垂下頭,軟軟說道:“殿下也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能用生冷之物,切忌舞刀弄槍……”


    周懷禛聽著她將自己的話複述一遍,冷冽的眉眼柔和幾分,麵上竟破天荒掛了幾分笑意,他說道:“我記著了。”


    謝娉婷被他的話一驚,螓首微仰,卻見那人在細碎光影中闊步而去。


    他竟然棄了尊稱,自稱“我”。


    門外韓偓似熱鍋上的螞蟻,來迴轉圈不知幾何,瞧見太子的身影,忙迎上去說道:“殿下,陛下已派拱衛司的人來催了三迴了。”


    周懷禛麵色不變,他淡淡道:“迴宮。”


    韓偓鬆了口氣,目光觸及他家殿下的手,心微微一梗,心道哪個蠢笨大夫將傷口包紮地這樣醜。


    *


    虞氏在外頭馬車裏悠哉飲茶,對麵戚氏不得不佩服王妃的淡定,忍了一刻,戚氏道:“咱倆還是去瞧瞧吧?呦呦最是怕疼,雖有太子護著,恐怕也不好受。”


    虞氏將茶盞放下,笑著說道:“有太子在,你我前去又有何用?咱們都是局外人,瞧得明白,可是呦呦她不明白,唯有讓她自己用心看,日後道路才能走得長遠。”


    她的呦呦美貌聰慧,能擔得起太子妃的重任,隻是沒有誰生下來心竅全通,有時須得經曆過,方能明白真情可貴,她這個做母親的,不能替她綢繆一切,日後總要她自己拿主意的。


    謝娉婷塗了藥,腳踝倒是沒那樣痛了,玉團心疼地直掉眼淚,非要和玉錦一左一右攙著她,謝娉婷笑著受了,卻用手刮了刮玉團的小鼻子,道:“我又不是殘了腿,不過扭了一下,幾日就好了,別哭了,嗯?”


    玉團抹了抹眼淚,道:“郡主,我日後一定尋空好好練馬球,再也不叫您受傷!”


    這話引得一眾人笑出了聲。


    徐妙錦瞧她臉色雖然白了些,但是能笑能動,心口大石才放了下來,道:“呦呦,若以後太子殿下不在場,我再不敢拉著你打馬球了。”


    謝娉婷芙蓉麵上一紅,她憶起那人極黑的臉色,杏眼裏漾起了柔柔的波光。


    兩人說著到了停放馬車的地方,虞氏正站在王府的馬車處候著,她瞧見女兒微紅的麵頰,心中暗笑,麵上卻不顯山不露水,上前扶住人道:“方才府裏來了消息,皇後娘娘得知你受了傷,特派人送了宮廷秘製的凝香丸,現下闔府皆知,少不得要進宮謝恩。”


    謝娉婷驚了驚,心裏湧出一股甜蜜的歡喜。


    他才剛迴到宮裏,皇後娘娘便送了藥去府裏,可見他有多麽雷厲風行。


    可是歡喜過後,她黛眉微蹙,又惴惴不安起來。


    她行事魯莽,丟了殿下的顏麵,皇後娘娘會不會因此對她不喜?


    她驀然想起他沉靜的麵龐,心裏又重新安定下來。


    是她的錯,她就擔著,她雖沒有天大的勇氣,可好在她從小就有知錯就改的品性,認一迴錯,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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