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也用得慣重油鹽的飯菜了,甚至吃過幾迴後,再用迴先前的清淡小口,總覺著差些味道。


    口味上重了,日子卻清淡不少,再想起先前在京中的爾虞我詐,總覺著是上輩子的事。


    眼下妙兒兩歲了,我通常上午領她去胭脂鋪子和茶館子裏逛逛,哪兒新開了家點心鋪子,哪兒的酒樓改作了茶樓,我門兒清。有時我還領著王爺過去,不過我不愛帶他,這人不做小廝打扮再貼兩撇胡子出不了門,否則好些認出他的便都湧上來行禮。


    近兩年他督工建造的三山大壩,把常年泛濫的黃河下遊給治理好了,百姓們收成多了兩成,他卻並未加征賦稅,時不時還到處走走看看調查調查民情,是以好些百姓已然認得他了。


    不過大壩一建妥,他便閑下來無事可做了,一日裏隻有半日忙,其餘時間看看書逗逗妙兒。我了解他,他是個閑不下來的,否則當初怎會不願待在京城,哪兒有災哪兒要修堤建壩的他便往哪兒鑽?


    可這日子一去不返了!


    我不願他迴京城去,我不敢告訴他那個秘密。我知道他的性子,他即便知曉了也不會與疼愛自己的兄長搶皇位,他從來隻是個想做些實事為百姓謀福祉,對權力毫無興趣之人。


    可他這人也是個直腸子,我若告訴他,他萬一上京同皇帝解釋自己並不會謀奪帝位,隻想繼續留在工部呢?皇帝會放過他麽?我怕,我真怕。


    所以我寧可與他拘在這一隅,安度餘生。


    妙兒四歲時,爹爹來信讓我迴泉州看看,於是一個月後,我與牧之帶著孩子一起去了……


    祖屋修葺了一番,看著同原先京城的宋府很相似,也有汀蘭院、春暖閣、藕香榭和清溪院,甚至連屋裏的布置也照原樣搬了過來,就好像眾人還在府裏住著。


    然而到底是不一樣的,這府裏伺候的丫鬟小廝統共隻有三十多個,填不滿偌大一個府邸。


    同宗的親戚逢年過節的才來一趟,門前都長青苔了,我一迴來見這景象,心裏頭不是滋味,隻是沒法子。


    大約泉州風水好,爹爹精神頭倒還不錯,不過兩鬢的斑白騙不了人,一見他我的眼淚便止不住,雖然自己也有女兒了,卻仍忍不住像孩子似的落淚,一直爹爹爹爹喊個不停。


    妙兒是個機靈鬼,邁著她的小短腿哼哧哼哧跑過來,拉著我的手左搖右晃,一雙同我一模一樣的杏眼裏閃著淚花,嬌聲嬌氣地道:“阿娘不哭,阿娘不哭!”


    我們幾人禁不住大笑,牧之將她抱起來,教她:“你母妃她是高興的,不是像你一般摔著了腿腿,疼起來就哭。”


    某人好像明白了,又好些沒明白,撲閃撲閃著大眼看著我。


    這時爹爹拉住了妙兒的小胖手,笑得眼角的褶子皺得跟把扇子似乎的,“妙兒,不記得外祖了?去年過年時是誰送了妙兒一個小同心鎖的,妙兒今日戴了不曾啊?”說罷他伸出雙手作勢去抱她。


    妙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滴溜溜地轉,兩滴汪在眼眶裏的真珠掉下來,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伸出雙手讓父親抱。


    “妙兒真乖!”爹爹笑得合不攏嘴,抱著她往裏屋走,一麵吩咐婢子去將他早做好的小馬駒搬出來給妙兒坐。


    爹爹這些年閑著沒事便搗鼓起了木匠活兒,他口中的小馬駒想必也是他自個兒一鑿一釘做出來的。


    這時,儀門處突然傳來幾聲急切的叫喊:“鳴夏迴來了?鳴夏迴來了?”


    我迴頭一看,竟是李氏,她一身深黃暗繡的乾坤社稷裙,利落幹淨,看著並不不妥。我初時並未覺出不對勁兒,直到她跑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激動得涕泗橫流,大喊:“鳴夏啊,我的鳴夏!當初娘要帶你迴來你偏不迴來,你才慘遭毒手,不不不!”她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半邊臉都抽紅了,“你迴來了,你到底平安迴來了,不枉我日日給佛祖上香,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說罷她突然望著天,撲通一聲跪下,雙手合十拜起天來,又是哭又是笑。


    牧之忙將我拉開,擋在我身前道:“你快進裏屋去,她恐怕是瘋了,你別搭理她!”


    我忙往裏走,每行一步我便覺胸口往下沉一分,我眼前開始閃現鳴夏衣衫襤褸躺在草叢裏的模樣。


    可我摸著良心問,我對得住她,若不是她們母女兩個自作孽,鳴夏又怎會死的那麽慘,而李氏也不會有今日的下場。


    我沒錯,我不住安慰自己,我沒錯!


    也幸好我往裏屋去了,後頭李氏又清醒過來,說要殺我!


    原來她這瘋病是時好時壞的。


    當日夜間,牧之怕李氏發瘋闖進來,竟讓他的幾個侍衛守在屋外,我笑話他:“王爺,您這膽子是愈來愈小了。”


    牧之對著我的鼻頭一點,歎了口氣道:“若是隻有我一人,天塌下來當被蓋,沒什麽可怕的,可有了你和妙兒,不知怎的,我便什麽都怕起來,怕夜裏睡覺你和她踢被子,凍著了,又怕你們外出沒拿傘,淋著了,什麽都怕,如今一個瘋子就在院裏,我能不怕麽?”


    我不再笑話他了,而是依偎在他懷裏,伸手去捂他的胸口,他的心砰砰跳著,每一下跳動都那麽真實有力。


    兩日後我抽空去趙家看望舅父舅母,兩位老人家見我帶著孩兒過去,很是歡迎,可是大表哥卻冷眼看我,見過禮後他立即便迴了房,一刻也不願同我們多待似的。


    這不能怪他,二表哥是因我和牧之而死,舅父舅母是少有的明白人,才看得開,大表哥自小愛護這個弟弟,他自然不待見我,這我認了。


    一個人做錯了事,哪怕是無意的,也還得承擔後果不是?


    後頭我去表哥墓前拜祭,我拉著妙兒也來跪他,讓她點香叩頭喊一聲舅舅,妙兒很乖,都照做了。


    我的眼淚突然就來了,我想起來幼年時他抱著我,我也是用這般脆生生的聲口喊他表哥的,這輩子,終究是我負了他!後頭我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止也止不住了,牧之忙來將我摟入懷中,他對著那墓碑道:“有時本王也羨慕你。”


    我輕捶牧之的胸口,“你瞎說什麽呢?”


    他說若是有一日他死了,也不知我會不會這般為他哭,我懶得理他,這人有時候犯起傻來,真讓我不知說什麽好!


    兩個月後我們迴到西京,紅螺稟報說盧老爺和盧夫人來過了,見我們不在,留下了給妙兒的見麵禮便先行迴去了。


    我聽了隻想歎氣,怎偏生恁麽巧,我一出門,盧春生和便過來瞧我了呢。


    紅螺為我沏了一杯碧螺春,勸我:“小姐不必唉聲歎氣,盧夫人說將來孩兒生下來,她還會領著孩子過來看您和王爺呢!”


    “她有孩子了?”我大吃一驚。


    “說是在來的路上讓大夫診出來的,還不顯懷呢!所以他們才急匆匆趕著迴去報喜。奴婢瞧他們喜歡得什麽似的,在府上小住的那兩日便開始為孩兒取名,盧夫人還嫌盧老爺取的名字太呆板,堅決不用,盧老爺便向她解釋那名字的由來,二人還鬥起嘴來,把奴婢看得直想笑。”


    我想象著羅裳這個口齒伶俐的,和盧春生那個認死理的,一吵起架來,必定有趣得很!


    我禁不住笑出聲來,牧之抱著妙兒過來,問我笑什麽,我說:“桂花開得真好!”


    秋風一拂,院子裏暗香浮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宋家嫡女宅鬥日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飛鳥與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飛鳥與魚並收藏宋家嫡女宅鬥日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