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秋出西華門後,風歇雨住,天地被浣洗了一通,清明一片。


    她深吸一口氣,快步走迴軟轎。方才太後的模樣仍曆曆在目,雖然看著不算虛弱,可是她說的話,說她沒幾日好活的話還是將她唬住了。再怎麽說太後也是王爺的養母,母親病重,他應當侍奉床前的,恰好現下雨停了,錦秋吩咐轎夫往大理寺衙署那兒去。


    周劭已被審完有一陣子了,先前的口供有不詳實之處,他不得不留下來校整。


    錦秋的軟轎在衙署外待了一刻鍾,她心裏已開始著急了,先前太後不是說大理寺傳來好消息,王爺至多不過失察之罪,罰半個月薪俸即可麽,怎的人還未出來,難道情況有變?


    錦秋急得下了轎子,便要過去問詢,正巧,衙署門口,一身藏青色繡白澤的襴袍的男子信步而出,行走間如鬆柏般端穩持重,頗有寵榮不驚的老成,然而目光與錦秋相接時卻展顏一笑,卻又如千樹花開,是朗月清風般的少年意氣。周劭加快步子走上前拉著她的手,“等久了罷?”


    錦秋卻握起小粉拳往他胸口輕輕地捶,側過身去,心裏歡喜,麵上卻故作惱怒,“昨日蘇主事稟報我說已找到新人證,我便盼了一日,就盼著你今兒出來,方才我聽說案子早審完了,我卻遲遲等不到你,心裏又嚇了一跳,如此大悲大喜的,我可再受不住了!”


    周劭不顧他人眼光,直接將錦秋攬入懷中,笑道:“這些日子是委屈你了,不過本王保證,再沒有第二迴了!”


    錦秋羞紅了臉,望著衙署門口那四個目不斜視的官差,輕推周劭的胸膛,道:“王爺,大庭廣眾的,您也不害臊?”


    “我摟著自己的王妃,怕什麽,難道大理寺還能管本王的家務事?”周劭豪邁一笑,索性將她攔腰抱起,低頭凝望著她,悄聲道:“讓我看看你可是瘦了。”說罷他竟歡喜得同個小孩子似的,淌過水窪,抱著錦秋一路跑到軟轎前。錦秋不得不雙手圈住他的脖頸,麵上都燒了起來。


    突然,周劭望了一眼她的肚子,疑惑地將她放下,“上迴你來探我我便納罕,你兩頰消瘦了不少,肚子怎的卻愈發大了,今日看來竟較先前還大。”


    錦秋站穩了,挑眉望著他,笑道:“王爺您有時候真像個呆子!”


    周劭不解其意,發起了怔,錦秋卻抿唇輕笑,也不管他,徑自坐進了轎子裏。


    好一會兒,周劭才恍然大悟,立即跟上去對著轎子喊:“你可是……有孕了?”


    “呆子,還不快進來!”錦秋撩開轎簾,嗔笑道。


    周劭樂開了花,衣擺一撩進了轎子挨著錦秋坐了,直盯著她的肚子傻笑,想伸手去摸,又有些不敢。


    錦秋頭一迴見他這般手足無措,於是拉著他懸在半空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道:“先前你迴來我便想同你說來著,可那時你要去大理寺,我不想令你分心。”


    周劭摟住錦秋的肩,將她帶入懷中,下頜在她額上輕蹭,聲音微微沙啞,“我求娶你時還說要讓你跟著我享榮華富貴,沒成想富貴沒享多少,盡是讓你受委屈了,不過現下該了的都了了,苦嚐過了,後頭的日子便隻剩下甜了,本王的好王妃,可還願與本王白頭偕老?”


    “這話說的,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呢,我便是不願也不成呀!”


    周劭輕笑,一圈一圈溫柔地撫著錦秋的肚子。轎子顛顛的,錦秋的腦袋時不時磕著周劭的下頜,錦秋無奈,隻得挪了挪身子坐得稍遠些,可周劭不許,他將她拉迴自己懷裏,緊緊抱著。自從娶了錦秋後,他最安心的時刻便是抱著她,且她身子嬌軟,又有體香,抱在懷裏甭提多舒服了。


    錦秋又一次磕著他的下頜,“王爺……”她抬首,卻正好對上垂下腦袋細嗅她鬢發的臉,接著,她的唇便被封住了,芳潤的龍涎香在鼻尖縈繞不散。


    這個吻持續得太久,最後,錦秋像喝醉了酒似的醉倒在他懷裏,而衣襟不知何時已被拉下一角,他的手覆在香肩上,隨即往下……錦秋伸出發軟的手,隔著衣裳抓住他的手,呢喃著:“王爺,這是在轎子裏呢。”


    周劭唿出一口滾燙的氣息,將手抽出來,老老實實抱著她。


    隨後二人便說起了這案子的進展,周劭這兒已問完了,可是此案牽連甚廣,接下來還有一大批朱國公的幕僚和宮裏朱貴妃的爪牙要審問,那時恐怕又能牽涉出旁的案子,所以要真正結案還需些時日。


    說著說著二人又說到趙臻,錦秋一提到他便落淚,同周劭訴說著趙臻死在她懷中時她的恐懼。周劭於是愈加摟緊了她,道:“誰走了都無礙,我一直在你身旁,你累了困了便躺在我肩頭歇息,我們要走一輩子的,記住了麽?”說罷她吻了吻她瑩白的額。錦秋的腦袋在他胸口輕蹭了蹭以作迴應。


    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停下了。


    錦秋與周劭一同下了來,周劭抬首一望,見是西華門,不由問她:“來宮裏做什麽?”


    “母後她……恐怕不大好了,”錦秋低聲道。


    “不大好,什麽叫不大好?”周劭眉心突突地跳,拉著錦秋快步往西華門裏走。


    接著,錦秋便將太後召見她的情形都與他說與了。周劭低垂著腦袋往前去,步履沉重。


    “母後還說,若你要保命便辭官迴封地,像個普通王爺一般,皇上不傳召便不入京,”錦秋望著他。


    其實上迴大理寺卿問他貪汙糧食是否為了屯兵時,他便知曉皇帝對他起了疑心,可其實他對皇位從來沒興趣,所以與其在京城受皇帝猜忌,不如迴封地做王爺來得逍遙自在。


    “這一點我求之不得,當初若不是母後和皇兄留我在京城,我早便迴了封地,此次入宮我便同皇兄提此事,”周劭迴道。


    隻是二人沒想到的是,一過順貞門,太後薨逝的噩耗便傳來了,二人大愕,快步往壽康殿趕……


    此時已至黃昏,沉沉黑幕籠罩下來,壽康宮門前掛起了一溜兒的白燈籠,裏頭震天的哭聲直傳至最西側的棲霞宮。錦秋與周劭老遠便聽見了,她攥了攥周劭的手,想要給她支撐,“王爺節哀。”


    周劭一聲兒不言語,反握住錦秋,一向溫暖的手掌此刻卻是冷的,似在向她尋求溫暖和力量,錦秋隻能更緊地攥住他的手,與他一同走進大殿。


    殿中跪了一地的宮人,不敢放聲大哭,隻是用帕子捂著嘴,輕聲啜泣,但錦秋走過時,聽見幾個婆子的聲兒已經啞了。


    她與周劭入了內殿,以皇帝為首,往後跪了四排,妃嬪皇子,以及仍在京中的幾個王爺和王妃,都跪在太後床前。


    床上的人已穿上赤金彩織丹鳳朝陽壽衣,靜靜躺著,煌煌燈火下,壽衣色彩迷離,金線銀線彩線堆疊,還有下首跪著的人,衣裳的顏色亦是光怪陸離,哭聲更怪異,聲調不急不緩,不高不低,連哭也哭得得體。


    錦秋與周劭也跪了下來,她與太後統共沒見過幾麵,話說得也不多,人突然沒了,隻是心裏惘惘的,掉不下淚,於是隻能做做樣子哼幾聲。周劭亦是一樣,他沉默著望向金磚地麵,沒有淚。錦秋看見他的手不是撐著地麵,而是緊緊握拳,一根鐵棒似的頂著,她明白,即便他一向不願親近太後,現下心裏也一定不好過。


    沒一會子,頭頂突然傳來喑啞的一聲:“牧之,你隨朕來。”錦秋抬眼望向皇帝,他一身的明黃,唯有額前係一條純白的抹額。他的眼並不大,一哭便紅腫了,現下更是眯成一條縫兒。


    周劭於是起身隨他出了大殿,錦秋卻未能跟去。


    皇帝一走,這兒的哭聲漸小,錦秋微微抬首望了望,最前排右側的兩位皇子挪了身子坐在地上,輕錘著腿,突然她聽見極小的說話,原來是跪在她前麵的燕王,正嘰嘰咕咕同他的王妃說著什麽。


    其實這裏真正哭太後的沒有幾人,皇家的親情,便是如此涼薄。


    原本想到要離了這生長幾十年的京城,隨周劭去往西京,她還有些遺憾,可現下不了,待在京城裏難免要同這些人打交道,這一迴是栽在朱貴妃手裏,那下一迴呢,又是哪個妃嬪哪個皇子?所以還是離了這裏的好。


    半個時辰後周劭便隨皇帝迴來了,他神色凝重,仍屈膝跪在錦秋身旁。


    錦秋伸手去撫他的手,較方才更涼了。


    “王爺?”錦秋輕喚了他一句。


    周劭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她。


    皇帝方才告知他朱貴妃已自殺謝罪,而朱國公也被削爵抄家,隨後又問周劭,若是將皇位送給他,他可想要?


    當時周劭被驚出一身冷汗,他拱手說不,不僅如此,他還向皇帝表明太後喪儀辦完他便迴封地。皇帝那時深籲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說他永遠是他最看重的皇弟,可周劭卻隻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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